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手手癢。
他想揍人。
揍的是蔡狂。
──因爲蔡狂太狂妄。
其實狂妄的人可能要比謙虛的人直,謙虛的人要比狂妄的人來得聰明:謙虛的人只讓你從他的言行裡感覺到他是謙虛的,但其實他內心可能比誰都傲慢;狂妄的人說什麼都要比謙虛的人笨,因爲他太沉不住氣,一開始就先入爲主的賺人嫌惡。
自大是人類行爲裡最容易讓人反感的性情之一。
故而,連那麼厚道、溫和的鐵手,也對狂妄自大的蔡狂看不順眼。
──一個人如果真材實料,就算自大狂妄一點,鐵手也還可以勉強忍受,由衷佩服的。
可惜自大狂妄的人泰半都未下苦功,更無實學,要不然,一個人若瞭解自己在恆河星空廣邈無限的宇宙中,只不過是片瞬即逝、渺如螻蟻而已,還有什麼足以自大、可以狂妄的呢?
正好這時有人開聲痛罵蔡狂狂妄。
鐵手深感同意。
他也是甚感意外:
──因爲一個真正狂妄的人,有人罵他狂妄的時候,他反而會因此更囂狂自大、引以爲榮。
蔡狂這一刻卻很震動。
罵他的人是一個女子。
女子站在階前,穿棗紅色的雲肩,黛綠趁兔白的深衣檐榆,襦裙嫋嫋,蠻褂垂鬟有益,其實也沒什麼特意裝扮,但就站在披着月色的楊花樹下,和着簌簌而落的漫漫楊花,只覺她纓絡灼爍,寶珠生輝,連同站在她身旁婢僕打扮的女子,雖然臉容看不仔切,但也覺眉目姣好,沾風帶香。
只聽蔡狂苦笑長嘆(先苦笑,後嘆息)道:“養養,我爲的是你,你……罵的是我?”
樑養養道:“你爲我?那趕快放下刀,放了會主。”
蔡狂道:“不能放。我是來救你的。大將軍及大連盟的人,遲早必定摧毀七分半樓,你再跟這老兒在一起,造反他不敢,投降他不願,到頭來也決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你跟我離開這兒,大將軍一時還不敢惹我,我誓必護你平安。”
樑養養道:“你是說,大將軍會親自攻打這兒?”
蔡狂道:“他自己不來,也會派人來。據我所知:‘四大凶徒’中的唐仇和燕趙都快到了,而且,‘十六奇派’中也有數派前來圍攻,你們光是‘鶴盟’、‘燕盟’和‘青花會’這幹窩囊廢,是斷斷守不住的,這兒,也是萬萬留不得的。”
杜怒福雖然命在人手裡,一張臉巽血似的紅,可是語音卻仍篤定豪壯:“這個我們早就曉得了。你別看兩位可以輕易上山,事實上,你和鐵二爺、樑狂僧、燕趙及卅一死士在數天前的行蹤,我們已有紀錄了。大連盟或四大凶徒、十六奇派要滅我們,也不是說滅就滅的。”
蔡狂哂然:“可是我還是一上來就制住了你。”
杜怒福平聲道:“那是因爲我不防着你之故。我知道你平日作爲似癲還狂,但不致於是大將軍的走狗,加上養養一直說你雖荒誕不經,但向來明辨是非,是個好人,所以我纔不提防。”
蔡狂一甩散發,狠笑道:“所以你現在很後悔了,是不是?”
“沒有後悔,”杜怒福平然道,“只是遺憾。”
“遺憾?”
“遺憾得見名震天下的‘瘋聖’,卻只是個黑白不分、暗箭傷人的狂徒!”
蔡狂吼道:“你說什麼!?”
樑養養從容地道:“他說你是瘋子、狂徒,枉他以英雄、壯士待你。”
蔡狂的刀尖往前一搠。
杜怒福悶哼一聲,胸膛也向前挺了一挺,看來,刀鋒是劃破背膚、戳入肌肉裡去了。
蔡狂獰笑道:“老匹夫,你讓我帶走養養,我就放了你,前事不究。”
杜怒福哈哈大笑。
蔡狂怒極,叱問:“什麼?你笑什麼?”
杜怒福笑道:“你還是殺了我吧,她是不會跟你的。”
蔡狂鄙夷的道:“她跟你在一起,分明是被迫的。一個五六十歲的糟老頭子,她會跟你過一輩子?你好意思拖她一輩子?”
杜怒福嘆道,“是,我本也是這樣想。可是,我們兩情相悅,也沒啥拖累不拖累的了。你還是殺了我吧,要她跟你,我就算答允,也無濟於事。”
蔡狂越聽越火大:“你算啥烏龜王八蛋豬糞大腸,大言不慚!她會死心塌地跟你這半身都爬進了棺材的老頭子,我就不信!”
忽聽樑養養平心靜氣地說:“不到你不信,我就是這樣。”
蔡狂齜牙笑道:“我不信。”
樑養養道:“你不信也沒辦法,我喜歡他,他喜歡我,沒有一點勉強的成分。”
蔡狂狂甩着亂髮,現出他額上一顆肉色的瘤,以及除此腫瘤之外,好一副飛揚跋扈的俊貌。
“我決不信!”
“信不信由你。你殺了他,我也決不會跟你,只會替他報仇──除非你把我也殺了。”
蔡狂突然發狠,“如果你不肯跟我走,我便一刀殺了他。”
樑養養仍平靜的說,“威脅也是沒有用的,就算我跟了你,我的心也是他的。”
蔡狂轉向杜怒福耳背露出森森白齒,咬牙切齒的道,“你去勸服她,要不然,我就殺了她。”
杜怒福也持平的道:“你殺了她吧,我是勸不服她的。你只要傷她一根毫毛,我便傾所有之力,也要替她報仇──你還是先殺了我吧。”
蔡狂向月狂嗥:“我不信!”
然後虛砍數刀,刀白月青:“我不信!!”
他捶胸狂喊:“我不相信有這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