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道人聽張澤生自顧自講到現在,他脾氣倒好,硬是一聲沒吭。
洪道人身邊那包着土黃頭巾的程有仕比洪道人急躁,他先耐不住性子道:“上師,這姓張的給咱們設套就罷了,這時候張嘴一套一套真當我們砧板上魚肉,任他們分食了不成?”
說完這句,程有仕嘴裡還發出一聲咯咯咕咕的怪聲。
藏真心、夏嘗笑、張澤生的耳朵都沒放過這一聲,只是不知道這是他們曲道門中暗號還是什麼功用,三個人都只暗自對這聲留上了心。
洪道人雙眼一眯,嘿嘿笑道:“不錯,曲道門給人看小了可是不好。
只是老道不免佩服這位張幫主,此人有膽有識,光是那份故意露出破綻的膽子,就讓人敬佩三分。”
“哦?”張澤生奇道:“上師還請明示,本幫主露了什麼破綻?”
“秘藥,”洪道人道:“張幫主敢上曲道門求援,應該早聽聞過本門秘藥的厲害。
就算有這麼一個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怪物給你撐腰,你若事先合計之時身段放得更低一些,求些本門秘藥給屬下來用,只怕我們進了你的圈套後也要怕了你們人多。
可你偏偏沒有,現在想來是故意賣個破綻,還是說你真覺得有這麼個怪物幫你你就可以連本門秘藥都不放在眼裡?”
“這……那上師所見,本幫主是爲什麼沒有向你們求藥呢?”張澤生不以爲然,仍把笑容堆在臉上。
洪道人長處一口氣,又笑道:“好,看來你還真是不把本門秘藥放在眼裡。
就讓我們四個領教一下張幫主的佈置,各位道友……!!”
洪道人話說到這裡,聲音急收之下,也用嘴發了個之前程有仕發過的怪聲。
程有仕、田讓、譚雲三名曲道門高手同時在身上摸索起來,各自掏出些藥丹之類吞進腹中。
張澤生第一個猜到怪聲的作用,那定是曲道門中人商議用哪種秘藥的暗號。
這三人做完這個動作,三人又是整齊劃一地將雙手叉握身前,口中唸唸有詞:
““捨身爲道,心誠則靈;捨身爲道,心誠則靈!!
漫天仙班現神通,弟子虔心來拜請,神兵火急如律令!!!
神兵火急如律令!!!神兵火急如律令!!!””
三個人越念越激動,身上也顯出不凡異象。
三人臉色都偏向於紫黑,倒像是服了毒藥而不像是什麼秘藥。三人中最先服藥的程有仕身上反應最爲明顯,他渾身汗氣蒸騰,從毛孔騰出肉眼可見的白煙,臉色也先轉黑再往紫變換。
“下下籤”夏嘗笑頓時繃緊神經,“摘星樓”殺手也有不少愛用藥物,曾在“摘星樓”中的那位“劍毒梅香”孟舞風就是愛用藥物的典型,可對這種一吃下去身上異象如此明顯的秘藥夏嘗笑卻也前所未聞。
反應如此明顯,藥力只怕也是不俗,夏嘗笑心知這秘藥絕對不容小覷。
江湖中所謂秘藥,多半是臨時增長功力之類效果,又分烈藥和頂藥。
烈藥不過尋常補血氣藥物爲基故意搭上過度的分量再搭配些傷身的毒藥爲引子,讓藥物能馬上對身體產生作用,暫時改變武者配合自身外功修煉內功的成果——功體的強度。
頂藥則是毒藥和算不上藥物的成分混搭而成,成藥之時既不考慮藥學里君、臣、佐、使、辛、甘、苦、酸、鹹“四氣五味”的講究,更完全不顧服用者身體的五勞七傷,只求在短時間內讓人體受到刺激而發揮出不同尋常的力量。
不管曲道門用的是哪一種,能夠拖住他們,直到藥力開始消退而只剩下副作用影響這些人的時候再出手,便應該可以更容易戰勝這些人。
夏嘗笑初步擬定戰法,他也不知道其餘人是否有自己一般的想法,只是更重點看向那名鬍子花白的洪道人——這人叫屬下服藥而自己不服,是不是就是打算在屬下力竭之時能有人有個照應?
