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暖意融融,禾苗發上的碎雪很快融化,變成了晶瑩的水珠。
她不在意地輕輕一撫,將何蓑衣安放於室內軟榻之上。
伺候的宮人不高興,這是他家殿下的臥榻,多金貴呀,怎能讓這髒兮兮、臭烘烘的父女倆給玷污了?
禾苗看出來了,得意洋洋地衝他一揚眉梢:“你做主還是你家太子做主?”
靖中太子便皺了眉頭:“去取熱飯食和熱水來。”
太子殿下鮮少變臉,宮人驚得匆忙低頭退下,忙不迭地去準備吃食和熱水。
禾苗不客氣地將錦被蓋在何蓑衣身上,說道:“還請把我那位同伴一起移進來。”
此時樑君身上的傷口已經初步處理,可以移動,靖中太子比了個手勢,立刻有人殷勤地把樑君擡進來,放在一旁安置妥當,繼續治療。
禾苗上前,親自診脈探傷,又嫌東宮的大夫粗手笨腳,處理傷口不利落。
靖中太子笑道:“本宮手下這些大夫,治別的病不敢說好,治刀傷劍傷是最好的,何姑娘不用擔心,請這邊用飯。”
他讓人在窗前擺放了一桌子美味精緻的菜餚,還弄了一壺美酒兩隻酒杯放着,就像是招待老朋友似的。
禾苗其實很餓,但她沒心情:“不着急,看不到他脫險,我沒心情。”
靖中太子目光微閃,笑容越發可掬:“他是你的好朋友麼?”
禾苗回眸,捕捉到他眼裡的一點幽光,頓時意識到什麼,便也笑着道:“是啊,一起出生入死的同袍弟兄,他今日是爲了我才身受重傷的,誰若是敢動他一根汗毛,我必然與那個人不死不休!”
靖中太子瞳孔一縮,溫和有禮地道:“你多心了。本宮不過是想着,興許他姓許?”
只要對酈國高層熟悉,就會知道禾苗與酈國太子東方元祐青梅竹馬,外間更是盛傳他二人早就定親。
既然相親相愛,門當戶對,那爲何遲遲不曾成親呢?
靖中的情報是這樣說的,因爲女將軍禾苗搖擺不定,被酈國虎賁軍頭領許南熱烈追求,她在太子與許南之間無法抉擇。
禾苗去國離家來到靖中救父,酈國太子不可能拋下太子之尊與責任來陪她,而許南則完全可以。
靖中太子根據樑君的表現,理所當然地認爲,這個年輕英俊、武藝高強的男子,一定是許南。
禾苗曉得他的想法,並不打算告訴他樑君是誰,嘲諷道:“嘖嘖,太子殿下的消息真靈通,難道你竟不知許南正在鐵碑嶺下築城迎戰麼?”
聰明的人往往都會多想,何況她說的是事實。
靖中太子立刻聯想到,她這是在嘲諷堂堂太子,竟不知如此軍機要事,分明是被皇帝、皇長女、魏紫昭給架空了。
他忍不住暗暗生氣,笑容卻越發和善:“開個玩笑而已,既然何姑娘不肯說出你這位朋友的真名,那就算了。你放心,本宮既然答應與你談判,便不會做那出爾反爾之人。你我初識,你不知我是什麼人,時日久了,你總會曉得的。”
樑君身上一共中了十箭,多處刀傷,體內還有暗傷,雖經治療,暫時止住血,情況仍是十分危急。
不過靖中太子沒說錯,他手下這兩個大夫的確是治療外傷、內傷的高手。
禾苗在一旁不過起個監督作用,並不能幫太多,她十分憂傷,唯恐自己不能保住樑君的性命,因此不管靖中太子說什麼,都不過敷衍而已,根本沒聽進去他在說什麼。
靖中太子想了想,使個眼色,伺候的宮人悄聲退出。
過了片刻,太子妃捧着一隻錦盒進來,看見這幅場景,驚疑不定:“殿下?”
靖中太子牽她過去,柔聲道:“莫怕,我和這幾位朋友有點事要聊,你去準備些衣物香湯,等會兒好生招待這位姑娘。”
太子妃定定地看了禾苗一眼,溫順地道:“是。”
靖中太子從她手中接過錦盒,叫禾苗過去:“這是我珍藏的九還丹,治療內傷外傷最妥不過,爲表示我的誠意,送你這位朋友一粒。”
九還丹的確難得,禾苗將信將疑,打開錦盒查看驗明正身,便道:“若能治好他,你重傷他的事便算了。”
“若他不好,你想怎樣?”太子妃皺眉:“這位姑娘好不客氣,你的朋友身受重傷,我家夫君將珍藏的藥物拿出來給他療傷,你不謝也就算了,怎能理所當然?”
禾苗微笑着反問她:“太子妃殿下,我刺你一刀,再送你一藥,你要不要謝我呢?不如我們來試試?”
太子妃一時語塞,紅了臉道:“是你們闖進來的!”
禾苗睜大眼睛:“是你家的人綁架了我父親!”
“你說不過她的,回去吧。”太子將太子妃拉到身後,溫柔地小聲和她說了幾句,太子妃笑起來,高高興興地走了。
樑君服下九還丹不久,氣息漸漸安寧,禾苗知道已盡人事,此刻只能靜候天命,便轉過身:“你不是要請我吃飯麼?吃吧,我餓了。”
二人對桌而坐,雪花仍然簌簌而落,禾苗半垂了眼,專心致志地啃一條雞腿。
她全不似那些長在深閨之中的貴女矜持,但你絕對不能說她粗魯,一舉一動渾然天成,十分順眼。
靖中太子注視着她,問道:“你不怕飯食裡有毒,我把你毒死再奪走你的蠱蟲麼?”
禾苗頭也不擡地道:“你有本事操縱蠱蟲麼?你父皇和你妹妹都是半吊子,所以纔會出現那種差錯。這是我家傳絕學,我死了或是我爹死了,你們就都得不到。”
靖中太子竟然無言以對,覺得很有道理,他又要求查看母蠱:“付錢之前,我總得看看貨吧?”
“這是自然。”禾苗豪爽地將玉筒朝他扔去,他反而不敢接,忙不迭地用帕子兜住,隔着帕子小心翼翼地捧住玉筒,湊近了看。
纔剛靠近玉筒,那纔出殼的母蠱感受到活氣生氣,兇性大發,響亮地鳴叫着,兇狠地撞擊玉筒,凶煞之氣刺骨。
靖中太子眼裡閃過一絲厭惡,隨手扔回禾苗:“讓它別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