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手支額,不知道該對眼前碰上的事情說什麼。
對了,我有沒有說這位柳小姐的香閨,便在月下西廂?
唔,還是聽我一一從頭說來。話說對季常小生留下同情一瞥後,我與白素花了半盞茶的時間走到玉錦的香閨;又過了半盞茶時間,我與白素一左一右,站在羞答答扭身糾結在香榻上的玉錦兩邊。現下的她全然沒有面對燈鋪老闆時的彪悍,季常小生時的果決;黛眉輕蹙杏眸帶水,看得我是捧心慌慌。
唔,眼下的玉錦,活生生便是用形象在說明,有一種情感,叫做少女懷春。
“那麼……”白素蹙眉,手指尖輕輕敲擊着形狀完美的下頜,遲疑道:“你早已有了意中人?那麼後日的比武招親,其實非你所願?”
“是的……”玉錦悠悠嘆氣,似是陷入了無比美好又無比惆悵的往事之中,那是水中的月色,空靈的奇葩,回不了的美好歲月,忘不了的兒女情長……
我眯起眼睛,乾淨利落的扯回自己忽悠悠莫名其妙惆悵起來的思緒。真是,灝景不過是這幾日禽獸了些,好說話了些,做事反常了些,妖氣熾了些;又沒出什麼岔子,我惆悵個甚?
精力這麼一集中,玉錦那聲嬌羞的:“呃,其實不是比武招親……”我聽得異常清楚。
……
……
我與白素齊齊將手搭上額角異口同聲:“不比武他做什麼一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架勢?!”
“對了,”我望天想想,低頭道:“那末是文鬥?”
玉錦再次嬌羞搖頭。
“那麼……”
玉錦神思恍惚,彷彿去到了一個誰也沒到過的地方,交疊着雙手,臉上帶着如夢似幻的表情神往道:“只是試探。”
“試探?”
……似乎我以前看過的閒書裡頭有這麼一段……我託着下巴,思緒回到了……記不清楚具體是幾年前了,但是我確曾記得,在我的記憶深處有這麼一件事情,有這麼一段。
有個傻乎乎的人還是神,爲了知道自己在另外一個人心目中有多麼重要,幹下了最後傷害了所有人的事情。
有個傻乎乎的人還是神,爲了讓自己的朋友自由的做他想做的事情,最後變成了怪物。
有個傻乎乎的人還是神,爲了不讓自己珍視的東西受到傷害,最後……最後怎麼來着?
我大力扯回開始模糊的思緒,把精神放在月華滿地的西廂。
玉錦臉上依然帶着如夢似幻的表情,癡癡的說:“試探誰纔是我的真命白虎……”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裡,我聽到了一個通常意義上被稱爲“情竇初開”的故事。
柳家小女年芳二八,貌美如花,在那年七夕月鵲橋下,流觴曲水旁,撿到了她命裡那隻獨一無二的,白虎燈。
這下連白素也無力道:“你果真確定那人不是在放晦氣?”
“纔不會!”現下的窈窕純情小女兒玉錦嬌嗔:“再說了,誰說白虎晦氣?”然後腳一跺,手一撒,鼓着嘴兒哭道:“哎呀!你們都笑話人家!人家不說了啦!”
我捧着肉麻到不行的身子抖得七零八落。等到這一陣好不容易過去了,我慈眉善目,拉起玉錦的小手和藹一笑:“我們不是笑你,我們是來幫你的……”
嗯,閒書裡都這麼寫的,心地善良純情嬌俏的女角兒芳心悸動口難開時,身邊的丫環保姆奶媽子便要勇於承擔起成人之美的重擔。哪怕上刀山,哪怕下火海。哪怕新人喝着合歡酒時,那邊正一坯黃土蓋上自己的墳頭。
玉錦這小姐做得悽苦得緊,周圍連個可以傾聽小姐傾訴幽情的對象都沒有,是以本夫人決定自我犧牲一下,畢竟每一個少女都有一個綺麗的夢,我們做神仙的,平日受了人家那麼多香火錢,好歹也要意思一下不是?