夏嘗笑旁邊的張銓生就算頭腦不好用江湖經驗也淺薄,看到此景也是直覺認爲不該等這幫人吃了什麼怪藥之後再硬碰硬,遙遙向自己大哥張澤生喊話道:“大哥!!還等什麼?先把這些神神叨叨的外道砍了吧?!”
張澤生仍是一副笑吟吟胸有成竹的樣子,手一擺道:“不、急。”
藏真心馬上想到南宮尋常,同樣都是兼具野心和信心的人物,張澤生個性倒是有幾分像那位南宮家少主。
只是如此一來,難道那個怪異的“井中人”真能給張澤生如此信心?
藏真心不禁好奇這名“孽胎”的異能是什麼,從心底揮之不去的詭異感覺看,這名“孽胎”的異能應該是常駐在身隨時都在發動的類型。
那三名曲道門的高手口中念着“神兵天急如律令”到十多次的時候,三個人都已經不自覺從嘴邊吐出點白沫子來,他們三個口鼻嘴也開始顯出歪斜,就連其中看上去長相最端正斯文的田讓面目都顯得古怪而醜陋。
洪道人終於手一擡起,向手下三人發號施令起來:“張澤生想要把咱們賣給那姓藏的丫頭作爲給‘閉眼太歲’的誠意,咱們就看看他有什麼本事保下這個丫頭的性命!!
你們三個去取那邊兩個人的命來,那怪物留給道爺發落!!!捨身爲道,心誠則靈!!”
一聲“捨身爲道,心誠則靈”之下,程有仕、田讓、譚雲三人有如出閘惡犬,同時調轉過頭來運起不同身法,先撲向“下下籤”夏嘗笑、藏真心、張銓生方向。
張銓生萬萬沒想到這老道一聲令下就是要拿自己這邊先開刀,就算他身邊立着藏真心、夏嘗笑和八個澤生幫的兄弟也沒法不慌:“他、他們往這邊……”
夏嘗笑罵一句“讓開”,抽出長劍同時先一膀子把張銓生退到一邊去,準備迎敵。
老賊的道士,夏嘗笑心道。
他已經看出洪道人的打算:“井中人”實力未明,洪道人要憑武功最強的自己一阻“井中人”,任手下先借助攻殺這另外一邊造成混亂,好讓澤生幫幫衆心亂,或許就會有各個擊破的機會。
洪道人的手下或許在藥力影響下神智不清楚理解不到這一層用意,可夏嘗笑也不敢賭藏真心或者張銓生不會在三個瘋狗一樣的人物衝殺下亂了陣勢給人摧枯拉朽。
張澤生不知道是否看破洪道人的打算,他也只令了一句:“殺!”
殺?殺誰?澤生幫衆對這聲令都沒反應,他們不知道這句是要自己攻誰,三個曲道門高手猶如惡犬,一個曲道門首領立得有如松柏,哪邊看上去都不像能輕易對付。
所以這聲令下,先動的只有那渾身白得極不自然的“井中人”,這人口中發着嬰兒般的怪笑,雙手並雙腳刨地而行,彷彿一個四足的動物般直向曲道門四人方向衝去。
程有仕首當其衝已殺到這一邊人馬中如今站位最前的“下下籤”夏嘗笑之前,這人用的乃是一對鼓槌一般的短棒,也看不出是什麼材質,縱然他此時好像神智錯亂手中這對短棒打、點、撥卻顯得出章法來,顯然他在短打功夫上也頗有所成。
夏嘗笑深知以攻代守的道理,當下腳下步法如同抹油一般滑溜,身形也在起伏間以腕爲軸連從不同方位刺出數劍,正是自創魚尾劍法中的殺招“隨波逐流”。
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對方施用的是短打功夫,兼以秘藥加催的功力之下威力必然不凡,縱然夏嘗笑雙手都箍着黑鐵護腕也不願意先拿自己的腕子犯險,仍是要先圖以長劍優勢的刺擊距離傷敵退敵。
夏嘗笑刺出三高一低的四劍,每一劍都在煉技途“身從意發”威能巧妙控勁和護腕、長劍重量之下挾着不俗的威力。
四劍裡只有低的一劍因爲程有仕止步得早落空,高的三劍裡一劍給程有仕撥開,餘下兩劍一劍劃中了程有仕右前臂,一劍點中程有仕左肩。
程有仕飆出的血花突然如被人壓住一樣乍收,他馬上雙手揮着短棒再頻頻亂點還擊。
