自打欽錇歸來以後,我日日擔心清音知道自己費盡心思求神拜佛的請人幫忙,可憐巴巴的小峻黎最終還是沒能逃脫夭亡的命運會不會悲痛欲絕,然後神思恍惚,紅顏早逝;或者性情大變,淪爲魔頭……夜裡每每夢中驚醒,眼中全是清音悲痛欲絕披頭散髮找人索命的景象。
肉嘟嘟粉團團的女魔頭……比那些或妖媚或冷豔的魔女更有殺傷力。
不過許是小龍女出師未捷先倒戈給了博伊一個不小的刺激,總之這兩日整個九重天是異常之寧靜祥和。
唯一可以稱得上是平靜湖面上的一點瀟瀟微瀾的,也就是新朱雀君沒有流血沒有犧牲,活捉僞君及僞後洛瑤重新即位而已。
唔,說起來那洛瑤還是欽錇前世的準夫人呢……兜兜轉轉還是嫁與了朱雀君,卻未曾想到抓了自己的人竟是曾經的準夫君……
據說那洛瑤曾經確曾傾心過黎淵,那日欽錇帶着一衆小紅人闖入朱雀君的寢宮時,那洛瑤第一反應是激動得幾欲暈倒,然後便是花容失色泫然欲泣,顫巍巍嬌弱弱扶了梨花木的梳妝檯,攥了流雲繡的長流蘇,嬌花照水百囀鶯啼:
“你還活着?
你竟還活着?!
你竟真的還活着!”
虧得洛瑤說完以後便十分應景萬分及時的一個梨花帶雨旋黯然銷魂轉栽倒在侍女的懷裡暈過去了,沒聽見欽錇那句不解風情不懂得憐香惜玉不懂得戲是要配合着唱的不負責任的說詞:
“這是誰?我認識麼?”
在得到了此人是黎淵的前準未婚妻時,欽錇臉色驟然一沉,然後哦了一聲,不動聲色道:“這樣,拖走!”
於是悲情女角兒就被男角兒大手一揮招來的手下四仰八叉的拖走了……好端端的重逢竟成了這樣,真是哀怨得緊。
原本這件事情牽涉到了朱雀和白虎的微妙關係,不過因爲白虎君白素是灝景這邊的人,是以欽錇這等本來定會造成麻煩不斷的行爲得以平穩無波的順利施行。
天下太平。
至於我麼,因着灝景的緣故依然日日充當貼身跑腿小廝,我早已知道這廝性格惡劣,但我沒想到他會惡劣如斯。
連白素都說這廝是把女兒當男兒使,男兒當馬兒使。
我問她:“那馬兒呢?”
“沒見過他騎馬,大約是當豬兒使了罷!”白素嘴兒一咧,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
“……這麼說的話,你應當說他把馬兒當魚兒使。”我一邊恨恨的摘着紫蘇,一邊在心底摩拳擦掌。
……然而我永遠只能在心底摩拳擦掌。
近來那廝折騰人折騰得緊,時不時便示威一般妖氣一熾,我便得從天涯還角巴巴的跑出來小心翼翼跟在後頭捧茶打扇熬魚湯。
這日灝景叼着一根魚骨頭趴在小桌上,我得空還未喘得一口氣,那廝眼睛咕嚕一轉,問我想不想出去走走。
我斬釘截鐵道:“不想。”骨頭都快散架了,還轉什麼轉?
“可是我想……”灝景捧着下巴,一邊身上的妖氣便一波強似一波的漾出來。
我立刻整理衣服大義凜然道:“好罷!出去走走便走走!”心下爲自己越來越習慣的狗腿狠狠哀傷了一把,我無力問道:“你想去哪裡?”
“隨便。”灝景燦爛一笑,冰山也融化了。
但是我卻好似墮入了寒冰煉獄。
隨便……這句話的意思便是,他大爺想走到哪裡,我這個小廝都要奉陪。
於是……
“就是這裡?”
“是的,便是這裡。”灝景淡然一笑。
……我吐出一口氣,放下捂在心口的手放心笑道:“原來你只要到這裡啊!我還以爲你要下池子呢哈哈哈!”
