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咋了，我聽說小鬼子要和一汽合作建廠了，雙方都已經展開談判了！”
“這又不是什麼大事，你至於一驚一乍……”劉衛東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他們要重新遴選供貨商了？”
“對啊，人家小鬼子看不上咱們的鋼鐵行業，要求對一汽的二十多家供貨商進行重新評估，咱們也在其列，一汽已經給我打電話通知了，人這幾天就到。”
“讓他們隨便驗去！”劉衛東對自家的商品很有信心，他招呼老謝坐下，“那個，你現在手裡的幾個廠子都是咱們公司的重要組成部分，最重要的是銷售公司，可以說是掌控了整個公司的財源，千萬千萬不能疏忽大意。”
“董事長我明白了！”老謝連忙點頭，“銷售公司這邊，是不是要把飲料廠也囊括進來？”
“飲料廠那邊……再說吧！”劉衛東咳嗽一聲，“你們也要注意培養新人，尤其是孫少平同志，記得多多提拔像他這樣有思想有主見的年輕才俊。”
“孫少平是吧，好的我回去重點關注一下！”
老謝絞盡腦汁想了半天，也沒想起自己手下是否有孫少平這個人。
“去吧！”
劉衛東翹着二郎腿敲敲桌子，一汽要和小鬼子組建聯合公司了？有趣！
看來這個大單也必須要拿下來！
老謝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叫秘書把所有的在職員工名單都拿過來，他看了半天，總算才找到孫少平的名字。
“高中學歷、貧農出身……倒也還可以，呦呵工作業績不錯嘛！”老謝看了看，抓起電話打給南方分公司，“喂，我是謝志恆，你們那有一個叫孫少平的嗎？馬上讓他回京述職！”
孫少平正在整理最近簽下的訂單，厚厚的一摞子，他簡單算了一下，光這兩個月的合同，他就能拿到上萬塊的業績提成！
相比這筆“鉅款”，三十多塊錢的基本工資似乎沒那麼重要了。
“少平，總部給你打電話讓你回去一趟，不知道幹啥事咧……”王滿銀穿得西裝革履，留着時興的大背頭，還摸了頭油，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哪個公司的大老闆。
“那姐夫我先回去一趟吧！”孫少平心裡也畫魂，總部突然讓我回去幹啥？
我最近的每一筆單子都執行的很好，沒有出現任何紕漏啊！
“姐夫你回去不？”孫少平問王滿銀，王滿銀把嘴一撇，“你先回去，不用管我，我這邊還跟着一個大單哩！”
“那行，我去收拾收拾。”孫少平忐忑不安的坐上火車，直奔京城。
他剛到京城，就被老謝叫了過去，老謝看着這位被劉衛東點名的青年才俊，滿意點點頭，不錯不錯！
好小夥子！
長得那是一表人才，工作業績也很不錯！
“那個啥，孫少平是吧，現在組織上對你的工作非常滿意，對了你現在是什麼學歷，高中……參加高考了嗎？”
“參加了，第一年就參加了，沒考上。”孫少平提起這事，臉紅得像被鞋底抽過一樣。
“沒事沒事，這樣吧，上頭的意思呢，是要提拔重用你，不過你也知道咱們廠子一向是專科本科熱烈歡迎，高中生考慮考慮，這樣吧，先給你放半年假，你回去好好複習一下，準備參加明年的高考，增進一下學問，成吧！”
“謝謝領導！”
孫少平一聽廠子竟然給他放假讓他複習，頓時喜出望外！
人家田曉霞現在是大學生，而自己只是個普通工人，也許連工人都算不上，畢竟自己現在連京鋼集團正式員工的編制都沒有。
如果我真的通過了高考，成爲一名大學生，到時候兩個人就可以平起平坐了！
只是我現在還有報名的資格嗎？
