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姜鳳旗佈置的任務,黃楚良硬着頭皮找自己帶的徒弟尤勇談心。他太愛她了,她的話不能不聽,況且她已當上了自己的科長,爲了讓她看得起自己,爲了表演一個精彩的場面給她看,重新燃起她對自己的愛,他必須完成她交給的任務。
也難怪,黃楚良在“八?二三”炮戰中犯了錯誤後,被調離重要崗位,去了前方海島監聽站,因爲表現好,一年前又調回三處,這次組織上重新起用他,讓他當了組長,又把僅有的兩名高幹子女學員交給他帶,足以說明對他的信任和看重。這肯定是姜鳳旗有意識地在背後幫我。這說明她對我的情誼還沒有最終割斷,對我愛着呢。他在內心重新燃起希望的烈焰,燃起對姜鳳旗的愛戀,感到生活有了奔頭。但是,對一男一女兩名徒弟,一想到、一看見這倆徒弟,心裡就有點窩火。他覺得馮曉琳是笨了一點,見習進步慢情有可原,可尤勇是軍校里名列前茅的高材生,頭腦活絡、反應敏捷,但到現在沒一點起色,就說不過去了,讓我這個技術能手的顏面往哪裡擱?而高塬帶的徒弟聞見風不但立了功,而且還當上了哨長,科裡的新、老同志會如何評價他黃楚良?明擺着被高塬比下去了。俗話說,徒弟是師傅的產品,是師傅的臉面。培養不出高徒,人們只會說師傅沒能耐。黃楚良一直是全處有名的技術能手,重新回到三處仍然是技術骨幹,又是爭強好勝的性格,總想出人頭地,可是,沒想到在帶徒弟的問題上不但沒給他露臉,反而讓他丟盡了臉。論業務技術,尤勇與高塬的徒弟聞見風相差無幾,爲什麼高塬手下出了個高徒,而我黃楚良卻帶了個孬種?說徒弟不認真、不鑽研、不自覺,那作爲師傅你是怎麼帶的?要你師傅幹什麼吃的?說不通嘛!徒弟有思想問題,那就解決思想問題嘛!無論怎麼說,作爲師傅是無可推脫的。然而,黃楚良自知底氣不足,要做尤勇的思想工作,讓他振作精神、認真見習,心裡還真沒把握。但是,不做,尤勇沒有轉變,就等於自己宣佈自己無能,承認自己徒有虛名,自己怎麼翻身?怎麼挽回名譽?因此,黃楚良下定決心找尤勇談一次。
“尤勇,像你和馮曉琳這樣的高幹子女,搞什麼工作不好,非來情報部門湊熱鬧!既然來了,你看你,整天三條魂有兩條不在肝上,沒精打采的。”黃楚良領着尤勇走到宿舍旁邊的山坡上,停了下來,背靠一棵很粗壯的樺樹杆,悠然自得地吸着尤勇給的“中華”煙。
“黃組長,不是我要來你們處,是那個老特務頭子秦梓人非要把我派過來!”尤勇一屁股坐到地上。
“那你想去哪兒?去二處口?”
“是啊,我就是衝着它來的。”
“你怎麼就那麼死心眼,非要出國工作呢?”
“怎麼跟你說呢,黃組長,”尤勇站了起來,靠近黃楚良。“我從小就喜歡當間諜,尤其是當國際間諜。”
“當國際間諜那是很危險的!”
“但是,那是英雄,真正的英雄!你看過‘過路片’沒有?”
“什麼片?”
“就是內部放映的外國電影。噢,你們是看不到的,只有中央高級幹部才能看到,範圍很小。”
“你是怎麼看到的?”
“夾在大人堆裡,偷着溜進去的。嘻!我告訴你吧,美國的、英國的、德國的、法國的,都有。別的我不喜歡看,我就愛看間諜片,偵探片。那些國際偵探、國際間諜那可真是大膽無畏、勇猛剽悍、身懷絕技、所向披靡,威風凜凜,我十分崇拜,可以說佩服得五體投地。”
“尤勇,你真還是個孩子,當然這也是一種優點,天真、爛漫、有理想、有抱負,——”
“哎,組長,你知道我爲什麼非要當兵嗎?”
“就爲了當國際間諜?”
“對!當初招收我們這批人的時候是講好出國工作的。所以,我讓老爸千方百計把我塞進來。”
“高幹嚒,開後門!”
“你看你,話說得太難聽了。我的條件絕對優秀,你看看,黃組長,我哪一點賴了?”
“是,是,你身體條件是沒話說,可是,這思想——”
“什麼思想?你不知道,黃組長,你隨便找我們的哪位戰友去問問,我尤勇在軍校裡表現如何?是怕苦怕累,還是怕難怕險?是無組織還是無紀律?爲了實現我夢寐以求的理想,做個響噹噹的、硬梆梆的間諜,我偷過懶、耍過刁嗎?自我吹噓不是我尤勇的爲人,更不是我的人品!”
