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唯唯不好意思地洗了臉,把帕子遞還給錦雲:“謝謝姐姐。”
錦雲笑道:“鍾姑娘太客氣了。”
護國大長公主看了鍾唯唯兩眼,突然伸手把她頭上的簪子給拔了,板着臉道:
“現在的年輕姑娘,都是那麼不愛惜自己容貌的嗎?鬧個大花臉不說,頭髮也這樣的亂。”
鍾唯唯連忙賠禮:“下官失禮了。”
護國大長公主不接她的茬,而是板着臉從小櫃子裡掏出一把玉梳,讓她背對自己坐好,顫巍巍地給她梳頭髮。
鍾唯唯有點受寵若驚,這位護國大長公主勞苦功高,可從未對誰這樣客氣周到過。
她忙道:“不敢有勞殿下,下官自己來就好了。”
護國大長公主語氣生硬地道:“你敢不聽我的話?你弟弟他們還在我手裡呢。”
這口氣,就好像是鍾袤和大師兄在她手裡,就成了人質似的。
鍾唯唯索性由着護國大長公主去鬧。
護國大長公主的手溫暖乾燥,帶着老年人特有的僵硬顫抖,她梳得很認真,讓鍾唯唯有種依偎在祖母懷裡的錯覺。
而過去這麼多年,她已經記不得祖母是什麼樣子了。
只記得祖母是在鍾袤出世後的第二年病逝的,後來家裡出事,母親急着要把她和鍾袤送走。
還曾感嘆了一句,幸虧祖父母去得早,不然一把年紀還要遭遇變故,也是夠悽慘。
“叫我姑祖母吧。”護國大長公主利落地給鍾唯唯梳了個緊實簡單的髮髻,把自己頭上的一枝金簪插到她的發間。
說道:“馬上就出城門了,你師兄和弟弟在我莊子裡等着你的。
我會讓人一直送你們到昌連,那兒已經安排好了車,到大雁河後,有船等你們。
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吧,陛下這裡,我會想辦法看住他。”
大長公主點一點鐘唯唯發間的金簪,道:“這是本宮當年用過的信物,一路上若是遇到事兒。
可以拿這東西去找聖女宮的分舵,多少能幫你點忙。大的不說,沒錢花了,總能支點出來。”
鍾唯唯要謝,大長公主不讓她謝,嘆道:“論起來,是東方家該謝你呢,你是一個好孩子。
我看你是個有福氣的樣子,但願你此去,會有奇遇。”
什麼有福氣沒福氣的,鍾唯唯已經不敢相信了。
小時候她長得胖嘟嘟的,愛笑,性子又好,小小年紀就在茶道上顯露出了天賦。
家裡人和親友都誇她長得好,一看就是個有福氣有出息的樣子。
說的人多了,她曾經也這樣相信。
但實際上,用命運多舛來形容她,一點不爲過。
不過仔細想想,她雖然總是遇到倒黴事,但每次都能絕處逢生。
是酈國大司茶的女兒,繼承了家族的傳承;
是酈國大儒鍾南江的義女,得到他的悉心教導;
陰錯陽差,伺奉了先帝,成爲酈國有史以來,第一個真正的外朝女官。
還是當今天子的師妹,不但睡了他,還經常把他氣得七竅生煙,也始終捨不得把她怎麼樣。
若是不出意外,她大概還會成爲當今天子此生最恨,最難以忘懷的人。
這些普通人一輩子都難得遇到的好事兒,全給她一個人遇上了。
鍾唯唯捂着眼睛笑起來:“公主殿下說得沒錯,下官的確有福氣。”
護國大長公主見過的事情多,不至於她是真高興還是假高興都看不出來。
嘆一口氣,愛憐地摸了摸鐘唯唯的發頂,低聲道:“你比我好,好歹還嘗過男人的滋味。
而且還是我東方家最優秀、最漂亮的男人,被你迷得神魂顛倒的……”
錦雲漲紅了臉,使勁地咳嗽了兩聲:“殿下請慎言。”
護國大長公主繃着臉,冷哼一聲:“怕什麼?我已經老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什麼沒見過?
想說句真話都不行嗎?管我做什麼?看不慣就走!”
錦雲尷尬地哄她:“行,行,您隨便,想說什麼都行,但也顧着鍾彤史不好意思啊。”
護國大長公主哼了一聲:“我也就是對着她纔會說這個,其他人我不耐煩說。
你別看她們玉潔冰清的,其實平時心裡想的肯定比我想的還要多。
年輕時太忙,我顧不上想這些,老了閒下來,才覺得遺憾。”
鍾唯唯被這主僕倆逗得笑了,果然護國大長公主這樣的人,纔是真正的女英雄。
不拘小節,提得起放得下。她正該好好和護國大長公主學一學。
便笑道:“謝公主殿下美言,下官此去,定然遍訪天下名醫,便嘗天下名茶,說不準真遇到什麼奇妙的事,轉危爲安也不一定的。”
“你這樣想就對了,身體又不好,病着,心情再不好,成日嗚嗚咽咽的,不說旁邊的人看着替你難受,你自己也不舒服對不對?
開心是一天,難過是一天,心情好了,說不定還能多活幾天呢。”
護國大長公主大力拍拍鍾唯唯的肩膀,挑起窗簾往外看了一眼,道:“快出城門了。”
鍾唯唯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來,出了城門,重華就不那麼容易找到她了。
馬車剛出城門,就聽見後面傳來一陣馬蹄聲響,有人高聲傳令:“有奸細,奉皇命緊閉城門,許進不許出!”
鍾唯唯聽得分明,下意識地繃緊了身子。
重華髮現了,他的反應速度也夠快的,她從逃走到現在,沒有停留過一刻。
本以爲至少可以出城一段時間後,他纔會發現,並追過來,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封城了。
“別怕,有我在呢。”護國大長公主安撫地拍拍鍾唯唯的手背,嘆道:
“這個臭小子,居然也學會以公謀私了,還奸細呢,也不怕鬧得人心惶惶,真是枉爲帝君。改個時候我得狠狠罵他一頓。”
鍾唯唯本來提心吊膽的,但是聽到護國大長公主這樣說重華,立刻就不樂意了:“也許是真的有奸細呢。”
護國大長公主瞥她一眼,道:“嘖嘖,真是護短,是不是的,難道你我不清楚?算了,看在他跑了媳婦的份上,饒他這一回了。”
錦雲緊張地道:“那些人追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