孫少平匆匆忙忙又買票上火車，跑到原西縣教育局一問，頓時傻了眼，現在距離第一次高考已經過去兩年了，上頭對老三屆的優惠政策也早已宣告結束，如他這樣的社會青年，需要重新入學獲得學籍，纔有資格參加高考。
還得重新入學……
孫少平失魂落魄的走在回家的路上，走到半路碰到了劉根民，劉根民一臉詫異的看着這個穿西裝打領帶的帥氣年輕人，辨認了老半天才認出這個人是少安的弟弟！
“少平你從哪裡來？”劉根民叫住他，打了聲招呼，孫少平苦澀一笑，“我從南方回來，劉主任您去哪裡？”
“我剛從你哥的磚廠出來，咋了有啥心事嘛！”
兩個人坐在路邊地壟上，孫少平掏出一盒雲煙，點燃，兩人咕嘟咕嘟先過了一陣子煙癮，然後他把廠子批准他回鄉備考的事情說了，劉根民皺着眉頭，“確實不太好弄哈，現在哪哪都要錢，沒錢就辦不成事。”
“錢我有，就是沒門路。”孫少平把菸頭踩滅，“不上個大學廠子就不能提拔我，我永遠都是個臨時工。”
“莫急莫急，我想想辦法哈，你能拿出多少錢，一千有嗎？”劉根民試探問道，他想到一個好辦法。
“有！”孫少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直接掏出嶄新的一沓錢，塞到劉根民手裡，“這些夠不，不夠我還有。”
“夠了夠了……”劉根民偷眼一看，好傢伙，少平的皮包裡還有好多！
南方……
這麼賺錢嗎？
“你先家去，在家等着我哈，我去縣裡教育局跑一趟，找找楊主任，看看能不能給你想想辦法……”
“辛苦了根民哥。”
“客氣客氣，我和你哥是好兄弟，你也是我弟弟嘛！”
劉根民把錢揣起來，蹬上自行車，一溜煙跑沒影了。
孫少平望着他遠去的背影，拍拍手提包，他總覺得這一千塊錢花得有點莽撞了！
算了，要是能辦成最好，辦不成就當打水漂了！
他沿着機耕道繼續往家走，遠遠看到遠處的山坳裡冒出嫋嫋青煙，一排排燒好的磚整整齊齊擺在場院上，轟隆作響的拖拉機來回穿梭，將磚裝上車斗運走。
“少平回來了！”賀秀蓮直起身，捶了捶生疼的腰，遠遠看到田壟上走過一個西裝革履的帥小夥，立刻驚喜喊道。
“嫂子！”孫少平招招手，緊走幾步來到她面前，秀蓮看着越發帥氣的小叔子，喜得眉眼都眯成一條縫，“累了吧，快點回家去，想吃啥跟嫂子說，嫂子給你做！”
“不累！”孫少平走到正在拖土坯的哥哥身後，不輕不重拍了一下，孫少安擡頭一看，咧嘴一笑，“你個活獸你又鬧我，啥時候回來的？” “剛到家。”
孫少安洗了洗手，拍拍身上沾着的泥點子，衝遠處正在幹活的田萬友老漢喊了一嗓子，“可不敢偷懶啊，抓緊把西邊那塊地收拾了！”
“走吧家去，這次回來能多待幾天啊……”
“廠子給放了長假，讓我在家考大學，考上了就提拔當經理，考不上……”
“你們廠子也是胡鬧呢，都多大歲數了還考試，考個球啊！”孫少安磨磨唧唧。
奶奶正坐在輪椅上，迎着初秋的陽光曬太陽，這個輪椅還是前陣子孫少平從南方給郵寄回來的，有了輪椅，奶奶就可以不用每天窩在炕上，可以到處活動活動了。
“娘！”孫少平走到他娘面前，低下頭，老太太看看穿得一水西裝革履的二兒子，目光裡滿是欣慰，“回來了。”
“回來了。”
“誰回來了？”老太太眯起眼睛，循聲望去，孫少平急忙走過去，拉住老太太的手，“奶奶是我，我是少平啊！”
“少平娃回來了……”老太太摸摸孫子的笑臉，咧嘴一笑，“那潤葉沒跟你一起回啊！”
一句話把在場幾個人弄得十分尷尬。
“你和潤葉不是結婚了嘛，這孩子結婚也不家來，我生氣了……”
“奶奶你記錯了，要和少平結婚的不是潤葉，是田曉霞，記住了嗎？”
“田曉霞和潤葉結婚啊……曬時候的事？”
完了，這老太太徹底糊塗了。
孫玉亭踮着腳跑過來，他離得老遠就看到一身西裝打扮的孫少平了！
“少平娃回來了，瞧瞧，瞧瞧這身，跟電視裡演的西洋紳士一樣！”孫玉亭繞着侄子轉了好幾圈，壓低聲音，“少平你從南方來，那邊還有大集體麼？”
