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芙死了。死得很慘。
最低賤的侍妾，最終的命運最慘也不過一死——那句話竟似她對自己結局的一句讖言。
是因爲預感到自己的命運，所以她才抓住她所能接觸到的、與蒼玉宸有關的、哪怕只是像我這樣、但凡與他能有一點點聯繫的所有一切嗎？
我不明白。她對待命運的態度我絕不認同。可是我又茫然。不認同又能改變什麼？她根本無從反抗！是因爲我來到這裡只一直抱着遊戲的態度嗎？是想讓我認知到這個世界的真實和殘酷嗎？所以才讓青芙活生生在我眼前死去！
我蜷縮在牀角，拼命想忘記，可那血淋淋的一幕卻一直橫亙在眼前不會消失。
有隻手觸了觸我。我慢慢擡頭，麥芽默默注視着我，那雙黑色眼眸裡充滿了溫柔，充滿了關切。那眸光令她整個人變得不一樣了。我突然覺得她其實長得一點也不普通。有那麼一雙溫柔眼眸的人，怎麼可能普通呢？
我撲在麥芽懷裡，她摟住了我。
“麥芽！你能想象嗎？青芙死了，就是那一直尋我說話的活潑又漂亮的青芙，昨天早上還好好的，還在問我蒼狼侯府是什麼模樣。我還嫌她呢……”
“青芙——死——了？爲——什麼？”麥芽努力一個字一個字咬得清楚，聲音嘶啞乾澀。記得第一次聽她說話，便被嚇了一跳，玉赫無極索性命她沒事最好少開口。可此時，我再不覺得她的聲音難聽刺耳。
我慶幸還有麥芽能夠陪在身邊。
我喃喃說：“昨天早上，我與青芙一起，在前廳……”
昨天一大清早，玉赫無極便派了人把我叫去前廳。除了我，還有青芙及另外兩名年輕美麗的姑娘。那兩人比我和青芙要高，打扮得也很出衆。青芙告訴我那兩人也是歌舞坊出身的，一個叫綠綺，一個叫紅裳，以前是很紅的花魁。大約是因爲有貴客來訪，所以讓我們四個一起去獻舞或陪酒。
及至到了大廳，發覺果如青芙所言，不僅廳中坐着許多人，廳中地下還跪着許多十五六歲的少女，似在等待人挑選。瞧那陣仗，似乎那客人來頭還不小。玉赫無極坐在主位，首席上是一個奇裝異服的男子，身上那件衣服紋彩斑斕，頸中掛着一串不知用什麼材料做成的碩大的圓珠，披散着頭髮，額上一圈金色鑲玉的裝飾。黃褐色皮膚、長而略彎的鷹勾鼻，壓得極低的長眉，薄得快看不見的脣、向前突出的下頷，盯着你看的黃澄澄的眼珠子——雖然他沒什麼表情，可就是這副模樣卻生出一種獰惡之態，令人情不自禁感到害怕，不敢再看。
除了這個首席上的人，廳中主客位上，另有二名同樣風格裝扮的男人。除了這三人旁邊沒有女子陪伴，其餘只要有席位的男子身邊，都有女子在旁婉轉奉承。這些女子都非常美貌，玉赫無極身邊的那位尤其出類拔萃，一舉一動、一笑一顰間媚態橫生、豔光流溢，令人移不開眼睛。
這些女子的服飾也頗爲新穎奇特，我還從未見過這種樣子的衣服。不過對我來說，再怎樣奇特的裝束最多令我多瞧幾眼，畢竟在原本的世界，穿什麼另類衣服的人都有，更不用說電視節目上那些時裝模特穿的那些千奇百怪的衣服了。
但是，青芙與另兩名一道前來的女子可就看呆了眼。
“索喀部落以盛出美女出名，阿肅野王子的眼光自然挑剔了。既然那二十名處子王子一個也看不上眼，這四個是本侯的四個婢妾，容貌雖比不上王子帶來的這些美人，但能歌善舞，各具風情，王子意下如何？”玉赫無極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響起，隨着玉赫無極的聲音，那黃澄澄的目光便向我們看了過來。
綠綺與紅裳緩緩一禮，沉靜、優雅，而又儀態萬方；青芙卻如往常樣子，未語卻時時帶笑，眸光轉盼，一如青春活潑、不諳世事的少女。
只是……玉赫無極爲何連我也一併叫了出來會客呢？如果這個什麼阿肅野王子看中了我將我帶走，那玉赫無極一心圖謀的秘圖不是落得一場空？
