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至、秦雋、南宮尋常、南宮勝寒四人靜待艙室,閒聊到無聊,秦雋乾脆直躺便睡。
南宮尋常也漸無聲音,南宮勝寒是堅持開口到最後的人,但是最後也停歇下來,不知是睡是醒。
陳至以煉覺途“無微不至”初境威能直覺糾正自己默數節奏,保證自己一息一默數的計算正確。
到了後面,他也懶得繼續默數,數字也高過了八千息以上。
到得靜默久了,一點聲音就能把四個人一併喚醒。
四五個船員下到艙室,暗示已到地方,將四人的繩索和矇眼黑布解下。
帶頭的是個皮膚黝黑麪上沒須的漢子,這人四肢短小精悍,眉毛很粗,自稱包果漢。
包果漢告知四個人:“船已經開進連環寨各寨主會見客人的‘漸靡之洞’,四位貴客可以自行下船,只要不往洞口處走,沿着火把道路就能去到‘漸靡之洞’的會客廳‘水月仰天’。”
秦雋本來想酸這是哪出裝模作樣的把戲,可畢竟這是到人家地盤,主事之人也輪不到他,合該是那南宮尋常。
南宮兄弟兩人當先走在前面,這是處不知道靠着水路哪裡盡頭的石洞,石色偏青,給火把一映是呈亮橙之色。
這處石洞容得下如此大船,也是難得,陳至心想這裡或者應該不至於到了海上,而是雲江在揚州支流的一處末端被那條山上水路匯流之處。
如無意外,更應該是隻有經由隱秘水路才能進入。
不足百步,便見洞中石壁一處凹進有更爲通明之光,漸高石路也正到盡頭。
南宮尋常回頭,向其他三人一點頭,雖然不知道他來沒來過,但是顯然只有這一處很可能就是那剛纔船員中爲首的包果漢所講的“水月仰天”。
四人先後踏入,明白了這地方爲什麼叫做“水月仰天”。
這裡乃是一處上無遮蔽直接天空的陷洞,要不是現在月亮已經不在當空正中,真能從這裡看見月亮。
洞口上圓緣打在石壁裡了好多塊不知是鐵是錫的板子,反射上方的光亮,使得這洞中之洞顯得更加明亮。
唯一稍遮着光明的,乃是三丈多高快到陷洞上緣用四方鐵鏈栓在正中的一頂木籠,木籠四方留空隙,從下方也看不出上面有沒有頂。
木籠下面是實的,從四方空隙中透出火光,應該是有人坐着。
除了入口,更高些丈許更是高低不同一方一個小洞,其中六七個洞口也有火光透出。
陳至馬上明白了這些設計的用意:這陷洞顯然是人工開鑿成這個樣子,十二小洞代表十二寨的首腦,一定聯繫着其他入口進入的一條小道,一旦持燭來到洞口便可由內透出火光。
而那處木籠,從下方看着不大,但是應該也可足坐一人,應該是爲萍水連環寨總瓢把子所設。
如此安排之下,各寨首腦誰也不用知道其他首腦是誰,使得各寨是哪些村寨以及首腦身份更爲隱秘。
南宮勝寒小聲酸了一句:“這哪裡是什麼‘水月仰天’,根本是‘坐井觀天’。”
南宮勝寒這形容雖不好聽,不過處在衆人位置確實十分合適,如果不論規模,此處正像是個井底。
秦雋則沒壓低聲音,怪道:“你這麼說是把咱們自己說成井蛙了不是?!莫名其妙!”
這句話一開口,隨即因由石壁迴響傳了上去,顯然開鑿時設計者也考慮到了迴音傳聲的部分。
“水月仰天”上方,隨即蕩起幾種不同的笑聲。
秦雋先是一窘,然後怒喝道:“媽的,笑屁啊笑!”
笑聲卻不是因爲秦雋這一怒收住的,而是一個高處更有威嚴的聲音鎮住了其他的笑聲:“安靜!!!”
上面代表十二寨寨主的不敢出聲,作爲客人的四人更不好先出聲。
高處威嚴聲音顯然來自木籠之中,想必是萍水連環寨總瓢把子。
那總瓢把子又以威嚴聲音開口:“百花谷貴客提出要求太過倉促,這時只及時招來了騰蛇、青龍、六合、天一、太常、天空六寨寨主。
也便罷了,眼下十二寨寨主也算到達半數,召集各位來此與貴客定議,只是爲了決定兩件貴客提出而連環寨從來不做的事。”
南宮尋常覺得奇怪,向上方握拳行禮,大聲問道:“總瓢把子,容我疑問,江湖往來交換情報以及要求幫忙傳言乃是常事,難道連環寨卻從來不做這兩件?”
