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索希……德蘭的皇宮,帝國實際意義上的中心……這座城堡之中的城堡被建立在都柏靈的中央,一片小山一般隆起的沙丘之上,所以,不管那些貴族看待他時是懷着怎樣的敬畏亦或者稱慕,將之命名爲沒有煩惱的國度桑索希,土生土長的都柏靈人都喜歡用另外的一個名字,將之稱爲“沙丘上的太陽宮”。
是的,太陽宮……在每一個黎明到來,當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這座宮殿便開始綻放出它的輝煌,清晨的第一縷微光,會照亮那聳立的高出了地面百尺以上的皇宮正殿頂端,讓那獨特的,半圓球形頂四壁鑲金的建築物光彩奪目。而從兩側環向布展下的錐脊,就彷彿是傳說中托起陽光的虹彩之翼——平民百姓們或許無法見到那其中奢華精美的雕飾,壁畫和明鏡,也從不知曉那裡面到底凝聚了多少藝術家或者施法者心血的輝煌璀璨,但僅僅那個光芒四射的球頂,便已經足夠象徵德蘭的驕傲。
只是在今天,被那可怕的咆哮與爆鳴聲從睡夢中驚醒的人們茫然四顧,當他們不自覺的將視線轉向那凝立於地表的旭日時,他們驚恐的發現……一般無二的黎明微光之中,往日輝煌的宮殿似乎喪失了原本的顏色,而逐漸被某種恐怖的,詭異的陰霾所侵染。甚至整個的皇宮,都被籠罩在光弗無界的黑暗之中。
宮殿前的廣場上,只有典禮時才被使用的平行的弓形六級臺階此刻已經被閃爍着烏光的鎧甲遍佈,長長的刺槍組成了一片鋼鐵的叢林,叢林傾斜着指向前方,在那些鋼鐵的武裝之下,靜立着桑索希皇宮的忠勇衛士,他們是經過挑選和嚴訓,精英之中的精英,經歷過戰場的洗禮,無所畏懼……但在這一刻,每一個士兵都屏住了呼吸,繃緊了肌肉,將自己的固定在殺戮的氣勢上。望着眼前,那正從洞開的兩扇巨大的門扉之中緩緩走近的一行人。
那是稀疏到寥寥的影子,不會超過從林中士兵的一個零頭……可是因而形成的無形的殺戮威脅在這一刻卻正在匯聚成彷彿有形的厲風,切割着廣場前方每一寸的土地。
於是,鋼鐵叢林的寂靜被打破了……細微而又令人恐懼的聲音響起,弓弦被絞盤繃緊的吱吱聲從四面八方的叢林深處應和起來。
“德蘭帝國皇帝陛下敕令!擅自闖入桑索希宮者,格殺勿論!”
尖利的咆哮從隊伍的後沿爆發出來了,於是無數聲的金屬摩擦幻化成爲一個宏亮的喀嚓聲響,綿密的刺槍將叢林向前傾側,弓弦彈動聲幻化成爲的震顫爆音,與飛箭割裂空氣的尖銳噪音匯合在一起,形如山呼海嘯!被奧法之力包裹,最精良的弩矢帶着足以洞金穿石的力量,密集的金屬的箭頭在空中排列,吞噬掉僅有黎明黑暗中僅餘的光線,組成了一片令人心悸的影子……一堵會飛的,帶着足以摧毀一切氣勢的刺牆!
然而,氣勢終究只能是氣勢。
黎明的空氣驟然間開始變得渾濁,魔法能量在空氣中暴躁的跳躍起來,箭矢前方的虛空中出現了潔白的粒子,細細的,緩慢鼓動的白色在空氣中瀰漫成爲一堵透明而又絲毫無從受力的牆壁。但嗤嗤作響的長箭在與這霧氣接觸的剎那,就喪失了前進的慣性,如同飛過猝死毒氣的鳥羣一般紛紛直線墜落。
“皇朝的忠勇士兵們,你們已經受到了邪惡的蠱惑,一個惡魔制定陰謀試圖篡奪德蘭帝國的神聖統治權,我無意與你們敵對,請不要因爲受到了某些謠言的矇蔽,而成爲了惡魔們的爪牙……”清亮的聲音從濃霧後面傳來,滾滾的劃過每個士兵的耳朵,引起的共鳴則是長矛的一陣顫動——士兵們沉默着,心中卻猶豫起來,他們即使在戰場上面對絕對優勢的敵人時,也可以做到心如止水,但這種牽涉到皇家內部的權利鬥爭的問題,卻足以讓他們感到莫名的緊張與無所適從。
“不要聽信叛國者的謠言!……法……法師們,攻擊!”
