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深深的黑暗籠罩了大地,在唧唧的蟲鳴聲中,營火被點燃,乾枯的木枝在火焰中發出劈啪的響聲,傭兵們圍攏在篝火旁,享受着烤肉與美酒,他們最爲悠閒地時光,幾個高談闊論着過去的每一件勇武經歷,以及冒險趣事,然後爆發出一陣哈哈的大笑,稍遠的地方,一把魯特琴的聲音從某個帳篷旁邊應和着粗獷的歌聲。
康斯坦丁輕輕的轉動着篝火上的烤架,油脂滴落在火堆中,發出吱吱的聲響,在他身邊,兩位邪魔小姐罕有的安靜,面前的篝火似乎成爲了她們的玩具,火舌在帕梅拉手中舞蹈般搖動着,而在薩莉莎指尖卻捲成一個個古怪的符號,銀龍則座在術士的對面,她半眯着眼睛,熊熊的篝火在她白皙的面孔上映襯出一抹暈紅。比平時多出了幾分嬌豔。
術士的嘴角拉出一個心情愉快的笑容,享受着篝火帶來的溫暖,看着一羣美麗的女孩子圍在身邊,周圍環繞着歡聲笑語——這實在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就算那些歡聲笑語的來源不是那些可愛的女孩子。
不過在視線轉過一圈之後,這舒緩的心情卻有些破壞——不知什麼時候,西娜菲離開了他們的圈子,康斯坦丁回頭四顧,克魯克已經鑽到了傭兵之中,顯然這種場面他已經輕車熟架,雖然在血戰之中混了十幾年的功夫,他仍舊很快便和幾個火堆周圍的傭兵推杯換盞,言談甚歡。至於說薩烏德……這位巫妖正坐在一塊遠離營火的陰暗之中,手中點點的綠光閃爍,似乎又在享受着異樣的樂趣。
但是卻不見卓爾女祭司的影子。
“她會不會逃回地下去了?”
魅魔心不在焉的猜測讓康斯坦丁皺了皺眉頭,這種情況之下,這種推論並不離譜,不過他隨即就推翻了這個思路,現在西娜菲的狀態與被驅逐沒有任何區別,不只是漢莎提倫城,其他的任何城市都很難再接受這個叛逃的卓爾,幽暗地域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殺戮與危機,並不可能會有隱士一類的居住選擇,除非這位女祭司的思維已經混亂了,否則她應該不會返回那裡。
一個卓爾在地表單獨旅行的危險程度,不遜於一個突然來到血戰之中的人類,並不是所有人都那麼好運,擁有着自己那樣可以將惡魔的靈魂作爲給養的力量,更何況在失去了羅絲的恩寵之後,西娜菲已經比一個正常的人類戰士強不到什麼地方了。
幸好,這位女祭司並沒有走的太遠……當心情有些凌亂的康斯坦丁離開了篝火的範圍,便注意到了那個站在一棵柳木之下的黑色身影。
這是個晴朗的初秋之夜,一彎眉月斜掛在樹梢,閃爍的星辰充滿了無雲的天空。它們從天鵝絨似的穹蒼延伸下來,與遠處森林中營火隱隱發出的點點光芒相應,晚風似乎也變得緩緩的,輕輕的,柔柔的,樹葉在這夜語呢喃般的撫摸下發出沙沙的柔響。卓爾的女祭司摘下了那件銀色的面具,她仰着頭,讓兜帽滑落在銀白的秀髮後面,露出其後黑玉般的面頰,星光在上面勾勒出一抹暗淡的光輝,越發襯托出那肌膚的光滑與潤澤。
“很喜歡嗎?星空?”康斯坦丁慢慢走近,她卻似無所覺,於是靜立良久,術士輕聲開口道。
“是啊……那個大怪物火球帶來的,你所謂的那種溫暖只會讓我頭暈目眩,真是不明白你們爲何能夠在樂在其中……”或許早已發現是誰接近,西娜菲並沒有回頭,依舊保持着仰望的姿態,她豔紅的眼眸在微光之下如同寶石,閃閃的光澤讓她的表情之中帶上了少見的平靜:“不過現在的景色,確實並非像是學院之中那些傢伙形容的那樣醜惡……那銀色的鉤子和這些閃爍的光點,在黑暗之中看起來有着一種不同於妖火的,絢麗的感覺……望着它們,心中似乎就會升起一種寧靜……就好像……就好像……”
