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績算是給面子的,讓我多留了三天。用了一天的時間發呆,然後用兩天的時間寫了對小汾莊未來五年的農業規劃及魚塘養殖要點兩份東西。
第四天一早,將兩份東西交給老崔:“老崔,這是我對小汾莊未來幾年裡的規劃,你看看,合用的就試試,不合用的就扔了。反正我今兒就走了,咱啥時候能再碰頭也沒個準數,算是留個念想吧。”
“侯爺,您此去一路小心。”老崔眼淚汪汪的接過兩份文稿,看着我依依不捨的說道:“老天有眼,一定會保佑您的。”
呵呵,笑笑沒說話,拍拍老崔的肩膀,翻身上馬,與來接人的幾個軍士一起,揮手而去。
怕離別的場景了,鼻子酸的,還是瀟灑點兒好。
莊子外面,一隊約二百來人的騎兵已經準備停當,就等了我呢。跟領頭的校尉碰了頭,寒暄兩句。這就一路向安西都護府出發了。
當行經小汾莊西側的山頭時,一眼看見老崔領着衆多莊戶揮手灑淚向送時,眼淚還是沒忍住,順着臉龐跌落路邊塵埃之中。
有句老話叫“爬的高,摔的疼”。如今我就是屬於這個情形,一個初到長安的『毛』頭小夥子,兩年的功夫就一路結識高官權貴,連科考都沒中,就莫名其妙當了啥侯啥將軍的,這一般人看來,簡直不可思議。其實別說一般人,就是我自己有時候想想,也覺得跟作夢似的。如今呢?先被踢出長安,又被送至西域(安西都護府管的就是西域諸國。)這落差太大,一下有點兒難以接受了。
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話有道理,太平日子過慣了,這猛的一下,還真不習慣。還好上輩子顛沛流離、四處飄『蕩』的日子咱還算有經驗,否則真就傻眼了。
負責護送將領是李世績帳下奮勇校尉,姓陳,名字不知道,關中人,善用一柄大刀,所以軍中都叫他陳大刀。年紀大約三十七八,正值壯年,身材壯碩,屬於評書裡胳膊上跑馬,拳頭上站人的那種,國字臉,絡腮鬍,雙刀眉,銅鈴眼,牛嘴一咧,一口閃光白牙,放了後世,做牙膏廣告的好材料。
經過幾天的接觸,發現這傢伙居然從十二歲就當兵了。不僅參加過當年李世民滅王世充、竇建德的洛陽、虎牢之戰,敗劉黑闥的洺水之戰和下博之戰,後來也參加了李建成滅劉黑闥的諸般戰事。屬於看着唐王朝建立的老兵了。本來照理這貨怎麼的都得混個將軍噹噹,但就是由於這貨屬於戰陣上勇猛,戰陣下傻憨的莽撞實心眼兒,所以才只當了個奮勇校尉。
可是這陳大刀自己還挺知足,認爲自己一個大字不識的鄉下老粗,能混了如今的地步,也算對的起列祖列宗了。
“都說俺缺心眼兒,比俺聰明的、升官快的多了去了,可幾年下來被砍腦袋抄家的也多了去了。反倒是俺還想喝酒喝酒,想吃肉吃肉,活的好好的,還有啥不知足的?”陳大刀咧嘴衝我笑笑:“侯爺您說是不?”
“是!”我點點頭,知足者常樂,這就是寫照:“說你缺心眼兒的人才真的缺心眼兒呢。”
一路西行,過洛陽,經隴西達到了俺大唐朝的老家金城(今蘭州)。
金城啊,照理這是李逸的老家,熟人應該不少吧,可是咱不認識啊,唯一知道的也就是那個當初給了李逸一封推薦信的“平之”了,可惜還不知道人家長啥樣。你說萬一要是碰上了,會不會很尷尬啊?
