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的名字是你能叫的?”
魏進德不知道福王叫什麼名字,不過卻知道福王的名字可不是他們普通百姓能直呼的。
良臣沒有說話,心裡卻是波瀾洶涌。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家竟能和明末最有名的王爺掛上鉤。
福王朱常洵,前世寫多了明末小說的魏良臣可不陌生。
這位王爺是萬曆皇帝的第三子,母親是萬曆皇帝最寵愛的鄭貴妃,其子朱由崧便是南明弘光皇帝。不過這位福王的下場可不好,崇禎年間李自成攻破洛陽,將他給宰了。但現在距離崇禎朝還有十幾年,如果良臣沒有記錯,如今福王朱常洵可是萬曆皇帝最寵愛的兒子。
爲了這個兒子,萬曆皇帝可是和文官集團鬥了幾十年,有關“國本”的爭鬥可以說是持續了整個萬曆朝,甚至影響了明末局勢。接下來天啓、崇禎朝發生的一切,都和這位福王脫不了干係。
只是,小小的梨樹村怎麼就和福王朱常洵扯上了關係,良臣實在是糊塗。面對兒子的詢問,魏進德說了一些情況。
原來梨樹村所在的肅寧縣屬北直隸河間府,此地離京師很近,因此皇室和勳臣貴戚都願意在這裡圈地。整個河間府的田地,已經佔了一半還多,餘下的民田又多屬富戶。故而朝廷再徵地的話,只能從普通百姓這裡着手。村裡有消息靈通的人從縣裡打聽回來,又帶來一個確切的消息,這一次徵地是皇帝直接下旨徵的。
皇帝直接下旨徵地給兒子,看來,徵地這事是無論如何也避免不了了。
連着幾天,梨樹村就好像沒了生氣般,魏家爺三也如同被抽了筋般沒精打彩。魏進德和良卿心疼祖上留下的這二畝好地,良臣則是擔心沒了這二畝好地,家裡拿什麼供他繼續讀書科舉,雖然自己都不定能再參加府試。
魏良卿天天陪着他爹在田裡轉悠,父子倆可真是捨不得這兩畝多好地叫公家徵去。爺倆就這麼來回轉,不時哀聲嘆氣。地裡,和魏家爺倆一模一樣的村民着實不少。
事到如今,良臣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他現在連秀才都不是,算起來跟平頭百姓沒有區別,故而根本不可能阻止這件大事。休說福王府和朝廷了,就是縣裡六房的人都不會正眼看他。不過此事卻更加堅定他參加科舉的心思,只是眼面前這事也不好說,便尋思等幾天再和他爹商量,請他爹幫自己去向吳夫子求情。
不管怎麼樣,良臣都是下了決心要參加今年府試的。沒辦法,這是他能出人頭地的唯一途徑。
這日,良卿和前兩天一樣,陪着他爹到地裡。良臣也跟着去了,爺三在田邊幹站了半個時辰,良臣勸了幾句,讓他爹想開些,可這種事哪是說想得開就想得開的。
前幾天良卿說過大姐這幾天要過來看良臣,所以良臣把這事提了出來,原是想問大姐何時過來,話到嘴邊卻問起了另一件事:“爹,二叔哪去了?”
聞言,魏進德愣了下,然後沒好氣的道:“我怎知那殺千刀的去哪了,這混帳東西,以後不要跟我提他,我老魏家沒這號人。”
魏進德這話讓良臣怔在那裡,聽他爹這話,自家那二叔當年比自己還混賬不成?
二叔早年離家的時候,魏良卿才五歲,也不大記事,所以對二叔的事知道的也不多,但多少了解一些情況,因此示意弟弟不要多問。正要讓良臣現在就回去,田頭有人就叫他們了,說是他家來親戚了。
“爹,怕是大姐來了。”
魏良卿看着他爹,良臣也從地上站起。
魏進德朝兄弟倆擺了擺手:“你們先回去。”
“哎!”
良卿答應一聲,扶着良臣便往家趕。走到河邊時,良卿特意去洗了洗手,抹了把臉,又將身上的泥土撣掉。因爲家裡條件不好,良卿身上穿的還是幾年前做的衣服,肘部和膝蓋都縫過。良臣身上穿的雖不是太好,但比起大哥來要好得多,至少乾淨,沒有補丁。路上,撞到鄰居張嫂,說他家親戚在門外等着,叫他們兄弟倆趕緊回。
兄弟倆到家,就見門外停着一輛牛車,車伕靠在車旁抽着旱菸。良臣見了,不以爲意,他知道旱菸這東西就是萬曆年間傳入大明的。幾十年下來,旱菸成了窮人茶餘飯後的消遣方式,吧嗒一口,都說快活似神仙。
“大姐,大姐夫!”