顯然,黑暗精靈語之中的辭藻似乎並不足以形容女祭司此刻的心情……
“就好像人的一切都不過是無聊的小事?”康斯坦丁莞爾,他向前走了幾步,坐在柳樹的一條根系上,將視線投向那深紫帶藍的天幕,這個世界上的空氣依舊純淨,空中飄着一絲淺黑色的輕雲,星辰如璀璨的寶石鑲嵌在這溫柔的背景中,閃爍着絲絲星芒,與記憶之中完全不同的璀璨的星空讓康斯坦丁有些出神,仰頭上望時,他總是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之中究竟有沒有一顆,會是曾經照耀了自己二十幾年的太陽。
“無聊的小事……是啊,僅僅是一天之中,我們就走過了遠比漢莎提倫城還要大五六倍的地方,見過了比我從出生到昨天爲止說知道的所有,還要多的新東西,雖然大多並不合我的意,不過其中卻還是有些讓我驚歎的……”西娜菲將視線從星空移向術士的面龐,嘴角上凝起一個自嘲的漩渦:“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是這些總讓我感覺,我的生命似乎確實有很多已經被浪費了……”
“生命本就是發現與完善的過程,只有快與慢的差別,而無所謂浪費與否……知道嗎?即使你看到的這些銀色的光點,在幾百萬甚至上千,上億萬哩之外,同樣也是那樣的大火球……遙遠的距離讓他們變得渺小微弱,不過也正是這廣闊的範圍,纔會產生那種撼動心靈的力量……”康斯坦丁用雙手抱住後腦,依靠在柳樹的樹幹上,隨意的說話時,思路就會變得渙散:“多元宇宙究竟有多麼廣闊?它永遠要比你想象的還要廣闊。我也曾經自詡大體瞭解宇宙之中的奧秘,但是後來的經歷卻告訴我,我當時看到的,知道的都不過是九牛之一毛罷了……你永遠也不會知道,你究竟錯過了什麼。所以只能順着命運的河流慢慢的移動……”
“所以呢?”聽着術士的感嘆,西娜菲的嘴角拉出一個嘲諷的弧度:“我的命運就是被你隨隨便便的從自己的生活之中用一個傳送門拉出來,然後再不由分說的推到另外一個陌生的世界之中嗎?”
“哦?那麼你的意思是說,你原本並不應該離開?”康斯坦丁啞然失笑:“還是說,我當時就應該把你拿去給他們祭奠羅絲,大卸八塊什麼的?”
“我並不是在質疑你的決定……”卓爾女祭司搖了搖頭,臉上的笑容不減:“強者決定弱者的命運,這是卓爾的法則,你擁有着絕對的力量,那麼你就有着絕對的發言權,至於說弱者高不高興,那並不是一個強者應該去想象的哦?”
康斯坦丁默然,顧及他人地感受,容忍、退讓、妥協,這是普通人的心態,能夠無需顧忌任何人的想法,是強者的心態,但是術士心中的理想,卻並不想要成爲一個什麼左右別人的人,於是在短短的沉默之後,他試圖用自己所知的來解釋這一切:
“不管你喜歡的或者不喜歡的,能改變的和不能改變的,都是你命運的一部分……波濤壯麗的命運終究不是誰能掌握的,而他猛烈的一擊,連最有力量的人,也被擊成碎片……大概,連神也不例外、只不過,雖然沒有人能夠改變命運。但他可以選擇不接受自己地命運,或者無視這種命運……”
“喜歡或者不喜歡嗎?我現在忽然覺得,似乎也並非不那麼難以接受呢……”
卓爾忽然咯咯輕笑,她清脆的語聲逐漸低沉,忽然俯下身,柔軟的氣息緊緊湊了上來,卓爾的吻熱烈纏綿,她靈活的舌頭遊動着,翻轉着,當四片嘴脣終於分開,康斯坦丁注意到對從黑色肌膚下浮起的暈紅,微張的紅脣間,拉出一絲明亮的線條。這讓他的呼吸有些凌亂的急促起來……
“選擇不接受自己地命運,或者無視這種命運……嗎?”
