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圓月掛在枝頭,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長,看上去似是年輕英俊的公子正捧着心上人臉頰,在月下訴說着綿綿情話。
事實上只需陳世子動動手指,方霏便會當場斃命。
“方霏,想起來了麼。”
手下的人兒久久不語,陳世子適時地出聲提醒,右手牢牢扼住她咽喉,再次朝她逼近一步。
習武多年,陳世子比尋常男子手勁要大得許多,方霏被他扼得幾近窒息,徒勞掙扎幾下,卻被他更緊地扼住咽喉,虎口上的薄繭幾乎刺進皮肉中去。
大手如鐵鉗般紋絲不動,方霏掙不脫他,只得啞聲道:“當年我才十歲,許多事,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陳世子眉間一蹙,笑容變得猙獰,一步步朝着方霏逼近,“你不記得了,我可是時時刻刻都不曾忘記呢,熟識我的人都知道我‘睚眥必報’,你以爲,你能逃到哪裡去?”
‘鬼面修羅,睚眥必報’,這便是國公府的陳世子。
起初是因漠北風沙太大,陳譽在上陣殺敵時帶上獠牙獸面具防風沙用,因其對敵手段殘忍得令人髮指,鬼面修羅的綽號便在當地傳開,從漠北一路傳到了京城。
凱旋迴京當日的接風宴上,有一世家子提起當年舊事想羞辱他,被他一劍刺穿咽喉,血濺當場,自此,再無人敢提及當年之事。
可即便別人不再提起,他自己也始終無法釋懷。
思來想去,認爲若不把罪魁禍首方霏找出來,這根牢牢紮在心底的刺,恐怕終生都無法剔除。
可方家早已敗落,方氏父女下落不明,在這個消息閉塞的年代,想從茫茫人海中找出兩個人來,無異於大海撈針。
派出無數手下找尋無果後,竟讓他在此地遇上了方霏,還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相較於七年前的那個孩童,方霏輪廓上並無多大變化,只是長開了而已。
隔着十年的時光,他一眼就認定眼前這個姑娘,就是當年的方霏。
沉侵於往事中的陳世子輕笑出聲,擡起另一隻手來,掌心緩緩覆上方霏因缺氧而蒼白的面頰,細細摩挲,深邃眸光中,有火苗正緩緩升起。
方霏則如砧板上待宰的魚,清楚的感覺到胸腔中空氣越來越少,感覺到生命正在流失。
她死過一次,很珍惜這次重新來過的機會,可她心中再不甘,也無法自救,腦子因缺氧而一片空白,眼前似被人蒙上了一層黑幕,看不見近在咫尺的俊顏,即將陷入無邊的黑暗中去。
就在此時,一簇火光投進她眼底無邊的黑暗中,扼在咽喉的鐵腕終於鬆開。
方霏如墜入雲霧,整個人癱軟下去,落入一雙有力的臂彎中,耳畔傳來老祖宗鏗鏘有力的說話聲。
“世子恕罪,新婦不知規矩,衝撞了世子,老身在這裡陪個不是,不勞世子動手,老身定會嚴加懲戒,給世子一個交代。”
方纔兩人舉止太過親密,若傳了出去,趙家門前必定又會生出不少是非。
老祖宗道明方霏是趙家新婦,也是想提醒陳世子此舉不合規矩,即便方霏衝撞了他,也該由趙家處置。
“新婦?”陳世子眉間微蹙,似是疑惑,略一思索,隨即展顏莫名地笑了笑,恍然道:“她,就是趙太爺新娶的填房夫人?”
“正是。”老祖宗應道,“天色已晚,內宅皆是老弱婦孺,世子留在此地諸多不便,還是請世子到前廳用茶的好。”
說罷,不等陳世子表態,直接吩咐道:“金靈,爲世子掌燈引路。”
聽到前面回答的那句‘正是’,陳世子很是滿意,忽然有種酣暢淋漓的即視感,後面逐客的話也懶得再去計較了。
金靈額首,提着燈籠上前蹲身行禮,畢恭畢敬地道:“世子,這邊請。”
陳世子點點頭,側身讓道,默許金靈在前引路。
此番闖入趙家後院雖是無心,但着實是逾越了。
既然已經知道方霏在趙家,料想她也逃不到哪裡去,來日方長,總會有時間和她好好的清算這筆陳年舊賬。
金靈在前引路,陳世子轉身欲走,眼角餘光卻瞟見方霏身上那襲只有死人才會穿的壽衣,頓時停下轉身的動作,冷嘲道:“新夫人爲何身穿壽衣?難道是伉儷情深,不願獨活,打算爲亡夫殉情?”
他尋了方霏這麼久,若她輕易的就死了,那自己心中這根刺且不是永遠都無法剔除?
聽到這話,方霏心中氣結,閉上眼靠在周媽媽肩頭暗自咬牙。
爲何這尊瘟神會來到此地?
爲何前世裡就見不到他蹤影,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她重活一次的關鍵時刻到來,打亂了她離開趙家的計劃,難道自己重生回來就是爲了還債的?
一時間,老祖宗剛剛放下的心再次懸了起來,暗暗想若方霏繼續活在這世上,趙家孫媳爺娶一事遲早會敗露,這可是*的大罪。
陳世子若揪住不放,趙家必定大禍臨頭,如今不妨順着他的話說,等到方霏進了棺材,此事便是死無對證。
思慮片刻,老祖宗心中主意拿定,正色道:“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
方霏一聽,心中大駭,心知老祖宗這是要用自己的命來替趙家遮羞!
當即睜開眼來,自周媽媽臂彎中掙脫,正面對上陳世子投向自己那冷厲眸光,搶白道:“世子說笑了,螻蟻尚且偷生,方霏且會尋死。”
倒映着周圍的火光,方霏黑眸中燦若星辰,信念堅定,毫不退縮。
她要讓所有人知道,她絕不會自己尋死。
縱然身死,定然是被人謀害所致。
“如此甚好,可莫要叫我失望。”陳世子深深望她一眼,負手轉身,匆匆離去。
去勢驚起花間冷風,一輪黃月正掛在枝頭。
夜色漸濃,涼風習習,老祖宗蒼老面龐一派肅穆,一縷銀絲滑落鬢角,冷月清輝映襯之下,顯得格外淒涼。
她已是年逾九十的老婦,英年喪夫,晚年喪子,她卻連痛哭一場都不能,整個家還得靠她來主持大局,絲毫不敢懈怠。
她若倒下,趙家將何以爲繼?
趙家男子只負責攻讀詩書,掌管家務從來是女人的事。
幾個媳婦沒一個長命的,孫媳裡識字的太懦弱,彪悍的卻不識字,要不就是小家子作風,如何當得了大家。
如今好不容易挑到個滿意的重孫媳,卻鬧成了這副局面,興許還會招來大禍,如何能讓人不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