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後軍出發,緊接着,何蓑衣也即將出發。
然而他的目標並不是和重華匯合,而是秘密前往東嶺。
離開前他去了皇宮,和鍾唯唯告別。
圓子彷彿認得他,胖胖的小手揪着他不放,咿咿呀呀叫個不停,還試圖把他的手指塞進嘴裡啃。
何蓑衣也不嫌棄,任由他啃得自己滿手口水,一雙眼睛盯着他,滿是柔情。
鍾唯唯在一旁處理政務,壓根沒有空閒管他們,倒是一個腦袋冒出來,怯怯地問:“請問公子洗手了嗎?”
正是白洛洛本人。
她已經換上了漂亮的衣裙,髮髻上戴着漂亮的珠花,幾縷碎髮散落在耳旁,絨絨的,十分靈動可愛。
何蓑衣微眯了眼睛:“糠籮跳米籮了。”
白洛洛聽出他是在諷刺自己,從前只穿舊衣爛衫,現在過上了好日子,眼底忍不住冒出些火氣,仍然保持微笑:“請問公子洗手了嗎?手髒,會讓圓子鬧肚子的。”
何蓑衣收回手,淡淡地道:“我的手很乾淨。”
白洛洛追問:“那就是沒有洗咯?”
何蓑衣皺起眉頭,不高興地看着她:“關你什麼事?你是誰啊?”
白洛洛得意洋洋地一擡下頜:“我是皇后娘娘新封的女官,專職照管圓子殿下的。”
何蓑衣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冷嗤一聲,收回目光,不理她了。彷彿在說,就你這樣的?
白洛洛感受到了深深的惡意和嘲諷,眼珠子轉了轉,擠到他和圓子之間:“小殿下該睡覺了。”
她的本意是,何蓑衣既然這樣喜歡圓子,那她就不給他看,就不給他玩,讓他驕傲!
可是何蓑衣立刻站起身來,和鍾唯唯打招呼:“你忙着吧,我走了。”
白洛洛挫敗地直起身,眼巴巴地看着他。
鍾唯唯有些煩亂,雖說早就知道離別免不了,但這接二連三的離別還是讓她很傷感,以及很擔心。匆忙揮退稟事的人,請何蓑衣過去,認真問他今後的打算。
何蓑衣淡淡而笑,沉靜地注視着她:“我答應過護國大長公主,這一去,就再不會回來了。”
即便要回來,那也該是圓子長大了吧。
鍾唯唯語氣堅定:“大長公主終會老去,而我和阿袤也一直都在這裡。我希望阿兄此次離開,不是因爲兌現那個諾言,而是希望你趁此了結一些事,我們都希望你能幸福。”
這個“我們”包括了重華在內。
這對師兄弟,從小到大互相看不順眼,然而無數次互相傷害,互相折騰,始終都給對方留了餘地,這纔有了今天的握手言和。
鍾唯唯不太明白他們之間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不過對於這個結果她喜聞樂見。
她現在所希望的,只是何蓑衣能夠幸福。
何蓑衣搖頭,有的人天生命不好,不配得到幸福。
每次他都是被留下、被拋棄的那一個。
生母留下他,拋棄他;師父選了重華,留下他;鍾唯唯選擇的也不是他;秋袤在姐姐和他之間,選的也是鍾唯唯。
苦苦追求,汲汲營營,最終還是孑然一身。
何蓑衣最後看了鍾唯唯一眼,轉身往外走去。
天光從門外射進來,將他的背影包裹其中,他走得很快,卻又像是很慢,煢煢而行,孤獨清寂。
鍾唯唯突如其來地紅了眼睛,眼淚狂涌而出,她失態地大喊了一聲:“阿兄!”
何蓑衣頓住,卻不曾回頭。
鍾唯唯狂奔上去,想要用力擁抱他,讓他不至於那樣可憐。
他是她的阿兄,揹着她上山下山,到處給她蒐羅好玩好吃的,陪她長大,替她養大阿袤,陪她遠走天涯,捨命爲她尋藥,危急關頭趕回來救阿袤,捨命救圓子的阿兄。
他有過很多的不是,她怪過他,卻不曾恨過他怨過他。
無論是趕他走也好,還是義絕也好,其實都只是希望他好。
鍾唯唯始終沒有擁抱何蓑衣,她止步於離他一步遠的地方。
他和她之間,隔了萬水千山。
即便無關****,卻也不能伸出手。
何蓑衣一直背對着她,不敢回頭。
他知道她就在離他不到一步遠的距離,只要他回身,便可觸及到真實的她。
但他知道不能,他老了,累了,夢想已遠,追索不到。
“放棄將近二十年的執念,是很不容易做到的事情,所以,阿唯,不要可憐我。”何蓑衣最終回頭,望着鍾唯唯邪魅一笑:“不然小心我突然想不通,把圓子抱走哦。”
鍾唯唯吃了一驚,尚未來得及出聲,就又聽何蓑衣說道:“反正我此生不會有孩子,把圓子養大也不錯。養大了再送他回來,就像他爹一樣。”
鍾唯唯頓時所有的傷感和愧疚都不見了,兇悍地道:“不行!圓子必須在我身邊長大!”
何蓑衣盯着她看了片刻,勾脣一笑,宛若百花齊放,他很輕很輕地說:“阿唯,不要怪我。”
鍾唯唯搖頭:“不怪了。”
那就這樣吧!何蓑衣點點頭,決然回身,大步往前。
“娘娘!”白洛洛着急地喊了一聲。
鍾唯唯再次大聲叫住何蓑衣:“我有事情拜託阿兄!”
何蓑衣有點不耐煩:“還想幹嘛?”
鍾唯唯把白洛洛推上去:“小白的母親中了攝魂術,在東嶺走失了,拜託阿兄帶她一起去東嶺,尋找母親!”
白洛洛可憐巴巴地點頭:“公子爺,求您啦。”
“我沒空。”何蓑衣的臉上浮起一層黑氣,原本是想寂寞悲傷地離開,讓鍾唯唯姐弟倆難過內疚一輩子的,塞給他這麼個臭丫頭是想怎麼樣?
鍾唯唯道:“耽擱不了你多長時間的,只是把她帶進東嶺就行了。”
“你不怕被人捅死麼?”何蓑衣語氣陰森,兇悍無比。
白洛洛的狐狸眼裡浮起一層淚花:“爲了孃親,我什麼都不怕。求您啦,求您啦。”
何蓑衣煩死了,黑着臉轉身就走。
鍾唯唯推了白洛洛一把,白洛洛狂奔而去,跑掉了頭上的珠花也不管,追上去死死拽住何蓑衣的袖子就不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