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兄強打精神,跟何蓑衣一起,急急忙忙把屍體拖下來,又飛奔回去把鍾袤和夏梔叫起。
塞幾把鋤頭給他們,指明方向,找個陰暗的角落蹲着,一邊聽着動靜,一邊瑟瑟發抖。
茶園裡,鍾袤傻傻地看着面前的情景,束手無策。
夏梔很淡定地道:“一回生二回熟,這樣都害怕,以後還怎麼混江湖?”
何蓑衣則道:“你若不願意,就回去吧,看着你阿姐也很好。”
鍾袤甩甩頭:“這是我的事。”二話不說,將袖子一捋,幫起忙來。
天色微明,高亢的叫罵聲在茶園裡響起來。
鍾唯唯被吵醒,推一把小棠:“怎麼回事?”
小棠打開窗子,側着耳朵聽了聽,道:“阿土嬸在罵人呢,說誰誰眼紅嫉妒她家茶樹長得好,往她家茶樹上潑畜牲血,要敗她家運勢呢。”
又奇怪道:“沒聽說她家和誰家不合啊。”
鍾唯唯一愣,靜默下來。
她披衣起牀,站在窗前往外看。
淡淡的霧氣裡,小院裡用來晾曬衣服的竹竿上多了幾件男式外袍,家裡的幾個男人都有份兒。
而昨天夜裡,她睡覺前,這些衣服都還穿在他們身上。
又不是閒得沒事兒幹了,不然誰半夜三更不睡覺洗衣服?
她再看向角落裡,幾把鋤頭倚牆放着,格外乾淨,乾淨得不正常。
“姑娘看什麼呢?春寒料峭,小心着涼。”
小棠順着她的目光一看,什麼都沒發現,便把窗子關上,問道:“再躺一會兒?”
鍾唯唯搖搖頭:“不想睡了,不是說要去幫阿麗家種茶樹的麼?我們倆做早飯去吧。”
廚房裡乾淨溫暖,小棠利落地生起火,燒一大鍋開水,讓鍾唯唯看着火,舀了白麪擀麪條。
鍾唯唯坐在小凳子上,看着跳動的火焰,心亂如麻。
結合所有的情況來看,家裡的幾個男人昨天夜裡一定殺了人。
這個地方估計住不下去了,以後又要去哪裡呢?
熱騰騰的麪條出鍋,幾個男人打着呵欠進來,若無其事地開始搶麪條,好像外面的事和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鍾唯唯冷眼旁觀,舀一勺紅燒肉倒到鍾袤碗裡。
鍾袤盯着看了片刻,捂住嘴衝了出去,片刻功夫,就聽見他在外面哇哇大吐起來。
鍾唯唯平靜地看向何蓑衣和樑兄。
樑兄頂着兩個大黑眼圈,十分食不下咽,也不敢和她對視,目光躲閃地往角落裡藏。
何蓑衣是最平靜自然的,從容地把面吃完,擦一擦額頭上的細汗,擡眼看着她:“有事?”
鍾唯唯道:“今早,我聽見阿土嬸在罵,說有人拿畜牲血潑了她家古茶樹,你們幾個昨天夜裡不睡覺,去挖坑做什麼?”
夏梔端着碗,默默地往外溜。
小棠眼睛睜得有銅鈴大,目瞪口呆地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
何蓑衣平靜地道:“我們被發現了。”
“啊……”小棠被熱湯嗆住,咳得死去活來。
樑兄嫌她丟人,皺眉伸手,先灌半瓢涼水下去,再拎着她的後衣領,將人拎出了廚房。
何蓑衣注視着鍾唯唯的眼睛,平靜地說:“是有兩個刺客,潛伏在茶園裡,身上帶了一大堆淬了劇毒的兵器。
我們才發現,追出去,他們就已經被人殺死了。有人在暗處保護你,而且不止一個,很多。
應該是十三衛的精銳吧,你沒看見樑兄飯都吃不下去?”
不用猜,鍾唯唯也知道是誰來了,她的目光有些渙散:“他來了……”
何蓑衣也不瞞她:“聽說要和東嶺皇帝在望川會盟,估計,也就是十多天的功夫,御駕就會在九君山附近經過。”
鍾唯唯心情激盪,不能自已。
一個她在歡呼雀躍,他來了,他終於來了,而且他又找到了她。
一個她在難過,就算來了又怎麼樣?她的病不會好,也不能和他一起回去。
還有一個她在僥倖,也許很快就能好了呢?
李藥師的藥很不錯,她已經好很多了,可以把李藥師一起帶走。
那些找不到的藥,由重華來找會更容易,好過大師兄餐風露宿、心力交瘁,還揹負着這樣大的風險。
何蓑衣沉默地觀察着鍾唯唯的表情,心裡一點點往下沉。
他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心存僥倖,就會棄他而去。
本來麼,她就是因爲生了病,纔會離開重華的,既然找到可以治療的法子,又有什麼理由要和重華分開呢?
“若是你想回去,隨時都可以,我不會怪你。”
他低聲說道:“我去和李藥師說,讓他跟你回去,那些藥,由二師弟來找,也會方便很多。”
鍾唯唯揉了揉眉心,低聲道:“我……”
何蓑衣淺淺一笑:“先別急着下決定,你是你自己的,你的事,你自己做主。”
因爲害怕再留片刻,就會忍不住把滿腔的怒火和不甘心發作出來,他迅速起身,走到竈旁去熱藥。
他的怒火太盛,一不小心,藥罐子在他掌中碎成了片。
藥汁和藥渣流了一地,把他灰白色的袍子也弄髒了。
他愣愣地看着破碎的藥罐子和藥渣,覺得自己就是這樣一個灰撲撲的藥罐子。
沒有來處,沒有去處,有用時就用上,沒有用就會被拋棄,再碎成碎片。
哪怕知道這不怪鍾唯唯,她不愛他不是他的錯。
也是他自己非要幫她這個忙,跟她在一起的,但他還是忍不住的嫉妒和怨恨了。
“怎麼了?”鍾唯唯聽見聲響走過來,見狀便問:“有沒有燙到阿兄?”
“沒有燙到。”何蓑衣僵硬地眨眨眼,乾癟癟地笑:
“這個藥罐子不知怎麼回事,我一碰就碎了,這個,不會是什麼不吉利的徵兆吧?”
鍾唯唯大爲緊張:“不要胡說,一個藥罐子而已,前幾天我就看見上面有裂痕了,當時還和小棠提了呢。”
她忙着去找掃把掃地,再趕他走:“昨夜沒睡好吧,去歇會兒,衣服脫下來,我會洗乾淨,睡夠了再起來。”
何蓑衣見她忙忙碌碌的,心裡憋着的那口氣實在忍不住。
恨不得抓住她的肩頭問個分明,幾次伸手又縮回去,最終只能落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