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嬌沒說錯,主院後廂房的後牆穿過幾叢雜草,一些個假山和其他瑣瑣碎碎的物品,很快就到了。據說是砌牆的時候後廂房是後期才加砌的,磚土什麼的都只是隨便弄了弄,牆胎很薄,隔音不太好。
蘇沉和永嬌矮着身子壓身上前,湊在幾叢花後邊,窗子半開半掩的,仔細了耳朵便可以大致聽到裡頭的談話聲。
“張姨最是好心不過了,當日素遐家中遭此劫難,平日裡來往的人全部都沒有了蹤影,家裡的親戚好友唯恐避之不及,只怕沾着就是一個死‘字’。只有張姨收留了素遐,大恩大德,素遐永世不忘!”
飽含感情的女聲裡似乎還帶着一兩絲悲憤的味道。蘇沉聽到這斯文古風又矯情得很的話語,頓時身上一顆顆的冒出了雞皮疙瘩。
她回頭看了一眼同樣趴着身子不顧及形象的永嬌,果然她也是一臉不屑,低聲對自己道:“現在來說這種話,當時接她過來的時候那麼幹脆,明知道我爹爹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彈劾!”
蘇沉忍不住好笑,但還是快.捷的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開玩笑,現在可是在玩偷聽,被髮.現的話就不只被訓斥兩句就可以搞定的。
不過說實話,林素遐倒也真是.矯情虛僞到一定程度了,嘴巴上說得好聽得忒實在。
只聽“噔”的輕輕一聲響,估計是張氏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她道:“素遐也不用太難過了,你娘雖說不在,但卻一力保下了你們兄弟姐妹幾個,也算是造化了。當日我讓你來我家裡頭住,想的是我家裡頭的老太太也年歲大了,想要熱鬧些,我家永嬌又不是個省心的,你慣來聽話,想必在這裡住着也能幫上些忙。果然的,你在這裡,張姨輕鬆了許多。如今你爹爹官復原職,甚得聖眷,昨日已經派人來接你回府了。張姨想着,雖是你在這裡住着府上很是歡喜,極爲不捨,但不是自己名正言順的兒女,總歸是不可能一直留着的。你在府中長久住着,已經有些流言了 。你爹爹半年未見你們,想念得很,張姨便自作主張跟你爹說明日便送你回府去,素遐是怎生想的呢?”
張氏這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四兩撥千斤的撇開.了林素遐口中所述的大恩大德,又輕輕鬆鬆的把林素遐送了回去。
果然不愧是當慣了家的,知道怎麼不會得罪人。.蘇沉其實已經微微察覺不對了,張氏口中的“流言”是什麼,還有待考察,但是正常的女子聽得這一番話,十有八九是會紅着臉抱歉告辭的。
永嬌在一旁聽.着張氏提到自己,握着拳頭就恨不得衝上去嚷嚷。她雖是知道張氏說的“不省心的”很大程度是在說說而已,但是聽着還是覺得很不爽。於是咬牙切齒的瞪着何蘇沉,“我哪裡讓人不省心了?!!!”
……你哪裡都讓人不省心……蘇沉心想着,然而還是沒有說,在這種時候說實話會惹爆這隻兔子,她真的暴走起來說不定回去自己有得好看。但是要說假話說“你很懂事,沒有讓人不省心”呢,又實在是對不起自己的人格啊……何況是如此徹底沒格調的假話……
她只是微微的笑了笑,假裝什麼都沒注意到的道:“你幹嘛啊?小聲點,仔細聽!”
永嬌不忿的收回拳頭,雖然仍是不爽,卻也強忍了聽下去。
蘇沉一面側耳聽着,一面覺得這林素遐真的是極品。當初在蘇州才見面的時候還不覺得什麼,只是想着這個林妹妹品性還確是高潔,什麼八卦點不符合禮教的東西都不肯接觸不肯聽,實在是在中國古代禮教摧殘下可憐的犧牲品。
後來前幾日回來再遇見她,發現這傢伙真的是個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極品!一面扛着禮教的大旗把永嬌她們批得哇啦哇啦的一通口水亂說,另一面卻自己偷偷的給何蘇釋何蘇義兩個人秋波送情,一雙眼睛分兩個方向拋媚眼給兩個不同的人,還不帶眼抽筋的!
真是,極品到讓人無語!
不過蘇沉附耳聽了一會,發現自己前幾天還是低估了這人極品的程度了,什麼叫極品,這才叫啊!!
房內低伏小意的聲音委委屈屈的響起,“張姨,府上都是好人,素遐在裡頭住着只覺得自己實在是有福氣。只是張姨,求您救救素遐吧。”
“你這孩子!這卻是在做什麼?怎麼這樣?!快起來!!怎麼無緣無故的行此大禮?!”
