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不語,只兀自生着悶氣,繼而丟下丈夫獨自去了寢宮。
萬曆一頭霧水,等貴妃走後問了宮人,這才知太后訓斥事,不由皺眉。
前些日子葉向高上了密揭,說年後皇帝仍未讓福王歸藩,京中有流言紛傳。
甚至有危言聳聽輩稱宮中將有大變,福王將取代太子爲帝。他已令錦衣衛嚴查此流言源頭,但終歸治標不治本。如不使流言繼續,唯有速使福王歸藩。
此事讓萬曆十分不悅,他去年便和葉向高說好,待太后壽辰之後再叫福王就藩,葉向高偏等不及,非要舊事重提。又說什麼民間流言,端的就是在藉機逼他。
枉他好心準了增補閣臣事,又叫魏良臣放了東林書院師生,現在看來,這福清相公是得寸進尺,說他這皇帝失信,分明是他這首輔才無信。
萬曆大爲惱火,單是葉向高倒罷了,現今太后也來催促,還把貴妃給訓了,看來太后那裡對福王不就藩這事也有成見。
他素來孝順,肯定不會讓太后不高興,故而心下暗歎一聲,明白自己怕是留不得老三了。
但如何和貴妃交待呢。
萬曆忐忑不安的到了寢殿,就見貴妃斜倚在窗欄前,頗是落寞。走近了看,貴妃眼角分明還有淚水。
“你受委屈了,莫生氣了。”
萬曆心疼的坐在貴妃身邊,爾後一隻手輕輕搭在貴妃的肩上。
“我哪有委屈,自古沒有媳婦生婆婆氣的道理。”貴妃側過身去,不願理睬丈夫。
萬曆不敢多說太后的事,在邊上猶豫再三,終是忍不住在貴妃耳畔低語道:“不若讓老三出京罷,免得你老受氣。”
聞言,貴妃身子顫了下,轉過身來看着丈夫不悅道:“說好冬天的事,怎麼又要改…你這做皇帝的能不能有點主見?”
萬曆苦笑一聲:“多幾月,少幾月,有什麼打緊的。”
“你是真要讓常洵走麼?”貴妃凝視着丈夫。
萬曆沒有說話。
貴妃眼角一下又紅了起來,落淚道:“自常洵出生以來,得了你這父親什麼?只苦了我母子每日叫人指指點點,說我倒罷了,你知道就好,可常洵又做錯了什麼?都是你的兒子,爲何一個是忠,一個就是奸?”
“皇位不能給他,朕便其它多補些罷了。”萬曆嘆了一聲,嫡庶之分,便是他這做皇帝的都動不得。
貴妃也知太后既發話了,常洵肯定不能再留在京城了,只是心中捨不得。但事已至此,她也無法制止,便悠悠對丈夫道:“你說話幾時算數的,先前的皇莊便裁了一半,常洵在京裡做些買賣賺些錢財貼補生計,外朝便說他欺行霸市,你這當爹的不爲兒子做主反叫給停了…
你說,你能補他些什麼?怕是你真補了,回頭還是叫外朝給弄沒了,於其每每叫常洵擔個惡名,不若你什麼都不給他,就叫他在洛陽好生呆着,有甚吃甚,總餓不死就行…”
說起這些,貴妃真是一肚子怨言。
萬曆也是無語,他知貴妃說的是實情,他真的沒法補貼常洵,因爲外朝那裡根本通不過。
只能道:“內庫但是有,朕就給他便是,常洵是朕的骨肉,哪裡會如你說的這般。”
“內庫有什麼?”貴妃白了丈夫一眼,“你這當皇帝的還欠着人錢呢。”
萬曆輕咳一聲,貴妃說的肯定是他跟魏良臣借銀十萬兩的事。
可這錢,哪裡用還。
皇帝借的錢,真的需要還麼?
那魏良臣只要是有良心,就當知道他能有今日,全是皇帝的恩賜。別的不說,就衝他皇帝開了口,他魏良臣也不能要這筆錢啊。
“那你說怎麼辦?只要朕能做到,便都允你好了。”
萬曆還是想着盡最大努力讓常洵在洛陽過好些,也讓愛妃心裡好過些,同時自個心裡也能少些愧疚。
貴妃似早就考慮此事,她道:“我一直想着這事,也知不能讓你爲難,所以,不若往後良臣那邊的錢你都給了常洵吧。”
萬曆聽後一怔,旋即搖了搖頭:“他哪有什麼錢,海事都未啓呢。”
貴妃哼了一聲:“南都的事,你當我不知道麼?”
萬曆訕笑一聲:“這事八字也沒一撇,朕就是裝作看不見,他魏良臣也未必能弄多少錢。愛妃有所不知,南都那幫人可狡猾着,有時候朕也拿他們沒辦法。”
“都死了人,這事可不能善了。小魏好心腸,你這做皇爺的不當回事,我可當回事呢。那礦場的事,怎麼就成了他徐家的了。這本是陛下你的錢,他替你要回來,你就得撐着他。南都那幫人叫嚷再兇,你也不能把小魏按住了打板子。”
見貴妃知道的這麼多,萬曆知道肯定是金忠告訴他的,便笑着道:“朕不是給他遞了口諭了麼。”
貴妃微微搖頭:“我說句難聽的,人家小魏做事,比你這當皇爺的要有氣魄。”
萬曆笑了起來:“朕是皇帝,哪能跟他那般亂來。”繼而點了點頭,“好了,這次良臣真若能在南都有所收穫,朕都給常洵好了。”
貴妃卻追問了一句:“那海事的呢?”
萬曆頓時愁眉苦臉:“我的好愛妃,朕和你還過不過日子了?”
貴妃沒好氣道:“反正,海事真要賺着大錢了,你不能忘了常洵。”
萬曆嘿嘿一笑,自是應了。
他很清楚,海事一定能賺大錢,因爲四明相公沈一貫是最精的人,連他都要插上一腳,可想海事之利了。
就是不知道浙江那邊準備的如何,魏良臣能不能爭得過沈一貫,別白忙活了半天,全便宜了四明相公。
“壽寧那孩子長的如何?”萬曆問起自己的外孫。
“這纔多少天,能長成什麼樣。”想到女兒和外孫,貴妃臉上頓時變的慈祥起來,“小傢伙挺可愛的。”
萬曆問道:“像女兒還是像駙馬?”
“當然是像咱女兒了,若像駙馬能有多好看…”貴妃說到這,想到什麼,欲言又止,但終是沒說。
“怎麼?”萬曆不解道。
“沒什麼。”
貴妃搖了搖頭,這件事她可不敢跟丈夫說。
因爲,她怎麼看那孩子都有點面熟,好像那個…魏良臣呢…
去年魏良臣在京裡時常往壽寧那邊跑,而那時駙馬冉興讓在國子監反省,十月懷胎,這日期倒是對的上,更關鍵的是魏良臣可不是真太監…
貴妃不敢深想,真鬧出醜聞來,皇室的臉面就丟盡了,她的臉面更丟盡,丈夫知道還指不定鬧出什麼來。
但願,是她多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