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揚在心底默默地記下了獅子林酒店幾個字,忽然又想起個人來,遲遲疑疑地開口問道:“那,夫人呢?她也要和您一起嗎?”
“那就看她自己的意思了。”
白石遠回答得這麼模棱兩可或者表現出善解人意的時候,往往就是他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但又苦於不能表達,所以只能這麼含蓄的說出來,其實他還是期待展心儀能和他一起過去的。
很可惜,靳揚將這一消息帶到財務室的時候,卻被展心儀告知她晚上已經有了約會所以不能和他們一起,並且她再三強調自己的約會有多重要不能去,生怕白石遠不肯答應一下班就會來門口堵着她。
靳揚帶着展心儀的回答回到總裁辦公區,雖然有電梯可以坐,但來來回回地奔波加上白氏又很大,樓梯間到辦公室還要走很長一段路,靳揚累得氣喘吁吁,來到總裁室門前,擡起胳膊要敲門的時候,隱隱地聽到屋裡有女人說話的聲音。
把耳朵貼到門縫上仔細地聽,靳揚猛地一愣,地板的涼意一直從腳底侵透到骨頭裡。
“白總,您又讓展小姐回來工作了?”這個聲音不用猜,靳揚太熟悉了,時時刻刻帶着簡潔幹練的爽快,又不失女人的嫵媚,全公司上下,依舊固執地不肯改口稱展心儀一聲總裁夫人的,也就只剩下張茜了。
白石遠在翻看手裡一摞厚厚的文件,他沒有出聲,面上也無任何表情,但嘩啦嘩啦細碎的翻書聲卻暴露了他內心的不耐和敷衍,鼻息間擠出一絲極冷淡的聲音:“嗯。”
張茜縱是再怎麼習慣了他一貫的冷漠不近人情,卻也想不明白自己剛纔的問題還是語氣哪裡有不對的地方招惹到他了,一時間有些尷尬,尖尖的指甲蓋嵌進了掌心柔軟的肉裡掐出了幾道紅印。
空氣安靜得讓人難受,瀰漫着沉甸甸的黑暗和壓抑,一如窗外忽然變天,太陽被東邊吹來的烏雲遮蔽,被景是一片陰霾的灰。
倒不是真的有多煩張茜,只是她恰好運氣不好碰上白石遠正心煩的時候進來打擾他,如果是和工作有關的也就罷了,偏巧她問得問題還淨是些多餘又沒營養的。
白石遠剛接到電話說一直和白氏有合作的一家擔保公司出了問題,保守估計賠了至少有七位數,這家擔保公司名義上的董事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女人,但誰都知道,幕後真正掌握生殺大權的大boss是歐陽長明本人。
擔保公司什麼時候不出事,早不出晚不出,偏偏在前陣子歐陽長明剛提出要解除和白氏下個月的合作時提出來,這不明擺着對方故意耍陰謀嗎!
白石遠向來是說一不二雷厲風行的人,可是遇上和達江這種合作了十多年的老夥伴的事故,他還需要一點時間來整理下思路。
張茜身爲他的秘書,最得力的助手,在這種時候本應該幫他出謀劃策該如何應對歐陽長明那幫人才對,可今日卻不知道她怎麼了,早上上班開始白石遠就發現她一直心不在焉的,也不像平日裡那樣一坐到電腦前就進入到拼命三孃的狀態中開始工作。
更難得的是白石遠進出總裁室幾次都看到她在發呆,面前的電腦開着,屏幕的亮光打在她的鏡片上折射回來,看不清底下那雙被光芒遮掩住了的眸子,所以不知道她在看哪兒,也無從揣測她在想些什麼。
張茜尷尬地杵在原處,似乎不太甘心就這麼離開,她深吸了口氣,聲音極輕極弱地開口:“白總,晚上……”
又是晚上!
白石遠一想到自己在這麼煩躁的情況下晚上還要赴伊利亞德的邀請,該死的,伊利亞德也是歐陽長明那邊的人,不知道自己今天晚上要去的是不是一場鴻門宴,伊利亞德說了晚上純屬私人邀請和工作無關,但白石遠總覺得不會這麼簡單。
“晚上我沒時間。”不給張茜把話說完的機會,白石遠就已經冷冷地下了判決。
張茜險些咬住舌頭,臉色迅速白了下去,兩頰卻染上奇怪的紅色,她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尖,自我安慰般笑了笑:“沒關係的,對不起打擾白總了。您繼續忙,我先出去了。”
白石遠頭都沒擡,直到聽見笨重的紅木門發出吱呀一聲呻吟之後,他才緩緩地擡起頭,凝視着半透明磨砂玻璃外那抹失落又孤獨的人影。
直覺告訴白石遠,張茜一定有事兒!
雖然兩人認識這麼多年,但也僅限於工作上的關係,私下裡的交流少之又少,加之白石遠也知道靳揚對張茜的喜歡,對她刻意有所迴避,但共事這麼多年,這種能察覺到對方異樣的默契還是有的。
失望之極地離開總裁室,輕輕關上門的時候,藉着吱吱呀呀的聲音,張茜輕輕地嘆了口氣,聲音很輕,卻還是被旁邊的人聽了個一清二楚。
“你怎麼了?”