“不,張姨不答應,素遐就不起來!”更是委屈的女聲婉轉低揚的飄啊飄。
噴血!
林素遐,你還能更狗血點麼?!
雖然看不到,不過只憑想象蘇沉也能在腦子裡描繪出大概的景象,她被這經典的場景差點噎得喘不過氣來,一口口水堵在嗓子裡,翻白眼翻得幾乎眼球都鼓了出來。
再看一旁的永嬌,瞪着的眼睛就要噴出火來。
“你這孩子怎麼這樣,快點起來。難道在這裡住了這麼久還不瞭解張姨的脾氣?快些起來,不若被他人看到了還以爲我在委屈你!”
“張姨,您就救救素遐吧,素遐沒了娘,就把張姨當做娘,您就想着救自己女兒一命吧!”這一句話沒了開始的宛轉動聽,嘶扯着嗓子,聽得人心血都涌起來了。只覺得這孩子真可憐。
可是這句話徹徹底底的惹火永嬌了。她撩了袖子就要站起來,蘇沉死命抱住,又狠力掐了她一把,“作死啊!我這可傷纔好,你捨得我被關禁閉?!”
她雖然覺得這房裡頭髮生的事情實在太過天雷狗血,但終究是當做一場玩笑來看戲的,所以有點不能理解永嬌的激動。
她只覺得可笑,但是張氏是永嬌的母親,永嬌一向想事情就很有自己的觀點,也很倔強執拗,蘇沉即使是揣摩了半天還是不明白她在激動氣憤點什麼。
看戲而已嘛。
只聽房內又道:“你這孩子,還不快些起來!你若是有什麼難處就跟張姨說,但凡張姨能幫上忙的,又有哪點不幫你想着了?先起來再說,怎麼這般可憐見的,快別哭了。”
蘇沉聽着,不無惡意的想着張氏把人統統都遣開,現在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吧。就算是還有一個其他人在林素遐也不至於這麼放得開的一把鼻涕一把淚一哭二鬧三上吊啊。
林素遐抽抽鼻子,“張姨,我爹爹纔出獄,按道理是要爲孃親守孝的……可是他已經準備續絃了。素遐知道父兄是天,身爲兒女的不該對自己的父親有什麼評價,但是他對我們兄妹幾個卻是少有平常父親的恩情的。我們兄妹幾個從小在孃親的管教下長大,現在孃親不在了,在府中又有誰來庇護呢?素遐雖然在張姨府上,但也聽到了一些傳聞,父親年下就要新娶的夫人孃家有勢力得很,又是個在閨中就名聲外揚,嘴皮子心刀子厲害的。今日當着張姨的面,我也不說客套話了,掏心窩子把想法都倒出來。張姨,您跟我孃親是發小,素遐是您從小看着長大的,您就捨得素遐回去受這宗罪嗎?”
……
“狗屁!”
蘇沉分心聽話,一個不注意永嬌就掙拖開了自己的束縛,但是已經冷靜下來,只是冷冷的吐出兩個不甚雅觀的字眼。
“嗯?”蘇沉半好奇半被這擲地有聲的兩個字震驚的發出了個無意義的語氣助詞。
“他爹爹可是禮部的,禮部的啊!怎麼可能在髮妻才死半年就續絃,不要命了?還想不想當官?!再說了,就算是過幾年續絃她也嫁出去了,跟她有什麼關係?!”
房屋裡安靜至極,永嬌隔着一堵牆仍然不敢大聲說話,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讓裡頭的人聽到了。
果然張氏凝聲道:“你打哪兒聽來的這種要不得的傳聞?趁早打發了這種想法!你爹爹怎麼可能對你們不好,爲人子女便要知道孝順。至於續絃的那位夫人,少說也要等個幾年纔會進府,到時候你早就嫁出去了,何必擔心這個!”
林素遐抽抽噎噎的道:“張姨,真的不騙您,您就行行好吧。爹爹剛出獄,許多事情沒有力氣來管,他看人一貫不太準,若是給我配一個紈絝浪子,素遐這一輩子可就被毀了!”
張氏緩了緩語氣,“你這孩子,哪有做爹爹的不疼女兒的。你爹看人不準,誰又看人準呢?”
林素遐急衝衝的就拖口道:“若是看人準,當初怎麼會被冤下獄?錯信那秦……”
“住口!”
張氏厲聲截住她接下來要說的話,“你一個姑娘家家的想這麼多幹嘛?我不知道你爹爹那次是怎麼回事,也不知道你打哪聽來的這種話。你不管知道多少都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好好過你的日子!”說着語氣又放緩了,“親事的事,張姨會跟你父親說,提議幾個好的子弟,你也不用太過擔心了。”
林素遐柔柔弱弱的哭泣,時不時抽抽鼻子。永嬌表情越來越難看,蘇沉扯了扯她,示意快些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