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當江離正在家中寫婚禮請柬時,K貓怔仲不安地按響了她家的門鈴。

黎遠望也在這裡,正拿着江離寫好的請柬與請客的名單核對着。

他從巴格達回來已經有兩個多月了。算上正常的休假和他請的婚假,他有很長的時間來籌備婚禮以及度蜜月。

K貓走進客廳,一眼看見了黎遠望,不由得躑躅不前。

江離覺得奇怪,拍了拍她的肩:“怎麼了,小貓?”

黎遠望也對她笑着招手:“來來來,過來坐,怎麼回事?”

由於蛇梟的突然罹難,他們兩人待K貓都非常好,當她就像親妹妹一樣,呵護備至。

K貓不安地看了黎遠望一眼,低聲對江離說:“你還記得我們在巴格達的時候,想要找出那件事的證據嗎?”

江離頓時明白了。她瞥了一下黎遠望,隨即開朗地笑起來:“沒關係,說吧,他不會告密的。”

黎遠望好奇地問她:“什麼事?”

江離笑着瞪了他一眼:“你只管聽,沒你什麼事,如果你敢去告密,我就立刻跟你離婚。”

黎遠望怪叫起來:“還沒結婚呢,就說起離婚來?真不是好兆頭。”

江離得意洋洋地晃了晃頭:“這叫醜話先說在頭裡,免得你作怪。”

黎遠望“嘿”了一聲,看着K貓,笑道:“小貓,是不是把哪個銀行的網站攻破了?還是把白宮的國旗給黑了?無所謂,我不會告密的。”

K貓遲疑地挪過去,坐到沙發上,半晌沒吭聲。

江離坐到她身邊的沙發扶手上,親熱地摟着她的肩:“別怕,沒事的。”

K貓仍然不放心地瞄了黎遠望一眼,這才說:“我們……有一個同盟……每次大的行動,我們都一起出手,互相掩護,交替進攻。”

黎遠望忍不住笑道:“好,這個戰術好。”

江離橫了他一眼:“閉嘴吧你,你懂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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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遠望呵呵地笑着,不再出聲了。

K貓猶豫了一會兒,終於說了出來:“這次,我們成功地進入了國安部的數據庫。”

江離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看了看黎遠望。黎遠望顯然也是大吃一驚,不禁坐直了身子,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K貓吞吞吞吐吐地說:“我們……找到了一些……資料……”

江離忙問:“資料上怎麼說?”

K貓索性垂下了頭,不再看他們,但聲音反倒清晰了:“資料不太完整,因爲我們不想被他們抓住,所以來不及仔細瀏覽。那些資料上,有一些東西,我們認爲……**事先是得到了情報,知道可能會發生這次襲擊……至少國安部事先知道這件事,只是不知道具體的時間、地點……當然他們也可能知道,只是我們沒找到相關的資料。”

江離震驚:“小貓,這事可非同小可,你真的看清楚了?”

K貓點了點頭。

江離驚異地看着黎遠望,似乎一時反應不過來。

黎遠望幾乎立刻就相信了。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也沒有留意網上和媒體的一些議論,只是一門心思地與母親爭取,要她同意自己和江離結婚,然後就是籌備婚禮。那些浩繁的瑣碎的各種事務幾乎將他淹沒,甚至連正在養傷的英翔都沒多少時間去看望一下。

但是,一聽K貓的話,他便立刻想起了英翔到巴格達去的情景。江離他們不知道英翔到巴格達的事情,也不知道英翔的真實身份,但是他知道。

英翔到那裡去,到底是幹什麼的?他事先知不知道?黎遠望想着想着,只覺得心頭的怒火騰地燃燒了起來。

K貓仍然低着頭,聲音很輕:“我只是覺得,如果他們事先是知道的,卻沒有發出警告,那……梟梟就死得太冤枉了……”這時,他們都聽出來了,這孩子在哭。

江離忽然質問黎遠望:“當時你就被派到了巴格達,做什麼空軍救援小分隊,是不是就是預防着這件事去的?你一定事先知道。”