“這麼說你是死心塌地愛上國際間諜了?”
“豈止是死心塌地,簡直是不可動搖!我尤勇這輩子就是爲它而生,也要爲它而死!”
“就憑小時候看了幾部‘過路片’的電影,就非得當間諜?
“不完全是,還有其他的原因。”
“聽你這麼說,想當間諜都想瘋了,中毒也太深了吧?”
“什麼叫中毒啊!黃組長,想當國際間諜就是中了毒?中什麼毒?當紅色間諜有錯嗎?爲全世界人民除害有錯嗎?”
“你真是一根筋擰到斷,一條道走到黑,非要去一棵樹上上吊啊?八頭牛拉不回的倔脾氣,腦筋活絡點好不好?小頑固!告訴你,普通話叫識時務者爲俊傑,我們家鄉的人叫見貌辯色。幹嘛你非愛上什麼國際間諜呢?”
“是,我承認,我是愛上了它,而且深深地愛上了,不可自拔,誰讓我攤上了呢?”
黃楚良聽着尤勇一番慷慨激昂的表白,瞭解了深藏在他內心的抱負,卻無法理解。對尤勇表白對事業的愛,對他夢寐以求理想的追求,黃楚良能說什麼呢?怎麼勸?他是不管什麼革命理想的。但這並不等於他沒有自己的理想。他的理想就是爲自己找個漂亮的老婆,就是光宗耀祖,以及如此等等。
黃楚良還朦朦朧朧地懂得,愛,無論是愛人還是愛事業,愛別的,都是一種力量。譬如他自己,他爲了追求他看中的漂亮女人,他會不遺餘力地下功夫,努力苦練技術,想方設法出人頭地,然後在對方面前炫耀,博取對方的青睞、歡心、好感。這是他內心的動力,是愛的力量在支撐他奮鬥。他也知道,局長秦梓人、處長樑友,都是爲了他們熱愛的情報事業而苦苦奮鬥的人。爲了這些,他們連自己的老婆都不顧。一個是當了十幾年的鰥夫,另一個是有家不歸,讓老婆當活寡婦。這也是一種精神在支撐他們,也是愛的力量在驅使他們這樣做。所以,在黃楚良眼裡,尤勇的愛,是難以自拔的。不過,他認爲尤勇太不識時務了,太不明智、太過迂腐、太愚蠢了。
但是,這些話不能直接說出來,要講“大道理”,否則,不是不打自招、自己把自己出賣了嗎。想着,黃楚良從口袋裡掏出“飛馬牌”香菸,抽出二支,遞給尤勇,邊劃火柴邊說:“尤勇,你的理想、抱負很好,沒有錯,但是,現在的問題是,理想與現實之間有距離,暫時無法實現,你必須面對現實。何況個人服從組織是軍人鐵定的紀律,組織把你按在了三處,按在了新八科,你個人是無法改變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再說了,三處的工作就是搞情報的,說白了也叫間諜,從廣義上來說,並沒有超出你的理想範圍。尤勇,我勸你正確對待,冷靜下來,既來之則安之,安下心來吧。”
“黃組長,看在你跟我說貼心話的份,我也跟你說句真心話。”尤勇也靠在樹杆上,叉着腿,狠狠地猛吸一口煙,吐着菸圈。“我套上那個送命的緊箍咒,耳朵裡全是蒼蠅啊蚊子啊什麼亂七八糟的蟲子叫,這樣下去,何年馬月是個頭啊!”
黃楚良說:“尤勇,據我觀察,你的智商和智力都是一流的,你在軍校裡的抄收成績也是數一數二的,照道理你見習應該很快,成效不在聞見風之下太遠,可是,怎麼你到今天還沒有獨立抄過一份完整的報啊?我真想不明白。”
尤勇不爲所動,無所謂的口氣:“黃組長,你高看我了,我,我笨!”
黃楚良說:“你以爲笨是光彩的呀!我給你說,尤勇,說一個男人什麼都可以,但是,不能說笨,不能說蠢,懂嗎?”
尤勇說:“高見!”
黃楚良認真地說:“男人笨,就是無能,就是廢物,還有哪個漂亮女子願意跟你?除非她也是傻婆子!那就拉倒吧!你們說我什麼都行,我就不承認我笨!給你說吧,不是在你新同志面前擺譜,我黃楚良雖然出身低微,不像你們高幹那樣光鮮,但是,我有聰明的腦袋。我知道像我這樣地位低下的人要出人頭地,要走到大衆前面,必須要有先人一籌的本事,總要棋高一着,技術領先。因此,不瞞你說,我以前是刻苦學習,艱苦磨礪的。功夫不負有心人這句話是真理,是有道理的。我現在的技術,在原來的科那是數一數二,到了新八科,更是首屈一指的,你總該聽說吧,你看我多風光,哪個女同胞不羨慕,哪個領導不重視?”
尤勇笑眯眯地看着黃楚良:“是有那麼點意思!”