我不由瞟向玉赫無極。他臉帶笑容，看到我看他，卻轉頭向阿肅野王子說：“王子殿下，那位身量最矮的，是本侯新得之妾。別看她站在那裡不甚起眼，卻曾是蒼狼侯的小妾，不久前剛送於本侯的。”
——我？不甚起眼？
雖然眼下這任人挑選的情形極是屈辱，但是女性天生的虛榮心卻被這一句撩撥了起來。
“哦——曾是蒼狼的小妾嗎？”那黃澄澄的眸子盯向了我。他說話很生硬，就如外國人學中國話一樣，語調怪里怪氣的。我猜他可能是異族人——相對於我目前所知的蒼狼、雁臨、青曜、帝都及水獍這些區域來說。
“王子是深知蒼狼的忌諱的，可這位思棠姑娘一再犯忌，而蒼狼竟容她活到了現在。王子可知這意味着什麼嗎？”玉赫無極與阿肅野王子說話，卻挑着眉看我。
那對黃澄澄的眼睛陡然放出光來，就似惡獸的眼睛。我竟有些毛骨悚然。
“侯爺盛情，那就她吧。”阿肅野王子扯起看不見嘴脣的嘴笑了，“初看雖不是頂俊，但再一看眉眼間卻十分的有味道。”
“不僅如此，她的歌舞爲帝都一絕，而且性子也挺烈。王子可要小心。”一個聲音插了進來。我聽那聲音挺熟，循聲一望，原來是那個曾捱過我踹的韓英。他一雙眼睛正惡毒地盯着我。
“是嗎？本王子最愛馴服烈馬，女人也是一樣，越烈越好。”
這些對話使得怒火直往上衝，但一對上玉赫無極的眼睛，心頭不禁一凜。
——忍，一定得忍。
直覺這個水獍侯比蒼狼更殘忍。而且這裡沒有好心的皇甫玉衣，和冰淇淋。
我坐到了那阿肅野的席邊。那阿肅野倒不像韓英那麼急色，只用眼珠子掃着我。“王子請再挑選一個。”玉赫無極一出聲，他便移開了目光，隨手一指，卻是青芙。
玉赫無極大笑：“王子好眼光，這個婢妾卻是思慕那個蒼狼侯的呢！”
我不由一驚——看來玉赫無極早就知道青芙的那點心思了。而且……這個阿肅野王子估計與蒼狼有仇。玉赫無極如此籠絡，定是爲了聯合阿肅野的勢力，用來對付蒼狼的吧。
“哦？”阿肅野的目光在青芙臉上打了個轉，他的臉上出現一個勉強可稱作爲驚奇的表情——因爲他的臉有點像僵掉的樣子，缺少喜歡或憤怒等諸如此類的表情。
青芙面對那樣的目光，居然還能笑得那樣明媚歡欣，她給阿肅野的酒杯中倒滿酒，又爲自己倒了一杯酒，雙手捧杯，笑意盈盈：“爲王子殿下有幸與蒼狼侯相識而飲了此杯酒！”
我有些吃驚。果然那阿肅野王子表情僵冷，用生硬的語調說：“有幸？你沒聽說過嗎？索喀與蒼狼之仇不共戴天嗎？”僵冷之中殺意迸發。
青芙卻依然那樣歡欣一笑：“蒼狼侯是蒼狼一族不世出的英主，能夠與之相識之人，不用說，也絕非平庸之人！而王子殿下竟能夠與他爭一日之長短，王子殿下亦將是索喀部族有史以來最勇猛的酋長！”
我察覺到阿肅野王子臉色緩了緩——雖然看出這個絕不容易，但至少那殺意已經褪去。
我暗暗欽佩，目光在青芙臉上打轉，心想能夠成爲花魁果然不是等閒之輩。看來對這個世界上女人的看法可要改觀一下了。
如果我能夠有青芙般敏捷的口才，當初在蒼狼侯府，也許就能讓蒼狼更加註目於我。
忽聽玉赫無極笑道：“當初本侯看中的便是青蕪的言辭，看來也讓王子刮目相看了吧？既這樣，綠綺紅裳就給了王子殿下的兩位愛將。至於這二十名處子，就都賞給王子帶來的隨從吧。”
“侯爺慷慨。”阿肅野站起朝玉赫無極略略彎了彎腰，算是表示感謝。
我的心中卻緊張地思忖——這玉赫無極竟真的將我送給了這個阿肅野？聽着他那兩個手下生硬漢語裡夾雜的嘰哩咕嚕的聲音，多半語言是不通的。我該怎麼辦？早知如此不要那麼一時憤怒跟玉赫無極來此了。如果我決意留在雁臨，當時的情形蒼狼已經離開，如果皇甫玉衣與冰淇凌能夠爲我出頭，憑玉赫無極那些人總不能硬留我吧？
可是此時此刻，無人能夠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