並不遙遠的樹木的陰影之中,銀龍低聲的重複道,她無聲的轉身,消失在篝火的光暈之中……
……
時間剛好過了正午,低緯度地區特有的,秋天偶爾的炎熱讓那些準備的太過充足的旅人增添了幾分悲劇的色彩。他們只能用低低的咒罵來讓鬱悶的心情得到一些紓解。
車輪嶙嶙的壓過荒蕪的小路,擁有着十幾輛大車的車隊在火辣的陽光之中奔行,有氣無力的奔行。
泥古城早已經被遠遠的拋在了視線之外,周圍的景色開始呈現出亞熱帶地區的另外一種風格,眼中的綠意開始稀疏起來,高大的喬木逐漸減少了,地面上出現了夾雜着橙紅色的富鐵土壤,大塊大塊的白色岩石在山谷懸崖之間探出頭來,形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線。地勢開始逐級拔高,但道路兩旁的灌木仍然茂密,歐石南等植物隨處可見,偶爾還能看到棲息在這裡的猛獸和異怪。
“卡恩先生。我們將在前面的山口外停留一陣,您可以休息一下或者在附近自由活動,但請不要走的太遠,或者發出太大的聲音。”
薩·梅利把一張地圖攤在一塊岩石上,他周圍的十幾個傭兵也開始將眼光也集中過去,康斯坦丁偏了偏頭,注意到他們完全沒有避諱自己的意思——大概是自己之前的某些事蹟讓他們產生了某種先入爲主的印象,或者也算是一種變相的邀請,他們希望至少在這個強悍的助力起意幫忙的時候,不至於一時摸不清楚狀況。
這也童言說明這一次,紅龍傭兵團對他們的對手感到有些棘手。
康斯坦丁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事實上,對於這個任務的來龍去脈,薩梅利已經基本透漏了出來——幾天之前一個不公佈姓名的委託人在周圍的幾個城市之中發佈了一個任務,任務內容是擊殺最近突然出現附近區域的一頭僞龍。任務獎勵則是一千金幣……聽上去並不多,但是這個數字放到一般人面前已經是一筆鉅款,要知道並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接觸那些面額超過幾萬的皇家債券,從而對這種小錢不屑一顧的。更何況,這個任務最吸引人的地方,還在於那頭戰利品的處理。
僞龍是個籠統的稱呼,一般來說是指亞龍類,那些和真龍有着不怎麼強的血脈傳承的生物——龍族的生育能力並不高,受限於他們漫長的產卵與孵化期,以及低下的產卵數量和壽命,產生一頭真正的巨龍往往要數年的時間。而生長與發育則更加漫長……這或者就是他們的生存舞臺爲何會被人類這樣單體力量弱小的生物取代的原因。
不過,作爲這個多元宇宙之中最爲強悍的生物之一,事實上巨龍在生殖這個方面其實並非弱項。只要拋開某些規則——他們強悍的基因,足夠讓他們與任何種類的生物生育各種混種的後代,雖然那些後代通常會在力量或者智慧上完全無法與他們真血祖先相提並論。
這些後代之中有亙古以來便經歷了時間的嚴酷考驗而生存下來的物種,比方說飛龍這一類溼地與荒原的霸主,也有半龍精靈,半龍人這樣的智慧生物,或者是一些僅僅只有一代,喪失了繁殖能力但擁有悠長的壽命的半龍,但是不管是哪一種,只要帶着龍字的生物,就沒有可以輕視的,藉助血脈之中的天然力量,即使是龍蠅這種聽起來就不怎麼強的生物,也是可怕的殺手。