算了,不管了,一路上風吹雨淋睡野地的,沒道理過這麼大個城不歇歇,到時候萬一真碰上啥事兒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大刀,到了金城咱們歇兩天行不?我這騎馬騎得腰都要折了!”遠遠望見金城城牆,我衝陳大刀吆喝道。
“行!”陳大刀拍拍身上,激起一陣灰塵:“咱們一路趕的快,時間充裕着呢,侯爺您說歇幾天就歇幾天。”
所有兵士都轟然叫好,看來大家也都巴望着歇歇腳呢。
派了一個快馬斥候去金城報信,畢竟兩百來人的隊伍呢,這吃喝開銷的,得讓城裡有個準備才行。
放慢腳步,等快馬回來再進城,剛好能趕上吃晚飯。
“侯爺,金城是您老家吧?”陳大刀湊了跟前兒問道。
“是啊,可惜沒什麼家人了。”我笑笑,有點兒淒涼。
“您這也算是衣錦還鄉了,您的父母看了您今日的成就,肯定也安心了。”陳大刀咧嘴笑笑:“到時候您多給他們燒上兩柱香,保證他們開心。”
呵呵,我點點頭,忽然又想到一個問題:“這李逸的父母埋哪裡啊?我到哪兒燒香去?”
“侯爺、大人”一騎快馬少時飛奔而回,馬上的軍士衝我和陳大刀拱拱手:“金城縣令馬成馬平之已經城門口準備迎接侯爺和大人了。”
行,動作挺快!我笑笑:“辛苦你了!”
“行了,回隊,準備進城。”陳大刀揮揮手,又扭頭大聲衝隊伍喊道:“都給老子精神點兒,別丟了咱關中精銳的面子!”
“是!”衆軍士興高采烈的轟然應道。
報信的軍士行個軍禮,回隊伍去了。
我們一行二百騎,一路向金城奔去。
“馬成馬平之?不會就是那個寫信的‘平之’吧?”我心裡暗自嘀咕,想來很有可能啊,京城裡有關係的肯定不是普通人,而且李逸家金城裡也算小有名氣的樣子,怎麼說也算是個小地主階級,認識個縣令啥的也說的過去。如果真是那個‘平之’,我該如何應對呢?
快馬一路趕至城門。
一眼看見一個身着官服的三十來歲青年男子帶着十來個人城門外列隊恭迎。
看見我們的馬隊到前,那個青年男子恭恭敬敬的拱手施禮道:“金城縣令馬成恭迎扶風侯、安西都護府行軍長吏、雲麾將軍一行。”
看這青年男子的神情,我總覺得他像是認識我,沒有依據,只是直覺。
要不,先試探試探?
率先跳下馬,一把給中年男子扶住:“馬大人,您不認識我啦?”嘿嘿,不管這馬縣令認不認識我,這話都不失禮。若是認識,那好!若不認識,反正李逸是金城出去的,這話也能兜回來。
“樂休!真的是你,想煞爲兄了!”馬成一把拉住我的手,說話眼淚就出來了。
果然!這馬成馬平之就應該是那個寫信的‘平之’。而且關係跟李逸還不一般。
“末將奮勇校尉陳大刀,參見馬大人。這是我等的通關文書,還請馬大人過目。”陳大刀也下馬行了個軍禮。
馬成趕緊給眼淚擦擦,拱手還禮道:“陳將軍一路辛苦。”然後階過文書看了一遍,還給陳大刀:“文書我已驗畢,沒有問題。城裡驛站已安排好酒菜,給各位洗塵。還請快快進城歇息。”
“多謝馬大人!”陳大刀收回文書後還禮完畢,衝我擠擠眼,然後才帶隊開始入城。
“走,樂休,先跟我回府,好好把這兩年的經歷給哥哥我講講。”馬成拉着我的手說道。
“大哥有命,豈敢不從?”我笑笑,硬着頭皮說道:“我也有好多話要跟大哥講呢!”