總瓢把子提到兩件,南宮尋常自然知道萍水連環寨押後交易貨物是發生過的事情,那就只能是買取情報和幫散傳言這兩件事。
而這兩件事在江湖裡算是稀鬆平常,南宮尋常有疑問也是合情合理。
總瓢把子答得卻簡單而合理:“連環寨聚在一起,講究的就是個‘萍水相逢甘苦與共’,情報有其來源,傳言有其出處,都是可能暴露各寨位置的行爲。
所以萍水連環寨從來不做這兩種買賣。
今天也是看在南宮少俠和幾位貴客身份,讓各寨自己決定是否聽幾位貴客詳說原因,再自行決定是否願意響應要求。
今天來到的六寨都已經明白要求,只等四位客人說明因果,如有寨子願意冒着這個風險響應,也是他們自己的事。”
原來如此,既然說到這個份上,南宮尋常也只好說明事情,從派出刀手到冒犯“天童子”因而趙洞火生了怪病,到因此而不得不押後交易。
最後,南宮尋常提出明確的要求:“所以我們此行的兩個要求,一是希望能打聽到‘切利支丹’或者‘切利支教’、‘天童子’的下落。
二則是,有名叫做柳三嚴的人物,我們希望散出此人已經到來揚州的消息,由此或許能引‘切利支丹’的人露出蹤跡。”
總瓢把子威嚴宣道:“貴客已經聲明來意,說清由頭。各寨可以對不解處發問,如無疑問是否響應要求,則有各寨自己決定。”
一處小洞“呼”地一聲,火光一時轉紅,隨後總瓢把子再次開口:“青龍寨主,是有發問,還是要作響應?”
那小洞中青龍寨主開口,這是個中氣十足的男聲:“我發問,請問南宮少俠、南宮小俠,貴谷刀術師範雖然難得,不過似乎也不必單爲一人在揚州大展手腳。
請問百花谷南宮世家,是對揚州有什麼涉足的想法嗎?”
秦雋翻了個白眼,就算有,難道人家還會講給你聽嗎?
他想道,真是裝神弄鬼裝久了真會讓人把自己當個神仙,對這種傢伙今後可要敬而遠之,一定不好打交道。
南宮勝寒越俎代庖替自己兄弟開口,銀鈴般的聲音傳到上空:“是,這算揚州土地上的事務。
但是青龍寨寨主的疑問未免太過不合適。
首先,畢竟傷的是我們百花谷的人,要追究到什麼地步,按江湖規矩也是我們百花谷的事。
然後,揚州‘自掃門前雪’,萍水連環寨向來只做貨貿,不涉勢力爭鬥。就算在揚州土地上大展拳腳,好像也和萍水連環寨未必有關,更別提貴青龍寨。
最後,‘切利支丹’也好,‘切利支教’也罷,在江湖和民間的定位模糊不清,倒是更可能和貴萍水連環寨衝突明顯,沒理由先來追究我百花谷這名正言順的江湖派門。
莫非貴萍水連環寨或者乾脆是貴青龍寨,和‘切利支’什麼玩意的早是一夥兒?”
青龍寨主聲音再出:“南宮小俠說得對,我沒更多的疑問了。
只是最後一句誅心之論不用再出,我青龍寨放個明顯的消息告訴你們:玄衣宗已經有人跟進此事,是以青龍寨不願意在這事上發揮任何作用,僅此而已。”
南宮勝寒眼珠一轉,道:“好,這條消息作用說大不大,青龍寨主想換多少銀錢?”
青龍寨主卻沒再答。
陳至明白南宮勝寒和自己想到同一點,是以趁機出言試探,倒是省下自己開口的麻煩。
又一處小洞轉爲紅光一剎,總瓢把子仍是問:“太常寨主,是有發問,還是響應?”
這處的太常寨主是個低沉女聲,聽不出歲數:“我有疑問,寨中兄弟所說同來另外兩位是叫‘閉眼太歲’陳至、‘口舌至尊’秦雋。
兩位是兗州知風山通明山莊出來的人嗎?”
陳至、秦雋一同皺眉,怎麼會有人好奇到自己身上?
陳至只好開口答:“我兄弟二人正是出自兗州知風山通明山莊。”
太常寨主笑一聲,道:“你們兄弟的名聲倒是有些差,江湖上傳來些消息說你們是陰謀擾亂知風山一帶江湖局勢的陰謀家,最後殺死山莊同仁‘玉蕭竹劍’出逃。
不過,這倒不是重點。
重點是,有人託我尋找兩位傳話,這是我私下應下的事,於是也正好傳了,請總瓢把子示下是否可行?”
總瓢把子接道:“既然太常寨主私下應人,只要明白其中風險就好,畢竟最後如果暴露貴寨位置,結果也是貴寨消受。”
陳至向上行握拳禮,道:“請太常寨寨主明示傳話內容,以及是何人拜託傳話?”