何況我似乎還是桃花仙子呢……不知道小丫頭拜過我沒有。我汗涔涔的想起自己那個被香火紙燭供着的小破茅屋,不知道是該履行職責還是該怎麼的。
我在這邊魂油天外離題得緊,這邊玉錦狐疑的看看我,再看看白素,猶疑道:“幫我……你們是……”
我拉起白素的手,周身放射出五彩祥光,點頭微笑道:“我們是神仙……”
“神仙?”玉錦抽動眼角,喃喃道:“我不知道牛郎與織女竟是一對女子。”
白素捂住清晰可見,歡快跳動的額上青筋,扯着嘴角道:“不要將我們與那對神格又低又沒什麼腦子的笨夫婦扯到一起!”
我扯住有損神族形象的白素,問玉錦:“你那如意郎君姓什名誰?哪裡人士?現居何方?”
玉錦低頭嬌羞一笑:“當時月影朦朧,不敢貿然相問……”
我廬山瀑布汗,這同月影朦朧有甚關係?只好繼續問:“那末你那如意郎君是何模樣?如何辨識?”
玉錦繼續嬌羞的笑:“當時月影朦朧,我看不清楚……”
……我垂死掙扎:“那末高矮胖瘦?大致輪廓?”
“當時月影朦朧……”玉錦捧着心窩如癡如醉:“我只看見他身段輕矍,體態風流。”
……身段輕矍體態風流?我腦海裡冒出個人影,便聽白素道:“這麼形容着有些像那什麼季常小生麼……”
“纔不是。”玉錦面容咻的一冷,凍掉一樹剛冒頭的春花:“那個唯唯諾諾視母命如皇命的東西,會奔放到跑到河邊放花燈?打死我都不信!”
……這應該說是孝順吧……我扶着額角,問她:“你們以前認識?”
玉錦繃着臉僵僵的說:“我們以前訂過親。”
訂過親?
剛纔那季常確曾說過是來提親的……莫非……我掃了一眼白素,不至於罷……
白素無視我複雜的目光對玉錦淡然道:“後來爲何退了?”
“他……”玉錦咬着牙,猛一頓腳大喊道:“他娘嫌我命帶白虎,怕我嫁過去喪門敗財!”
……果然。我暗自嘆息,莫不是每個白虎族的命運都差不多?
想到此,我小心翼翼的問:“那個什麼季常不會命裡帶水,命屬玄武罷?”頓時換來白素一記白眼。
玉錦又跺一跺腳,蠻橫的說:“管他呢!他們嫌我,我也不要他們!他們自娶,我自風風光光的嫁!我便不信,誰離了誰活不了?!”
……怨偶處處有,白虎特別多。
我心下很是感慨。
白素站在一邊默默無語,八成是想到了自己跟老烏龜那個沒氣性的……
同是天涯淪落人,白素拍拍嗚咽着的玉錦圓圓的肩膀,玉錦低低一聲“姐姐”撲進白素可靠的臂彎泣不成聲,一時傷情的傷情,沉思的沉思,此時無聲勝有聲。
……怎麼自己好像成了多餘的了?我躲在牆角,心下甚感淒涼。
次日我主動退避,提着裙角兒趁便從牆角溜了出去,順便去看看燈老闆那些驚世駭俗的白虎燈做得如何了。誰知才走到門口,迎頭一人脣紅齒白,粉面含春,赫然竟是沒氣性的小後生季常。
待我瞧清楚他手裡提了個什麼東西時,心下更加感慨了。
這劇目經典,忒經典了!
那小生見我一直盯着他看,臉上紅紅白白的,他手中提着的東西耳朵尖尖,尾兒翹翹,赫然是一盞白虎燈……竟然還真有白虎燈……
我對他燦然一笑:“咦?你家阿孃改變心意了?”
結果那廝似是被我主動搭腔的奔放嚇到了,好一會兒才結巴道:“不,不是……是,是……”
我眉頭一皺,心說什麼不是不是是是是的,果然是個沒氣性的!耐心一少聲音頓時提高八度:“什麼是是不是不是,到底是不是?”