魏良卿很是熱情的向着一對年輕男女叫喚道。女的看着年紀不比良卿大多少,二十六七的樣子,中等個子,身材偏瘦,相貌平常,不漂亮卻耐看。男的則要大上一些,怕有三十出頭,穿着一身綢衫,頗是氣派,只是有少白頭的毛病,半邊頭都白了。
良臣從前沒見過這位大姐,但大哥這麼一叫,自然知道這女的便是二叔的女兒魏春花,六歲時被賣給楊家做了童養媳,那男的恐怕就是魏春花的丈夫楊六奇了。聽說楊六奇早年也上過學,不過也沒過童生試的府試,故而沒考中秀才,現在在家幫着家族打理田地。
“大弟、三弟!”
正等着心急的魏春花看到兄弟倆,自是十分高興,上前攙住良臣,很是關切的詢問他的傷勢。
自從被賣給楊家做童養媳後,整整二十年,魏春花只回過魏家兩次,一次是伯母趙氏去世,一次則是生了兒子給孃家送紅蛋。除此之外,她成日就在楊家,連趟遠門都不曾出過。因爲是童養媳的緣故,哪怕她給楊家生了兒子,可在家裡的地位依舊低下,平日楊家也是拿她當僕人使喚的。
聽說良臣受傷之後,魏春花當時就想着回來看看,私底下她也藏了些銀錢,知道大伯家窮,生怕因爲沒錢耽擱了三弟的治療,可是她幾次三番跟丈夫、跟婆婆提出要回家探望,都被拒絕了。這次,她是趁婆婆不在家,好不容易央求之下,丈夫楊六奇才答應陪她回魏家看看。
“良卿、良臣。”
楊六奇也上前和兄弟倆打了招呼,不過良臣看在眼裡,發現這個姐夫有些不冷不熱,看着態度不如大姐親近,尤其是都不正眼看自己。轉念卻又釋然,大姐魏春花是賣給楊家做童養媳的,這楊家又是個小地家,魏家卻是家徒四壁,富親戚看着窮親戚,又有幾個會高興的。再加上自己惡名在外,這楊六奇能看自己高興纔怪了。
“大姐,大姐夫,快,快屋裡坐。”
良卿心性單純,高興的招呼魏春花夫婦進屋。魏春花忙說好,扶着良臣就要進院子,楊六奇卻拉住了她,然後朝良卿笑道:“你大姐聽說良臣受傷了,急得不行,一直就想過來看他,可家裡事卻多,總是走不開。今兒難得抽個空過來,不過家裡還有事,就不坐了。”說完,吩咐車伕道:“把東西提進去吧。”
車伕忙將旱菸袋敲了敲,然後從車廂中提了幾件用牛皮紙包裹的禮物送進院中。
良卿呆了一下,良臣嘴也噘了噘。
魏春花有些尷尬,卻不敢說話,低着頭默默握着良臣的手。
良臣能夠清晰感受到,大姐的雙手滿是繭子,細看,臉上亦是有不少皺紋,可想而知,大姐在楊家的地位是如何低下。這也怪不得楊家,這年頭童養媳又有幾個過得如意的。碰上惡婆婆,逼死的都有。
魏良卿也從姐夫楊六奇的態度中感受到了一種冷漠,他生性單純,卻不是傻子,心裡着實有股火,但卻強行抑制,仍是一臉笑容的對楊六奇道:“既然大姐夫家還有事,那大姐夫和大姐就早點回去吧。”
楊六奇輕笑一聲,微一點頭,然後看向妻子魏春花。魏春花忙說這就回去,然後趁丈夫不注意時,偷偷塞了個荷包到良臣手裡,低聲叮囑道:“自己好好保重,可不能再玩性子了。”
良臣將荷包握在手中,不知說什麼是好。
“春花,走吧。”
楊六奇在車上催促了一聲,魏春花不得已,只好依依不捨的上了牛車。車伕駕着車,緩緩向村外馳去。兄弟倆就這麼站在門外,定定的看着遠去的牛車。
許久,良卿嘆了口氣,道:“大姐在楊家真是活受罪。”
良臣搖了搖頭,道:“不能怪人家楊家,要怪,只能怪咱魏家對不住大姐,噢,還有二叔。”
聽了這話,良卿沉默片刻,道:“當年二叔比咱爹先成的家,大姐出生那年,咱爹才娶的咱娘。說起來,咱們那二叔也真是混賬,聽說他好賭,爲了賭錢,不僅把爺給氣死了,還把嬸嬸逼得改嫁,把大姐賣給了楊家,最後自己也被人家放貸的逼得離家出走,不知去哪了。”
“二叔當年這麼混?”
良臣有些驚訝,雖知道自家那二叔肯定不學好,可卻沒想到竟然不堪到如此地步,氣死老爹,逼老婆改嫁,還把親生女兒給賣了。這世上,能做到這種程度的人,可真沒幾個。
……………
本書故事一句話:莫欺少年窮,我叔魏忠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