黃楚良把吸到根部的菸屁股點上第二支菸。“不知你知道不知道,姜鳳旗,就是姜科長,專門找我,非要把你們兩個高幹讓我帶,說真心話,要是其他人我還不一定那麼賣力呢。你沒有感覺到我把真功夫教給你們啊?”
尤勇隨口回答:“沒啥感覺。反正你教不教,教點什麼,我是沒有聽,也不想聽。”
黃楚良說:“尤勇,那你就太過分啦,對得起我一番良苦用心嗎?”
尤勇說:“其實你應該看出來的,我討厭這種工作。”
黃楚良說:“你以爲我看不出來?我剛纔不是說了麼,要面對現實,正確對待,安下心來。”
“黃組長,別勸了,我不喜歡偵聽!”
“既然不樂意,爲什麼不想辦法調走?”
尤勇氣鼓鼓地說:“都是那個老特務頭子秦梓人,在他眼裡,他讓你乾的工作最重要,最偉大,最光榮,非把我們栓在這裡不放!”
黃楚良再勸:“你不就是沒去成二處口的國外嗎?我剛纔不是說了嗎,三處也是幹情報,也是你說的間諜工作,只不過是方式手段不同而已,怎麼一下子否定情報工作了?”
尤勇說:“那不一樣。一個在國內,整天聽着亂七八糟的蟲子叫,還有就是削尖了腦袋搜腸刮肚地破密碼。到國外工作,那有多麼瀟灑,多少刺激,多麼光彩!”
黃楚良揮揮手;“幼稚、天真!是,是啊,在國外做情報,是刺激,但你知道有多少風險嗎?有你想象的那樣瀟灑?沒有的事!你沒有那麼多自由的。你要自由了,那就危險了,死神就跟在你屁股後面了!像你這樣的脾氣、性格和思想,別說組織上不要你,就是真派你去了,十有**,很危險。你以爲到國外工作是去旅遊吶?瀟灑、風光、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幼稚!想得美!”
“你不要吃不成葡萄說葡萄酸,去不了國外工作就說那裡風險大。”
“尤勇,我跟你說啊,你千萬別把你師傅出賣了!”黃楚良壓低聲音,湊近尤勇。“將近兩年前,組織上是想派我去的,不過是非洲。但是,我找了個理由推辭了。你知道爲什麼嗎?”
“因爲是非洲?”
“不是。非洲歐洲無所謂,都是多拿一份工資補貼的,可以拿雙份的。”
“那是爲什麼?”
“倒不完全是危險問題。當然,在國外當你說的國際間諜風險是肯定的,只怕是還沒有看清對方是什麼人,就一命嗚呼了呢!主要的,嗨,給你明說了吧,主要的我還沒討上老婆,連個對象都沒着落,別說嚐到女人味了!嘿嘿!”
“老婆是早晚的事,憑你黃組長的風采和業務技術,還擔心找不上老婆?”
“尤勇,這你就不懂了吧,也是,你還是童子軍,才二十出頭吧,還不到處對象的年齡。可我就不同啦,二十**了,到了國外,去找非洲的黑妞還是歐洲的藍貓啊?”
“沒看出來,你個老革命,都是上尉了,首先考慮找老婆,又怕犧牲,覺悟也太低了吧,黃組長?”
“去你的,我是看在你是高幹、不會打小報告的份上,纔跟說說心裡話的。哎,尤勇,馮曉琳她父親是幹什麼的?聽說好像是咱們老爺子局長原來的領導?”
“別提他,我就是被他們倆卡住的。”
“馮曉琳對你挺有意思的,爲什麼不通過她去跟老爺子開開後門?”
“黃組長,別繞彎子打聽了,她老子跟秦老爺子是什麼關係我真的不知道,就是有關係,我寧可憋死在新八科,也絕不會通過她去開後門的!不會是你對馮曉琳有點意思吧?不過年齡差距也太大了!”
“尤勇,你別信口雌黃,絕沒那事!”
“別把我們當小孩子,你是嘴裡咬一個,手裡攥一個,胳肢窩裡還要夾一個!可別學熊瞎子啊!”
黃楚良在尤勇背上重重地打了一記,“別胡說!”
“管我屁事!你願追誰就追誰去,與我無關。最好你把馮曉琳給我管死她!”
“科裡成立機動哨,你去那兒混吧,反正聞見風是你同批戰友,他不會管你太嚴的。”
“你趕我?”
“我怎麼說、怎麼勸你都不聽!見習不認真,一副吊兒郎當、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遲遲獨立不出來,讓我名譽掃地!知道的說你是扶不起的劉阿斗,與我黃楚良無關,不知道的還以爲我黃楚良無能,影響我的前程。你還是離我遠點吧。”
尤勇轉過身來:“你是怕我當電燈泡吧?”
黃楚良氣鼓鼓的:“不跟你扯了,跟你白費了半天口舌,下次讓方政委找你談吧。我還有事,我先走了。記住,今天我們上大夜班,你早點休息,別叫你不醒,拖你不動的!我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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