夏嘗笑劍一繞,臂一讓,就將程有仕這一陣短打敲點之法的還擊盡數讓開。
這時田讓和譚雲都已經超過程有仕的位置,他倆本是繞過程有仕,倆人一塊一左一右往中一掩就代程有仕接住了纏鬥的位置。
田讓用的乃是一對屠戶掛肉用的那種鐵短鉤,譚雲則是使一對兒一頭帶尖刺的奇型小斧頭,加上剛纔的程有仕,三人雖然功夫都是練在同一套短柄纏打上,卻因爲兵器和性格的不同而使出不同特色來。
夏嘗笑魚尾劍法的步法身法雖然滑溜詭異,面對這新迎上來接戰這兩人互相配合之下的綿密纏打之網卻難脫攻勢,眼看就要傷在其中。
從他和兩名曲道門門人之中卻,橫插了一口尖刀。
藏真心“嘿——”地一聲,聲音綿長,其實是她煉技途“身從意發”境界威能雖成卻對控勁心得尚不多,所以以叫聲輔助自己的感官。
她在這三人中橫插一招“夏姬八斬法”裡的“石龍平南患”,逼退田讓、譚雲兩人,終於沒讓夏嘗笑傷在這一閤中。
譚雲被逼退之際反出一腳,倒是差點撩到藏真心的手臂,讓藏真心心有餘悸。
“嚯~”洪道人分心看着這邊戰圈,先後看到夏嘗笑那手怪劍和藏真心這一刀後也不免帶着點諷意出一聲贊,也不知道心裡是讚賞還是嘲弄。
“井中人”這時才衝到洪道人身前,洪道人這時才把目光重新投給自己的對手。
憑藉剛纔分心看的這一合和“井中人”衝來的模樣,身爲煉覺者的洪道人已經對自己敵人中值得注意者的風格特色全部心裡有了底。
也正因爲這樣,他最初只看了“井中人”手腳並用爬向自己一步,就敢分心去看那邊第一合的戰況。
“井中人”衝近洪道人時,洪道人也只先甩出左手流雲長袖一抖而擊,在這一擊掩飾之下他右手暗藏鐵絲拂塵一遞而出,在身前舞個花式後便收回,拂塵的長毛和鐵絲就如抽出的鞭子在他長袖抖擊範圍之後錯綜成網,儼然是另一層以守代攻以逸待勞的妙式。
這一手頗具大家風範,合着一句“毫無靈智的孽畜”,可謂威風十足……
……如果他真按自己煉覺途的判斷,憑這一手阻下了“井中人”的話。
洪道人流雲長袖的抖擊確實讓“井中人”停下“腳步”雙手迎擊,可這個怪物雙手卻有如突然長了六七寸一樣像蛇從兩側改爲夾擊生生繞過去。
沒等洪道人右手拂塵收回,“井中人”雙手已經向中而收,緊緊鉗住了洪道人的右前臂。
這下讓洪道人始料未及,在他看來本來“井中人”的底細已經清楚得差不多——看這怪物的“爬行”時的運力輕重洪道人就知道這怪物是名煉體者——本應該是橫衝直撞的莽力風格。
可這雙手臂偏偏就突然暴長,而且繞開了洪道人的迎擊妙招,此刻洪道人縱以肩傳到手臂上一股“抖勁”,配合煉覺途的精準直覺警示想用最巧妙的角度抖脫這一雙手,這雙手卻每寸緊緊貼在他手臂上,甩也絲毫甩不離。
“井中人”的手臂既能柔若無骨,雙手十根手指好像也能緊緊地沒有骨頭一樣貼附在洪道人的手臂上。
這是洪道人從未見過的古怪招數。
張澤生一笑,再喝令一句:“殺!!”
澤生幫幫衆這下都知道該“殺”誰了,這些人縱然也怕“井中人”,卻更明白洪道人這個敵人是更不能放過的目標,趁着他被纏着定要多給他幾刀纔對。
張銓生本來耽在不知道該不該參與身邊之戰上,此刻雙腳奔起來提刀要衝往洪道人那邊去,他氣勢卻最足。
洪道人心下震怒,他暗中備好左手借袖揮擊的妙招,只待澤生幫一羣烏合之衆欺近一嘗自己極招的神威。
他這時候卻看見“井中人”以那詭異的面目對他咧嘴一笑。
洪道人心一驚,這個纏住他手臂的怪物纔是最近最大的威脅,他卻不知道這到底是個怎樣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