方纔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耳邊突然響起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和白石遠的不同,這個聲音朝氣滿滿清越好聽,像一把亮堂堂的燈光撒過來,一下子將她整個灰暗的世界都照亮了。
“你剛纔說晚上,晚上幹什麼?白總他沒空,我有啊!”靳揚像一塊甩不掉的牛皮糖粘在了張茜身上,她走到哪兒自己就跟到哪兒。
“不好意思,請你讓一讓,我要工作了。”張茜似乎並不領情,細眉微微蹙攏已經說明了一切,她坐下來眼睛便盯着電腦屏幕沒有再離開過。
靳揚充分發揚死纏爛打的精神,說什麼都不走,趴在張茜的桌子前面問東問西,問她晚上到底有什麼事情。
最後張茜拿他再不回去工作就告訴白總爲理由來威脅他,靳揚才自知沒趣,悻悻地離開了。
爲什麼一定要是白石遠,他就不行呢?
立於走廊盡頭圓形落地窗前,二十三層樓的高度,外面就像着火了一樣到處都灰濛濛的一片,看不清地上小螞蟻一樣渺小的人羣和車流,整座城市,都被一種壓抑而沉悶的氛圍所籠罩。
靳揚忽然有點懂了爲什麼先生心煩的時候喜歡不停地抽菸了,因爲此時此刻的他就在想,如果這個時候有根菸在手邊就好了。
他喜歡張茜,這在公司裡早已不是什麼秘密新聞,曾經也不顧一切狂熱地追求過她一陣子,後來被打擊得體無完膚就消停了。
可還是喜歡她,人真是奇怪的動物,固執起來的時候一條路走到天黑,被撞得頭破血流都不肯回頭。
後來知道張茜喜歡的人是白石遠的時候,靳揚一點也不生氣,除了有些失落和自卑之外,他早該知道,在白石遠身邊,任何閃光點都會被他身上強烈耀眼的光芒所遮蓋。
女人大概都喜歡這樣的男人吧?乾淨利落,帥氣有錢,答應你的事情無論如何都會做到,不會花言巧語逗女孩子開心卻會努力的把承諾給你的每句話都實現。
這麼完美的人,根本就挑不出毛病來,靳揚心想如果自己也是女人的話可能也會喜歡上白石遠這樣的人。
可是再優秀,再與衆不同又有什麼用?他還不是一樣的不喜歡你啊!
永遠不會忘記剛進公司的時候。
靳揚從小在白家長大,他的父親曾經就是白家上一任的管家,後來英年早逝,白振華又念及他父親對白家所做的貢獻,就讓他和母親都留了下來。
雖然父親死的早,但靳揚是幸運的,因爲從小就生活在白家,衣食住行自然比不過貴爲少爺的白石遠,但是在同齡孩子裡算起來也算是上等的。
上學讀書,靳揚一樣都沒有落下,白石遠出國讀書的那年,靳揚也憑自己的努力拿到了國外一所大學的offer,回國之後就直接晉升爲白石遠的助理,跟着他進了公司,也是那一天他第一次在公司大門外見到張茜。
那天公司要出一個外場活動,還不是總裁秘書的張茜是活動的總策劃,門口停着一輛裝滿了搭建舞臺所需物品的卡車,張茜作爲總負責人,恨不能把自己掰成四五個人來用,既要和公司經理商量活動事宜又要和負責活動辦的人溝通。
那天是陰天,風很大,好像還飄着小雨,和今天的天氣很像,別人都把厚厚的秋裝拿出來穿了,張茜卻依舊光着兩條腿只穿了一身套裝,踩着十幾釐米又尖又細的高跟鞋,從卡車上跳下來再蹦上去如履平地。
靳揚記得當時自己都看呆了,感慨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強悍的女人,忍不住在白石遠和她說話的時候悄悄多看了她一眼。
可就是這一眼,差點就耽誤了他一輩子。
靳揚沒有看時間,不知道自己在窗戶前站了有多久,只是覺得雙腿都站得累了,時間也不早,再晚回去恐怕又要挨白石遠的罵。
回去之前他去了趟洗手間,出來洗手的時候,隱隱約約聽到旁邊的女廁所有奇怪的聲音。
他擰上水龍頭,在衣服上擦乾手上的水珠,鬼使神差地移到了靠近女廁所的那堵牆旁邊,屏住了呼吸靜靜地凝聽。
被嘩啦啦的流水聲掩蓋的是一個女人的哭聲,仔細聽嚶嚶嚀嚀如縷如絲,聲音還有些熟悉。
張茜?!不知道爲什麼,這兩個字自己蹦躂到了靳揚的腦袋裡,好像是她沒錯,這個聲音和她的太像了!
可是她爲什麼哭呢,就是因爲白石遠拒絕了她的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