屬於凌泰民的“聲音”,只在陳至耳邊響起:“傳出你們名聲的事,這應該是我的做法。”
凌泰民雖然許了“玉蕭竹劍”的生死,卻做出這手提防,希望通過江湖傳言和回饋能夠隨時掌握陳至、秦雋二人行蹤消息。
陳至並不在意,到天覽競鋒之前,自己也確實需要些江湖名聲坐實自己的江湖地位,纔好在參與之前不會因爲弄到“鋒牒”或者“十三名鋒”而被一些人認爲是無名之輩心生想法。
惡名也是名聲,總能省去不少麻煩。
太常寨主繼續道:“傳話之人要求保密他的身份,我就只說內容,這內容當衆說倒是也不礙事。
傳話是‘十二之數,只需一半。’”
青龍寨主所在小洞又閃一次紅光,不等總瓢把子示下青龍寨主就已開口:“什麼意思?”
太常寨主笑道:“我可也不明白什麼意思,說不定這兩位義兄弟知道意思。
又也許人家想借我口告訴這兩位少俠說我們萍水連環寨開會只用到了一半這條規矩。
具體的,誰知道呢?”
照歲常的“聲音”在陳至耳邊響起:“相信不用我多說,你也明白。”
陳至點點頭,即使是作爲對太常寨主的迴應,這點頭也絕對不突兀。
陳至於是再行一禮,向上道:“多謝太常寨主,這句傳話我確實收到了。”
雖然沒有“切利支丹”干涉萍水連環寨的證據,另一處確實和萍水連環寨確實有所合作的一方,則通過這種方式告訴陳至他們的存在。
“薛冶一脈”起碼和萍水連環寨中的太常一寨有所聯繫。
這句傳言出自“殺體”照歲常,用意其一是讓可能會找上萍水連環寨的陳至明白這一點。
至於另外一點,則是具體的內容,十二之數顯然不是指萍水連環寨,而是“薛冶一脈”手中的圓盤。
那圓盤至少只要在十二處位置上填充六位,就可以發揮作用。
“殺體”照歲常有陳至的記憶,知道陳至知道圓盤的存在,他放出這條消息,是要讓陳至明白“薛冶一脈”陰謀重點關節。
有“閉眼太歲”陳至在外爲威脅,只有這個威脅夠大,照歲常在“薛冶一脈”內部才能順利掌握更大的權力。
再一處洞口紅光閃現,總瓢把子宣道:“天空寨主,你要發問,還是響應?”
天空寨寨主聲音蒼老:“如果百花谷不在意傳言無法查證來自我寨的源頭,我有辦法幫助散佈柳三嚴到達揚州的傳言。”
南宮尋常行握拳禮道:“謝過天空寨主,只要能夠傳開,我們並不重視傳言形式。”
何語晶的“聲音”在陳至耳邊提醒:“上鉤了,這是以攻代守的守勢辦法。
天空寨必然掌握‘切利支丹’的動向,知道這傳言內容瞞不過‘切利支丹’,他也無法分辨傳言內容真假。
乾脆假意幫助,將傳言散佈的工作接下。
如果讓我來說,他所謂有辦法就是通過‘切利支丹’掌握傳言,再由‘切利支丹’的人手自己傳開傳言,這樣當然怎麼查也查不出天空寨的位置。”
陳至同意何語晶“聲音”出於守勢的分析。
對於萍水連環寨,他有了進一步的瞭解。
另一個極擅聽話中涵義的人更能瞭解話中意思, 通明山莊莊主凌泰安的“聲音”響起:“萍水連環寨未必真是十二個村寨,而是十二股江湖或者民間的勢力。
這些江湖勢力中如青龍寨,是要和玄衣衛避開的存在。
太常寨甚至可能是某處極適合收集‘十三名鋒’消息的派門,纔給‘薛冶一脈’選上合作。
天空寨更可能是民間勢力,所以‘切利支丹’更爲方便和他們串連。
最神秘的,則是……”
陳至明白大爺凌泰安“聲音”的意思,萍水連環寨這種形式有利於進行暗中的合作,如果說哪一方掌管水路,又能和兇途島勢力串連供貨,甚至可能只是十二寨之中一股勢力。
這其中最可怕的是那位定下規矩的總瓢把子,如果細想一點,他可能不掌握任何資源或者實力,單憑武力和智慧來保障萍水連環寨這種形勢的存在。
憑藉這種形式,陳至相信如果自己有“試劍怪物”或者起碼能贏“燃指善女”的武功,也能做到同樣的事。
而先前那種接頭形式的原因也可說明了,顯然就算出了問題,只是割捨一寨或者幾寨實力,換個據點就可以讓萍水連環寨再現江湖。
陳至仰起頭,目光透過自己的“閉眼”,觀察高處木籠。
木籠裡的那個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如果往可怕裡想象,會不會整個江湖都不知道這個人的存在?
陳至突然明白“漸靡之洞”的名稱涵義:滴水可穿石,磨索能斷木,水非石之鑽,索非木之鑽,其中之功乃漸靡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