黎遠望一聽就跳了起來:“你別胡說八道,我可什麼都不知道。那時中東局勢那麼緊張,隨時都會打起來,國家派我們去保護大使館和中國僑民,隨時準備將他們安全撤出伊拉克,這就是我們的任務。”

江離疑惑地看了他半天。黎遠望覺得在這件事裡自己理直氣壯,因此與她對視着,毫無畏縮躲閃之意。

江離相信了他,有些急躁地站起身來,在地上轉起了圈子。

“真有這種事?”她自言自語道。“可是,目的何在呢?這樣做毫無意義呀。”

黎遠望是直性子,打算直接去問清楚,便道:“你陪着小貓,我出去轉一圈。”他示意K貓在哭,讓江離安慰一下她。

江離於是點了點頭:“好,你去吧。晚上我們陪小貓一起吃飯。”

當黎遠望駕車衝進英奇住着的九號院時,英翔正在院裡圍着廣闊的草坪轉圈子。

他的雙腿已基本痊癒,不需要再借助輪椅,也不需要拄着雙柺了。不過,雖然已經可以用雙腿自如地行走,但他的手中卻仍然握着金屬柺杖。

這是一隻通常旅遊者在登山時會用的柺棍,其裝飾性更甚於實用性,金屬的杖身上雕刻着精美的八仙過海的圖案,杖頭則是一隻昂首吐珠的栩栩如生的龍頭。

英翔一向不喜歡用這種惹眼的用具,這是桂妙然給他買來的。他沒說什麼,只得接受這位比他只大十歲的小繼母的美意。

當他慢慢地繞着草坪剛走了半圈,那輛雪豹越野車便猛地衝到了他面前。

他看着熟悉的車子,不由得笑了起來。從生下來他就認識這個人了,而此人永遠都是這麼風風火火的。

黎遠望下了車,大步走到他面前,神色很是不善。

英翔微笑着問:“怎麼了?跟江離吵架了?”

黎遠望看了他半晌,胸脯急促地起伏着,呆了半天,竟然不知該從哪裡開口。

英翔有些詫異:“什麼事這麼嚴重?你們不是馬上要結婚了嗎?不會真的吵架了吧?”

黎遠望終於憋出一句話來:“我有話問你。”

看着他那罕見的凝重的臉色,英翔的笑意漸漸消褪,平靜地說:“你問吧。”

黎遠望四下看了看,院子裡基本上沒有人,只在很遠的地方有幾個老人帶着小孩子在曬太陽。孩子們在老人身邊玩着,偶爾有零星的笑聲響起。他們都是工作人員的家屬,按規定是不能到大院的中心區來的。

黎遠望確定了周圍肯定不會有人聽見他們的談話,這才準備質問英翔。

看着英翔手上拄着的那根柺杖,他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卻不由自主地變成了:“你需不需要找個地方先坐下?”

英翔輕輕揚了揚眉:“你要問的話很長嗎?”

黎遠望有些氣餒。從小到大,他似乎從來都對付不了這個最親密的朋友,可以生死與共的兄弟。無論他有多麼狂怒,只要英翔輕輕一句話,就可以瓦解他的鬥志。

但是,他很快想到了巴格達那慘痛的一夜。冒着煙的瓦礫、傷者痛苦的**、死者悽慘的屍體、親屬悲傷的哭泣,還有自己的擔心、憂慮,那麼多難以言喻的感情……憤怒之火又重新燃起。

他說:“是的,或許很長。”

英翔微微點了點頭:“好吧,我們找個地方坐下。”

不遠處就有一張漆得雪白的木製長椅,旁邊是盛開的鮮花,綠色的草坪環繞在椅旁,非常漂亮,也非常安靜。

英翔走過去坐下。黎遠望卻沒有坐到他身邊,而是筆直地站在他面前。英翔靠着椅背,靜靜地看着他。

黎遠望沉吟了片刻,問他:“最近這幾個月來,網上不斷有各式各樣的傳聞,你看見了嗎?”

英翔十分冷靜:“網上的傳聞很多,你指哪方面?”