我倆站在那平滑如鏡,內裡關着女媧的小池子邊上。聽我如此說,灝景將眼睛笑成了彎彎的月牙兒,開心道:“是呀!不跳進去!你上次跳進去不是累了很久才爬出來麼?是以我們今日不跳,圍着走走便好!”
……我僵起諂媚的笑臉,半晌苦哈哈哭笑不得道:“你,你都知道?”
灝景微笑着點頭。
“其實我沒有旁的意思……就是看見這麼漂亮的一個結界,一時心癢……”我拼命的解釋,白素說過解釋就是掩飾,是以我現下的行爲也可以算作掩飾。
灝景似微微有些愣神,過了一盞茶時間纔回過神來,心不在焉道:“你以前也經常喜歡鑽來鑽去……”
“我們說好不提從前的。”我沉下臉認真道。他那口氣是甚意思?說得我像某種喜歡鑽牆洞,鼻子很靈的動物一般。
“……也對。”灝景苦笑一回,抄手站定在那一片紫蘇地裡。
“那你喊我來作甚?”我原以爲他要與我翻舊賬,可他就這麼呆呆的站在這裡,看起來似乎又不像。
灝景皺着眉頭,模樣甚是認真:“紫蘇,不若我們去鐘山住一段時間可好?”
“你究竟是怎麼了……”受他傳染我亦皺起眉頭,眼下的局勢讓我有些不安,近些日子太過平靜,平靜得,便如同暴風雨將要來臨:“啊……莫非,你要金屋藏嬌?”
“你?”灝景翻起白眼:“即使我有金屋,你又哪點稱的上‘嬌’了?”
我哀婉的捧着心口泣血控訴:“……不帶你這樣傷人的。”
灝景繞着小池悠悠的轉,似是在思量什麼,我目光跟着他一道轉,本以爲他接下來要說出什麼驚天動地驚世駭俗的話,誰知我盯得都有些頭暈了,這廝還在悠悠的轉。
待得我覺着天旋地轉了,這廝才終於停下來,喃喃道:“這些日子太過於平靜,我的感覺不好。”
我當場急怒攻心:“這我也感覺到了!”
“哦?”灝景笑盈盈道:“看樣子我們真是夫妻同心!”
“拉倒吧!”我嗤之以鼻。
灝景依舊皺了眉頭做憂心忡忡狀:“以往我也曾碰上過這種情況,後來……”
雖然又被點着鼻子提到從前,但我似乎在裡頭嗅到了八卦的味道,於是乎精神爲之一振,湊過頭鼓勵道:“後來如何?”
“後來……”灝景與天上的大餅深沉而又熱烈的對望良久,半晌嘴角一扯,似是自嘲又似是苦笑:“後來發生了不好的事情。”
……一句話便打消了我所有的妄想。我無趣的縮回頭,灝景則似並未察覺,招手示意我走到他身邊去,指着池子道:“你上次下去時,可是到了那間石室?”
掩飾無用,我遂誠實點頭。
“那好。”灝景依然起勁的沉浸在悲情男角兒的角色裡抱着手道:“與那石室相反的方向一直走,便可以到鐘山。”說着擡頭補充道:“我說,是‘那座’鐘山。”
我依然楞楞的點頭,這灝景還真是神通廣大,好好一座行宮給他修得是四通八達玄機重重,真是佩服啊佩服!
“那地方有我布的結界,所知的人也甚少,除了你我,就只有蕭墨夜與白素。”灝景繼續淡然的解說道:“如若有事,那裡是個比較安全的處所。”
我佩服佩服着,漸漸覺着有些不對頭了,這廝今天是怎麼了?這是什麼架勢?怎麼弄得跟交代遺言一樣?
“灝景……”
“如果這裡待不住了,便不要走南天門,直接往這邊走。”灝景淡然得近乎漠然,聽得我小心肝涼嗖嗖的。
這廝狡猾成性,深不可測,別人自以爲成功的時候,其實一早已在他的算計之中……是以他今日說這話,定然也在這廝的計劃之中,以防萬一,雙重保險,對。我暗自告訴自己,定是這樣不錯。
雖是心下這麼想,然而口中還是忍不住道:“你說這些與我做什麼?”