小後生被我突如其來的彪悍嚇得不輕,唯唯諾諾的縮在一邊是是不是不是……半晌忽然像發現牛郎織女都是女的一般,指着我恍然大喝:“呀!你!你是桃花……神仙姐姐!”
噗……
那廝還兀自激動得手舞足蹈口不能言,我看看漸高的日頭,撣撣衣角對他點頭道:“你慢慢激動,我有事就不奉陪了!”說着擡腳邁往街市方向,結果還未走開兩步,忽覺身後一沉,腳下便像生了根發了芽,那步子怎麼也邁不出去。
我回頭對上季常小生激動的眼睛,無奈道:“光天化日之下,男女授受不親,你這樣怕不大好罷?”
季常鬆開扯着我袍子後襬的手,三兩下滾將起來,順手將壓皺的白虎耳朵扯直了,顫巍巍開口:“神仙姐姐,你定是聽見我的乞求才來的,你一定要幫幫小生!”
我別過頭去拿扇子捂住臉,多少年了……竟然有人叫我“神仙姐姐”……叫我怎不激動啊!
“等等,這麼說,是你去桃花仙子那裡祈福的?”
季常堅定而又充滿希冀的點點頭,我的腦海中驀的閃現出他擠在一羣三姑六婆中間虔誠的膜拜桃花仙子給他個好姻緣……扯過他的衣襟將他拖入角落,才正色道:“我說你啊,前途無亮!”
“真的?”他的眼中忽然充滿光彩,我才省到我說話有歧義。
“我說的是明亮的亮。”
他的眼光瞬間黯淡下去,手裡捏着白虎燈換過來換過去,好端端一隻小老虎生生被捏成了病貓。
“你母親不願你娶柳家小姐,旁的不說,退一萬步講吧!”我語重心長道:“就便是你最終娶了她,你母親不喜歡,今後日子肯定不好過,我看柳姑娘是個性情中人,未必就願意受婆婆氣,天長日久,你這日子還過不過了?”閒書裡這種例子比比皆是,我都不用考慮,隨口就能講出一串例子。
季常手一緊,啪嚓一聲紙老虎變成了爛老虎,看得我是心驚肉跳的。
“所以說呢,古時血淋淋的例子還新鮮可愛,歷歷在目,你也……”
“我已經料到了,所以我並未打算讓如眉與我娘住在一起……”季常打斷我的話,激動得臉紅脖子粗。
我一愣,指着他鼻子啊啊啊退了十來步:“你你你要金屋藏嬌?”
他臉紅得像個柿子,舌大手粗的倒還不忘辯白:“不不不不是……我我我……”
啊!我湊過去低聲問他:“你要帶她私奔?”
“私奔”兩字猶如點燃掛在牛尾上的鞭炮,我遙遙望着巷口飛奔而去的身影等了半日,那人氣喘吁吁的從背面那個巷口跑過來。
我端着胳膊狐疑道:“其實你私奔……別!別跑!聽我說完!私奔是需要實力的,看你嬌嬌弱弱的樣子,行不行啊?”
季常面目潮紅,扭捏道:“其……其實……我是武將。”
武將?武將了不起啊?等等,武將?!
啊啊啊這是哪個朝代?我抱着腦袋驚駭欲絕:要亡了要亡了!想起以往戰亂十分那些逃難到鐘山的難民猶如蝗蟲過境一般將山下啃得草坷拉都不剩,剎那間我有一路飛奔回天庭的衝動。
灝景那裡那麼奢侈,我搬些東西也做做濟世神仙。
“其實我這次是休假,等到過了七夕還要回去戍邊的……家裡我還有兩兄一弟,是以母親……不會缺人照顧,是以,是以……”季常還在一旁熱烈的說啊說,我忍不住出口打斷:“對不住,不過你初時又是爲什麼要退親啊?”
季常的眼中滑過一絲黯淡:“那是……家母自己做的主,那時我在防秋未能回來,是以……”
棒打鴛鴦!
電光火石之間,我想也許我該看看這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武將能做到什麼地步。
於是我沉聲道:“嗯,首先,把你們以往的恩怨糾葛,通通說出來!”
八卦的意義,就在於無論何時何地,都要堅持到底,堅持八,堅持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