但是龍族的另一樣好處仍舊在吸引着每一個狩獵者心中的貪婪……魔獸的皮膚、血液,骸骨都是製造高品質武器裝備的上好材料,無論是拍賣,還是與強大的魔法師交好,這些戰利品都會起到相當大的作用。在龍族已經退隱至荒蠻之地的現在,這些亞龍就成爲了傭兵們最佳的狩獵對象,雖然強大卻比不上真龍的力量和低下的智力,並不比真正龍類低級多少的各種僞龍的體組織,都讓他們成爲了一組組會走路的存錢箱。
不過術士原本也沒有參與其中的意圖……在擁有一條奪腦龍的屍體作爲墊底之後,對於傭兵有着莫大誘惑的僞龍材料,在他眼中已經沒有了太多的吸引力。
“現在是午後,一般來說,這個時間上那條龍已經開始覓食了……放在山谷之中的誘餌可以確保他進入其中,我們要做的就是據守制高點,它並非是有翼種,因此只要華德他們用落石堵住兩頭,他就只是個明顯的靶子了……但還是要注意它可能擁有的吐息……”
術士的視線越過這一衆人,落在他們選定的狩獵場上。
繼承了龍族血脈的東西並不比他們的純血親戚的數量多上太多,而且也並非什麼人都能夠打他們的主意——事實上來說,那些直系的混血巨獸更加危險,他們的力量與龍族的親屬更加接近,因此,傭兵團在對於這條僞龍的資料做過詳細的研究之後,選擇了這條它活動範圍之中的峽谷,作爲伏擊地點。
那是一道澗峽,緩緩向上延伸的坡道在這裡自然地偉力生生的劈出了一道血口。幾十尺高的山頂向下是隻露出了狹窄天空的,兩面令人心驚的斷崖絕壁,原本的水道已經乾涸,灌木密密匝匝的叢生在兩側,雖然並非壯觀,長度並不長,但卻無疑是個絕佳的狩獵場所……如果在兩旁埋伏,可以對通過這裡的敵人造成重創。
傭兵團的陷阱也並不複雜……主力埋伏在峽谷上方,兩支小隊則分別扼守兩端,待亞龍進入峽谷,便用落石封鎖兩頭,剩下的事情便輕而易舉了。
不過世界上有一種說法,那就是計劃永遠也趕不上變化。
一陣輕微的顫抖從地面上傳了過來,異常的輕微,那些穿着厚底戰靴的傭兵們甚至無法感知。
“糟糕……隱蔽!”半精靈遊俠第一個抓起了手邊的武器,精靈的血脈讓他擁有着比常人強得多的聽覺,更何況他注意到康斯坦丁已經將視線不自然的轉向了那個方向。
隨着傭兵們匆匆的鑽進隱蔽處,震動的聲音越來越大了……刺耳的沙沙摩擦聲混在撞擊聲中,峽谷旁某片茂密的樹林背後,一個暗影探了出來……樹冠層中首先露出它那長達三尺多的,遍佈鱗片與角質的腦袋,接着,這從背脊到堅實有力的尾部足足有近三十呎長的生物緩緩的走了出來——四條粗短的腿槍尖而有力,讓它蜥蜴型的龐大身軀移動之間似乎並不笨拙。
經過山谷的缺口時,似乎嗅到了空氣中某些異常的氣息,它擡起頭,血紅色的眼珠四下轉動了一下,發出一個短促的吼叫,那個與頭部有些不成比例的大嘴之中,兩排白森森的尖牙不太整齊的排列在一起。隨着吼叫的氣流,周圍的空氣中便充溢了一絲淡淡的硫磺氣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