灝景愕然的看着我,半晌不耐道:“這都不能理解?以防萬一,怕你真有事的時候傻乎乎去爬南天門!”臉上是一如既往的三分怫然不耐七分趾高氣昂。
我暗鬆一口氣,果然麼,只是保險而已。
灝景繼續怫然道:“你腦子如此之笨,幸好我早有先見之明將那通道修成直的,不然以你這等榆木腦袋要走迷宮……哼……”嘴巴一撇極其不屑的一甩頭,說明實在懶於跟我這等愚笨無用之徒浪費口舌,只有用那意味深長的鼻音表達對我無窮無盡的鄙夷之情。
雖然如此,我暗自心想,雖然如此,然而我早已不止奔放一兩回了,是以我再奔放的暗想一次,我既決定要賴着你了,就賴定你了,爺看上小妞兒你了,你還想從我跟前跑掉不成?
淡定的在心裡暗哧一聲,如此簡單就想將我打發掉,你當我傻子啊?
不過這些話不能說,說了就忒沒意思了。
是以我只是在心底斷然否決了灝景那類似“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的錯誤想法,表面上爲了滿足這廝比天還高比海還深的自尊還得點頭如搗蒜,口中不停道:“是是是,那是當然,必然,定然的。”
雖然我已卯足了勁,然而許是我近日狗腿次數多了些把這廝寵壞了,乍聽得我如此熱烈的響應,這廝臉色反倒沉了下來,冷哼一聲:“不過你夫君我英明神武,這地道用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也只是提個醒而已。”
我更加積極的點頭如啄米:“是是是,那是確定一定以及肯定的!”
灝景這才展顏甜蜜一笑。
我撫着扇子跟自己說,當日那個傻乎乎的小子周幽王烽火戲諸侯博取美人一笑,我今日只不過點了兩回頭,已算賺到了。雖然……好像,似乎……有點奇怪……
我倆一時又相對無言,低頭看去,紫蘇柔軟的葉子映着陽光泛着幽幽的紫色,我頭一次發現,這紫蘇的顏色同灝景的眼睛近似一個顏色。
呃……說起來灝景即是那血染紫蘇的夕暉呢!怪道這麼愛吃紫蘇,想是吃啥補啥,這廝是努力在吃回以往丟掉的血。
唔,我點着頭,越想越覺着有理。
這麼看來,小十九當年說的那個見啥吞啥的孩子定然就是他無疑了,然而燭龍怎麼又會成爲帝俊帶在身邊的孩子,又怎麼會成了夕暉呢?夕暉、燭龍、灝景,這廝的名字還真多!
嘿,這樣一想,似乎我認識的人都有挺多名號,從前我在看閒書時,最煩的便是某個角色一上來,首先定然脫不過一連串的“在下姓甚名誰字某號某某”囉裡囉嗦一長串,有些人更甚,不但字某又字某,還號某某又號某某……是以以往我看書的時候,最煩的便是記這一長串的名號。
不過只要一想到老烏龜自我介紹時摺扇一搖瀟灑道:“在下姓蕭名墨夜字玄武號烏龜,又號老烏龜,人稱風流倜儻一烏龜。”或是欽錇溫和道:“在下欽錇,前世凡間姓林名追憶,再前世南方朱雀君黎淵再前世……再前前世……再前前前世……”抑或灝景媚眼一勾慵懶邪媚道:“夕暉,燭龍,灝景,你要哪個?”
我抱着胳膊忍笑忍得風中抽搐。
“對了,我剛剛說的回鐘山小住一段時日,你認真考慮一下罷!”灝景又淡淡的聲音拉回我的思緒。
“哦……好。”我擦掉強忍笑意而涌出的淚水,心不在焉應道,“那你也去麼?”
“爲夫自然要同娘子一起!”
灝景露齒一笑。
我攤開手:“若你不在乎天君抓你小差,我也不介意。”
“他麼……”灝景忽然詭譎一笑,低聲道:“他不足俱……至少現下……”其情其態,可懼可畏。
未來的公公和兒子好像有些奇怪啊……頭暈,果然還是簡單的生活比較適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