“二爸都啥年月了你還惦記大集體呢！”孫少平險些笑出聲，“人家南方都私人辦廠了！遍地都是！”
“完了，完了！”孫玉亭一聽，氣得直跺腳，“這不是逆潮流而動嗎？簡直不像話！”
“二爸你省省吧，抓緊把地裡的玉黍掰回來是正經，大集體……”孫少安很想損他幾句，卻被母親一個凌厲的眼神給制止了。
“正好今天少平回來了，等下少安你去石圪節公社割點肉，我再殺只雞，咱們弄點好吃的，玉亭等下你也來陪少平喝兩杯哈！”
“那行！”孫玉亭轉過身，進了雞窩就要去抓雞。
“娘，這是這幾個月的收成。”
在秀蓮的強烈要求下，孫少安最終還是和玉厚老漢分了家，孫少平拎着包走進屋子，把裡面的錢都倒在炕上，一沓沓摞起來，遞給母親。
“咋又賺了這多！”少平娘看着摞成小山的嘎嘎新的票子，也是嚇了一跳，“六月的時候你就給家裡寄來五千，這下又拿回九千，少平你在外邊不是幹了壞事吧，我看電視上天天放殺人放火搶錢的事！”
“娘你想什麼呢！”孫少平樂了，“我們廠子是正經國營大廠，你看我這皮包上不都印着嘛——京鋼集團——我們的鋼鐵質量好，在南邊走貨快，賺的就多。”
“那行吧，這些錢娘幫你收着，等你以後娶媳婦用。”少平娘打開櫃子，取出一個用花布包裹的小包袱，打開，裡面齊展展的也都是簇新的票子，足有兩三萬之多。
“自打你去這個廠子上班，就隔三差五寄錢來，都在這了……”少平娘看着這些錢，忍不住一陣心酸，抹了把眼淚。
這都是兒子在外下苦力打拼賺來的！
“娘你有空把錢存到石圪節公社的儲蓄所去，放在家裡萬一遭了賊咋辦？”別人不知道，孫少平可是知道，雙水村有個出了名的賊偷——金富！
金富現在在南方可是成氣候了！
“你爹那個老東西，說錢存在儲蓄所不踏實，就換來一張小紙片，萬一人家不認就全虧了。”少平娘把錢又都塞進包袱裡捆好，放進櫃子的最下面，“現在村子裡家家戶戶都缺錢，有人來借你爸就借，這都借出去不少了，還給了秀蓮五千，沒敢讓你哥知道。”
“哦……”孫少平對這筆錢如何分配並不關心，他現在最關心的還是劉根民是否能幫自己辦妥那件事。
弟弟回來了，少安心裡也高興，騎上自行車帶着媳婦去了石圪節公社，買回十多斤肉，又去胡德祿的理髮店理了理頭髮。
“你這頭上的土洗下來半斤多！”秀蓮看着他洗完頭後的盆底洗出來的黃土，笑道。
“你再說我捶你了哈！”少安坐在鏡子前，臊得臉通紅，威脅道。
“胡師傅你給他好好理個最時興的髮型，讓他也美氣一下！”秀蓮白了他一眼，“你瞧瞧人家少平，穿着西服打領帶，走到哪都有人看，你看看你造得跟地窖裡刨出來一樣，咱們又不差啥……”
“這倒是……”少安摸摸自己亂糟糟的頭髮，“胡師傅你就給我好好整，不差錢……”
“那是咧，誰不知道你們孫家兩兄弟是全公社出了名的有錢人，要我說就得趁着年輕多打扮打扮，到我這個歲數就是想打扮也沒頭髮了……”
大傢伙都笑了。
理了發修了面，孫少安頓覺清爽不少，夫妻兩人提上肉，拿起給兒子買的玩具，騎上自行車回了家。
家裡早就忙活開了，孫玉亭手持鋒利的菜刀，果斷將一隻大母雞了斷了小命，正蹲在門口，就着熱水拔雞毛，孫玉厚老漢也從地裡回來了，看到兒子，笑得合不攏嘴。
“我讓劉根民幫我看看能不能把學籍搞定，如果真的能考上大學，我就能成爲正式工人……”
吃飯的時候，孫蘭花領着貓蛋狗蛋，孫玉亭一家也過來蹭飯，家裡不得不擺開兩張桌子，男女分桌進餐。
“根民那人靠譜，應該能辦成事。”少安夾了個雞腿放在奶奶碗裡，“對了少平，福軍叔家那個閨女，叫田曉霞的，你倆還聯繫不？”
“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