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府。
煙霧繚繞中,鍾欣然畢恭畢敬地給供着的觀音上了一炷香,雙手合十,喃喃祈禱,整整跪足了半個時辰,她才起身。
起身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過問鍾夫人的起居飲食,然後打理家務,再去自家開辦的書局巡遊,指點招來的文人秀才們編纂鍾南江的書。
不管是鍾府的男女僕傭、還是書局裡的掌櫃夥計、以及參與編纂鍾南江書籍的秀才們,都用敬畏的眼神看着她,真是太不容易了!
這麼年輕的姑娘,父死母病重,又沒有什麼得力的母族或是父族幫襯,全靠她獨自一人支撐偌大的府邸。
還能抽空把父親平生所著整理編纂成冊印訂出來,自己還辦了個書局,書局也不賺錢,掙的錢全用來補貼讀書人了。
不光是這樣,人情往來也應對得十分得體,孝順溫柔,大方仁慈,有才有貌,放眼整個京城,還真沒誰能做到這個地步。
以往,鍾欣然非常享受這種被人追捧敬佩的感覺,但是今天她的心思明顯沒有放在這上頭,她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十分興奮的狀態。
鍾唯唯要倒黴了!
終於要倒黴了!
無論陛下答不答應東嶺人的條件,對鍾唯唯都非常不利!
若是答應,鍾唯唯就是那禍國殃民的禍水,成爲百官乃至百姓厭棄憎恨的人。
若是不答應,鍾唯唯就只有去死。
哈哈哈……
鍾欣然帶着這種飄然的感覺,做完了書局裡的事,就準備回家了。
然而一羣被她請來編纂書籍的秀才卻把她給堵在了門口。
“大家這是要做什麼?”
鍾欣然明知故問,雖然在笑,眉間卻適當地露出了幾分憂慮。
秀才們炸開了鍋:“雖說鍾館主是姑娘的義妹,也算爲國爭了光。但她怎能因爲一己私利,就讓陛下爲了她一個人的緣故,拱手把後位送給東嶺人不說,還要割地,以及轉讓鬥茶大會的舉辦權呢?”
“姑娘能不能去和陛下說,讓他千萬不要犯糊塗?這種事不是賢明君主該做的。”
“是啊,祖宗家業,怎能爲了一個女人的緣故,就輕易丟棄?”
衆人義憤填膺,七嘴八舌地說個不停。
鍾欣然暗自歡喜,臉上的憂色卻更重了,她擡起雙手往下壓,示意衆人:“各位稍安勿躁,不要着急。
東嶺使臣入了京是事實,可誰也沒說就是爲了聯姻一事而來。況且即便要聯姻,那也是陛下操心的事,陛下賢明,知道該怎麼辦。”
一個頭發胡子都花白了的老秀才氣呼呼地道:“鍾姑娘一心撲在編纂鐘太傅的書籍一事上,不知道外頭的事也是有的。外面早就傳遍了,陛下爲了鍾館主,已經答應了東嶺使臣的要求。”
“別亂說,不可能的。”
鍾欣然心裡一沉,難道重華真的答應了?頓時又酸又妒。
他爲了鍾唯唯,還真是豁得出去!
她也不爲鍾唯唯即將被全民所恨而高興了,重華那樣護着鍾唯唯,即便是被千夫所指又如何?
只要人活着,什麼都好說!
“無風不起浪,這是真的。”
另一個年輕的秀才給鍾欣然跪下來:“陛下不肯聽別人的勸,也只有您,您和陛下是多年的師兄妹。
情分不同別人,何況,當年先帝曾與鐘太傅約定,鍾氏女爲後,後位原該是您的!您去勸說,陛下必然會聽的。”
有他帶頭,更多人跟着跪了下來:“請鍾姑娘爲民請願!”
是啊,後位原該是她的。
什麼東嶺帝姬居然也敢癡心妄想!
鍾欣然心裡滿是恨意和不甘,面上卻絲毫不顯,苦口婆心地勸衆人:“都起來,回去吧,要相信陛下。”
衆人只是不肯起來,她便勉爲其難地道:“好吧,我答應你們,若是陛下真的犯糊塗,我一定會勸的。”
衆人這才起身,一起誇她如何忠義,如何清正。
鍾欣然上了車,她的貼身丫頭銀霜擔憂地道:“姑娘真的要去勸陛下嗎?”
當然不,她又不是傻的,這種時候她去戳重華的眼睛,重華還不得恨死她了。
但是不能坐視不理,必須搞出點什麼事兒來才行。
鍾欣然纔不會把這種事兒說給銀霜知道呢,裝作愁眉苦臉的樣子說道:“不然能怎麼辦呢?總不能眼睜睜看着陛下走錯了路。
父親去世之時,拉着我的手說,讓我一定要輔佐陛下,哪怕粉身碎骨也不能退讓的。”
銀霜欽佩又擔憂:“可是,您看這情形,您和夫人在京中無所依仗,若是再被陛下厭棄,就沒有您的立足之地了……”
鍾欣然正義凜然:“就算是陛下厭棄了我,我也必須去做這件事。就這樣定了,立刻歸家,我要沐浴更衣,入宮。”
馬車駛過熱鬧的大街,往太傅府而去。
街邊一座茶樓之上,韋七爺站在窗前往下看,笑意盈盈:“嘖嘖,好個悲天憫人的鐘太傅嫡女啊。”
沒人搭理他的話,他就戳戳坐在他身後的一個老婦人:“別裝死嘛,你猜她會不會真的去勸陛下?”
老婦人打扮得和尋常大戶人家的體面嬤嬤一樣,滿臉肉皮鬆弛,頭髮也有些灰白。
唯有一雙眼睛,若是盯緊了看,就會覺得有些不對勁——過分的黑和清亮了些。
她自己也知道,因此總是耷拉着眼皮子,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關我什麼事?我只想知道,你什麼時候才肯出手,弄死何蓑衣。”
“何蓑衣總是藏在許翰的府裡不肯出來,我也不好輕易下手啊。這樣……你去幫我做件事,我再來想辦法。”
韋七爺在老婦耳邊壓低聲音,說了一席話。
老婦皺眉:“你家裡不是也有安排的?何必多此一舉?”
韋七爺勾起脣角,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他們被陛下弄得有些膽寒了,早就失去了鬥志。那點手段太軟弱了些,達不到我要的效果。”
他要重華和鍾唯唯身敗名裂,並且要搶在重華正式下決斷之前,就要把這件事以另一種不可逆轉的方式定了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