“有關巴格達的那次襲擊。”

“沒注意。”英翔不動聲色地回答。

黎遠望的怒氣在迅速上衝。他勉強剋制着,對英翔說:“好吧,網上的傳聞咱們就不提了,那些亂七八糟的議論、猜測都不具可信度。我只是要問你,你是不是事先就知道這件事?”

“知道什麼?”英翔似乎對他的問題不解。

黎遠望的聲音好像即將失去控制:“知道有人將要襲擊巴格達。”

“不,我不知道。”英翔立刻否認。

他否認得太快了,這不符合他一貫的性格。黎遠望想着,不由自主地握緊雙拳,竭力控制住自己,沉聲問道:“你是不是事先就知道他們要炸新華大廈?”

“不,我不知道。”英翔再一次否認,態度十分堅決。

黎遠望終於炸了起來。他雖然仍然壓低了聲音,語氣卻非常憤怒:“你知道,你事先就知道。”

英翔卻很鎮定:“我說過了,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他們要發射**,然後趁亂綁架總統。你事先就知道這一切。”

“我不知道。”英翔一直看着他,清晰地說。

黎遠望在他面前轉了一個圈,喃喃地說:“撒謊,你撒謊,你撒謊……”

英翔溫和地說:“遠望,我也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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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你也在那兒。你是不是想說,如果你知道會有這樣的事發生,你就不會在那兒?”黎遠望更加氣憤。“可是我知道,你跟他們不同。你就算知道自己會死,你也去的。你根本就是準備去死。你……你有選擇,可他們沒有。”

英翔不再吭聲。

黎遠望越想越生氣:“是,你現在已經沒把自己當人了,可這並不說明你就有資格也把別人不當人。”

英翔只是靜靜地看着他,一言不發。

“對,你可以去死,可以不在乎對我許下的承諾。”黎遠望瞪着他說。“我也可以死,我不會怪你。因爲我們是戰士,隨時準備爲國效力,也隨時準備着犧牲。可他們是平民,他們跟這一切沒有關係。他們都是無辜的,他們爲什麼要死?”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哽咽,不由得仰起頭,拼命剋制住自己的情緒。

英翔的眼裡似乎出現了一絲溫和的歉意,但黎遠望看不出來。

他沉浸在自己的情感中:“你不在現場,你沒有看見,那麼多人死了,死得那麼慘。他們都是平民,根本不應該死的。那麼多個家庭在哭。你事先就一點也沒有想過嗎?你可以不管我,就算我糊里糊塗地死了,我也不會怨你。可是,江離也在那裡,你想過沒有?”

英翔仍然很安靜,一聲不吭。

黎遠望忍不住了,伸手過去抓住他的肩膀,大聲叫道:“英翔,梟梟死了,你替小貓傷心過嗎?”

英翔輕輕嘆了口氣。

黎遠望厲聲質問他:“如果江離死了,你會替我難過嗎?”

“遠望,我會。”英翔輕輕地說。“對他們的死,我非常難過。”

“可你事先什麼也沒說。”黎遠望怒髮衝冠。“你……你現在怎麼變得這麼冷血?”

英翔忽然覺得很疲倦。他轉開了頭,聲音很輕很輕:“遠望,我事前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我,不,相,信。”黎遠望一字一字地說完,慢慢放開了抓住他的手。

英翔雙脣緊閉,不再解釋。

黎遠望盯着眼前的人,冷冷地說:“英翔,你不再是我以前認識的那個人了。我的婚禮不歡迎你。你有什麼臉再見江離?我也不想再看見你。從今以後,我們不再是朋友。”

英翔看着他。

面前這個高大魁梧的人就像一頭憤怒的雄獅,他一腔熱血,全身上下里裡外外都燃燒着正義的火焰。

過了好一會兒,英翔才輕聲說:“我知道了。”

黎遠望對他的冷淡更加氣憤,悶悶地盯着他看了很久,這才轉身,大步離開。

他跳上車,疾馳而去。直到出去很遠了,還能聽見汽車輪胎與地面激烈摩擦的尖厲聲音。

英翔獨自在那裡,坐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