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毛錢的故事

現在,對於一個八、九歲的孩子來說,一毛錢根本就是不值得一提的事情,而在我成長的那個年代,那個一個勞動日只值一毛五分錢的年代,一毛錢,不,哪怕是五分錢,那都是一筆財富!而對於當時的我來說,一毛錢,我可以買幾本作業本,還可以買筆……我上學那會兒,因爲家裡孩子多,上面有哥哥和姐姐在上學,加上我已經是三個了。哥哥每個月要回家拿生活費,雖然每個月的生活費不多,加上國家有點補助,哥哥每月需要從家裡拿兩三元錢,購買學習用具和生活。爲了供我們姐妹仨讀書,父母可以說是忙得來是頭朝地,披星戴月,緊幹慢幹,錢還是不夠用。好在我們姐妹仨的成績還不錯,一般情況下,我們的筆和本子都是由學校獎勵,也偶爾買一點,但機會不是很多,因此,有很多同學的家長很羨慕我們幾個。

那會兒,我們上學的學費只有兩塊錢,成績好的,學校還可以減免部分,但有機會得到獎勵的同學畢竟很少,而更多同學是要全部交齊的。家裡是一個孩子上學的,錢不是問題,尤其是每個大家庭中長房家的孩子,交學費就更輕鬆了。我們家雖然也是長房,但我的奶奶在父親十二歲那年就去世了,爺爺娶了現在的奶奶,而爺爺在我還沒有出生前,就因公殉職了。奶奶自己還帶着比哥哥還要小的姑姑和叔叔,日子也難熬得很。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父親只好自己想辦法對付了。

每學期開學的時候,我和姐姐都會交一大半的學費,餘下的就得等到父母省吃儉用,或家裡那幾只母雞下蛋到街上換錢了。那時候,十個雞蛋也只換得三、五毛錢,而糧食又緊張,沒有更多的糧食餵雞,雞生蛋也是斷斷續續的,而賣蛋所得有時還要給哥哥做生活費,我們的生活可以說是捉襟見肘了。我和姐姐的學費,老師是不怎麼催着要的,原因是我們的成績好,加上班上沒錢交學費的人多,有的還欠了好幾期。不過,不管家裡有多困難,我們每期還是把學費交了。

我記得是二年級上期,剛開學不久,班上還沒有考過試,而我的本子已經用完了,還找出以前的本子翻過來用,還是不夠用,我挪愈着給母親說了好幾次,母親說手裡沒有錢,我想找姐姐借一本來用,可姐姐的本子也不多了,也只剩幾張沒用了。眼看第二天就沒有本子做作業了,我急得呀,眼淚都掉出來了。下午放學回家,我站在堤陽坎上發呆,母親不知從誰家裡給我借來一毛錢,塞給了我。我如獲至寶,高興地接過錢往褲包裡一塞,就去幹家務活了。

我記得那是秋末,我回家的任務是把父母挖回來的紅苕淘洗乾淨,連根根都得洗乾淨。晚飯後再煮熟了,第二天喂圈裡的那幾頭大肥豬。那天的天空不明朗,有些陰沉,而水也有些刺骨,我兩腳叉在溝渠上,弓着腰使勁翻淘撮箕裡的紅苕,翻洗泡在溝裡的苕根,等到我幹完這些活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了,我拖着疲憊的身子,提着最後一撮箕紅苕回到家裡,姐姐已經在做晚飯了。我放下紅苕就去屋裡準備做作業,我翻着寫完了的本子,希望能找到一本可以讓我完成老師佈置的家庭作業的本子。突然,我想起下午母親給過我一毛錢,我趕緊翻找我的身上,可我把我的身上所有的口袋都找了好幾個遍,都沒有找到,我“哇”地一聲就哭出來了。姐姐在廚房裡聽見說我把錢給弄丟了,埋怨說:“還說把錢給你保管穩當,這回穩當了,穩當得來我們都沒得本子用了……”弟弟在一旁煽風點火,好在姐姐只是發發牢騷,沒有再過多的責難我。可這也不行啊,明天就要用錢買本子,趕到明晚上做作業的,這怎麼辦?

因爲姐姐在埋怨,弟弟在一旁幸災樂禍,父母還沒有回家,我心想,今天晚上這頓打是免不了了。因爲躲不過這頓訓,我乾脆就不慌了,坐在凳子上回憶我自己今天的行蹤,不就是從家裡到溝邊,從溝邊到家裡嗎?錢肯定就掉在這一段路上了,最有可能的是掉溝邊上了,因爲我在那裡的動作要大一些。可這天色已晚,怎麼辦?我正要找手電出去找的時候,父親回來了,他的臉陰沉得比傍晚的天色還要難看,但沒有說半句話,從我手裡要了手電就往外走了。我坐在桌前,忐忑不安,也無心做作業了。

等到父親從外面回來的時候,他手裡還真地拽着那一毛錢,滅了手電,他也沒有急着把錢給我,我也不敢問他在哪裡找到的。父親把錢放在桌子上,沒有說話,坐到矮板凳上,找出葉子菸裹了起來,他吧嗒了兩口,又停了下來,像是在思考什麼問題。吃飯的時候,弟弟剛想說什麼,父親白了他一眼,他也就只好安頓下來。晚飯後,因爲知道父親已經把錢找回來了,我心裡的壓力也不大了,安心地坐到桌子前做作業了。母親走了過來,把錢給了我,說:“把錢收好,不要再掉了!難得跟家裡要一次錢,還掉了!你看這錢給人帶來多大的難啊。收起來吧,明天還要買本子。你們的鉛筆還有沒得呢?”我檢查了一下自己的筆盒,回答母親:“上期獎勵的還有三、四支沒用,就是本子用的快了。”姐姐在一旁說:“我也還有兩支。”

父親不知什麼時候站在我們身後,他嚴肅地說:“不是不給你們錢,你們也知道,你們現在三個上學,你哥哥每月還要一筆生活費,而我和你媽一天的工分錢也只有兩三毛錢,供得了你們吃,供不了你們穿,好在你們的成績好,學校還能減免一點。”他頓了一下,接着說,“是,你們也難得給家裡要一次錢,也知道,不到萬不得已,你們也不會跟我們張這個口,只是以後小心一點,別再丟三落四的了。”聽了父親的話,我心裡雖然句的有些委屈,但現實確實如父親所說,錢總歸是掉了,如果我不得意忘形,把它放在書包裡,再去幹活,也就不會掉了。從此,我學會思考周全,穩妥辦事。後來,因爲國家政策的變化,家裡的經濟狀況也就一天比一天好起來,我手裡也多少有一些零用錢了,可再也沒有掉過了。

事過三十年,正在上小學女兒要交八十多元錢,而我身上又沒有零錢,就給了女兒一張百元大鈔,晚上回家的時候,女兒卻告訴我,錢掉了,沒交到學校就掉了。愛人笑笑說:“掉了就掉了吧,掉了說幾句,錢就自己回來了,明天再交吧……”等我把我掉一毛錢的故事再講給女兒聽的時候,女兒眨巴着眼睛說:“一毛錢,恐怕現在掉在地上,人家都懶得彎腰去撿了。你們那時候的一毛錢相當於現在多少錢呢?”是啊,那時候的一毛錢,我們要買許多東西,而現在的一毛錢,到農貿市場去買幾根調料的蔥子,人家還不賣給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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