洗完澡,跟馬成倆人開了一席,邊吃邊講,把自己這兩年的經歷原原本本詳細給馬成講一遍。不知爲何,雖然我是第一次見馬成,可潛意識裡總覺得跟這個馬成很親,感覺就像是見了能說心裡話的人,也許是這李逸的身體做怪吧。
“樂休際遇之奇,實令人歎爲觀止。”馬成看看我說道:“如此看來,此次入安西都護府倒是件大好事。”
我眼睛一亮,這自打離開長安後,身邊就沒個商量的人了,有想不明白的事也不敢跟人家『亂』講。李世績拿我當明白人,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若說這官場上的事兒,我還真是個地地道道的糊塗蛋。
“大哥此話怎講?”我看着馬成問道。
馬成笑着給我斟了一杯酒說道:“樂休還是老樣子,看着精明,實際糊塗。”
知心人啊,我撓着頭笑了。
“樂休雖然長安大出風頭,得以高位,但畢竟卻無實際歷練經歷,難免會有人對你有想法。將你下方至地方鍛鍊,這是必然之舉。如今幷州一役,樂休表現自然讓人無話可說,若此行安西都護府亦能有所作爲,還怕將來沒有立足朝堂的資本麼?至於樂休所苦,怕是因爲害怕皇上會……”馬成擡手做個砍的動作:“對否?”
我點點頭:“果然什麼都瞞不過大哥。”這馬成連這種話都敢說,果然是李逸的知心朋友。
“樂休多慮了!”馬成衝我擡手舉杯。
感情深,一口悶,吱溜一口給杯子裡的酒喝完,看着馬成等他的下文。
“你可有實權?”
“沒有。”
“你可有深厚背景?”
“沒有。”
“你家中富可敵國?”
“沒有。”
“你可有對朝廷不滿?”
“沒有。”
“你可有結黨爲私?”
“沒有。”
“你可有欺君罔上?”
“沒有。”
“你能指揮兵馬?”
直接搖頭。沒有倆字都說累了。
“就憑你燒點兒瓷,釀點兒酒,閒來種種地,『吟』『吟』詩的,前後又都是好名聲,你說殺你何用?”
“沒用!”
“這不就對了!”馬成笑着拍拍我的肩膀:“殺了你,弊大於利;留着你,利大於弊。你說以皇上的英明神武,是會留你,還是會殺你?”
呼——對呀!殺我何用?
哈哈哈哈哈哈,心結打開了啊!還是那句話,我這要啥沒啥的,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的,殺我何用?
人啊,還真別太把自己當回事兒,否則就容易鑽了牛角尖裡,自己嚇自己,時間久了不是精神分裂就是偏執狂。
我一沒根基、二沒權勢、三沒家財、四沒野心的平頭老百姓,留着還能爲國出力,殺我幹嗎?
畢竟比我名聲大,比我根基深,比我有財勢,比我有本事的人數不勝數,如果連我這樣的都得殺,那滿大唐該殺的人多了去了。他李大帝殺的過來麼?要他真的這麼開殺戒,這大唐朝也就算完蛋了不是?哪兒還會有後世裡那個煌煌大唐啊!再說了,莫名其妙的哪兒來這麼多心機暗算,電視劇看多了鬧的。不是古人太簡單,而是現代人太複雜了。三兩句能說明白的事兒,到了現代人嘴裡就變成不得了的複雜心思,猜這猜那,浮想聯翩,活的也太累了。
躬身給馬成行個禮:“其實樂休就想太太平平過日子,沒啥大志向,這冒冒然的當了官兒,心裡一直不踏實,纔會有了這荒唐想法。大哥一語點醒夢中人,樂休受教了!”
“其實越是聰明的人,想法就越多,擔心的事兒也就越多,這是人之常理。有時候跳出這個局,反而就看的明白了。”馬成笑笑:“樂休的脾『性』我豈能不知。好了,喝酒。”說完馬成又給我倒了杯酒。
喝完,馬成自嘲的笑笑說道:“當年如果不是我家門不幸,我又怎會去讀這書考這科舉,唉——若不是如今有這家中負累,我早就辭官去修道了,畢竟,那纔是我所向往的。”
呃——這話沒法接口,以前啥事兒我都不知道,想說都沒法說。
馬成估計有點兒酒上頭,看看我說道:“樂休能有今日之成就,雖說是機緣巧合,可又何嘗不是違背本心呢?當年你我之所以志同道合,其緣由就是大家都視功名如累贅,可如今你我二人卻深陷其中,難以自拔,可悲,可悲啊!”說完一口悶了一壺。
喝完擡頭望天道:“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還不完的俗世債,講不的恩怨,說不清的責任,道不明的緣分,我是何人?何人是我?究竟如何才能脫出這千丈紅塵,跳出這無煩惱啊!”
囧!原來這兒還有個煩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