霧氣只維持了一瞬便散去了,但這並不是魔法難以維持——只是這一瞬間,那幾個人已經距離前排的步兵們不過百尺!指揮者歇斯底里而又磕磕巴巴的吼叫再次響起,於是一衆籠罩在長袍中的人從刺槍的從林後面露出身影,各種各樣的粉末與材料燃燒着,隨着高舉的法杖和唸唸有詞的咒文,五顏六色的魔力光芒編織出一圈眩目的死亡之環。
但是這暴雨般沖刷而去的能量卻依舊沒有產生效果——散發着淡金色光華的完美球體出現在稀疏的人影周圍。任何攻擊都在這個靜止的魔法障蔽面前失去了效用。而唯一併不被這防護所籠罩着的人,卻在那狂暴的法術能量之流中游魚般的穿梭自如……隨着他微微一揮的手指,一個巨大扭曲,散發着地獄般深黯氣息的魔法符號便被在軍陣上空的空間中刻畫出來。
然後,嚴整的軍陣便崩潰了。
以爲中心數十尺方圓中,嚴陣以待的士兵們猛的抖動了一下,似乎爆發了一圈無形震波。金屬整齊的摩擦音變成了狂亂無序的噪聲……那是人類的身體在不由自主的戰慄,發自靈魂深處的戰慄,強烈的魔法能量勢不可擋的浸透人們的身體——恐懼就像空氣一樣順着血液流遍全身,壓倒一切一般的直接貫穿了人類的大腦,各不相同的幻想中的恐懼在他們的視野中出現,讓這些久經訓練的士兵木訥驚恐莫名。
不知誰先扔下了手中的武器,然後在一片細碎的亂響之中,所有人都在戰慄中哀號着,他們扔下一切的累贅,尋找着每一處可能逃跑的途徑,人羣如同清晨的海潮一般向着兩側褪去,但在那之前,他們已經開始戰慄着軟倒下來,在象徵着皇家榮耀與威嚴的六階階梯上,拉出一道越行越寬的縫隙。
“站住!你們膽敢背叛皇帝陛下,背叛帝國,背叛……背叛……”
一層層防護在面前崩潰着倒下,指揮者的身影被孤立了出來,他憤怒的瘋狂吼叫,可是那些威脅咒罵又如何能夠比得上一個六階法術造成的震撼人心的力量?而就在這一瞬間,他發現原本唯一可以挽回局面的魔法師們已經出現了大問題——他們一個個彷彿石頭一般的倒了下去——雖然並沒真正成爲石頭,可是身體卻僵硬地能夠在地面上撞出碰碰的沉鬱聲響。
大勢已去……
指揮者做出了判斷,但就在他試圖扭動肥碩的身體和兩條短腿轉身逃進宮廷之前,一個灰色的影子已經閃爍着從他身邊的虛空中……
胖胖的貴族指揮官張了張嘴,似乎想要再次吼出些什麼……咒罵或者求饒,但在一團陰影般瀰漫開的黑色的火焰面前,他似乎再也沒有了反抗的慾望,誠惶誠恐的跪倒在地,眼神眼神中的驚惶與恐懼都消失了……
可就在那隻黑焰燃燒的手按到他的頭頂時,他的腦袋突然發出了撲哧的一聲悶響。
爆炸的力量很大,就像一塊被施展了“石爆術”的石頭,碎骨和肉塊混雜在一片紅白相間的漿體中噴得到處都是,施法者身邊的魔法力場上瞬間已經遍佈着花白一片的碎肉,當這粘稠的肉液慢慢滑落時,唯一一顆完整的眼珠撞向地面,然後跳起,好像還滴溜溜轉了幾圈兒盯着周圍看了那麼片刻,然後才滾進他污穢不堪的屍首中的血漿裡,發出“撲哧”的輕微一聲。
“加上了防護?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施法者發出一個驚異的低聲自語,他的手指尖端停留着一小股碧綠的光,細微的扭動着,團曲成爲一個小小的球,活物一般的扭動着,其間的某些暗色似乎還會翻滾着組成一個類似表情的形狀……但是,只有施法者本人才清楚,那本應是至少足夠組成一個人靈魂的能量,現在卻只剩下了這幾乎不足以比擬一隻最爲低等的野獸的部分了,至於說原本蘊含在其中的記憶之類的東西,更是已經完全散失殆盡。
疑問沒有得到任何的回答,這無疑是某種特殊的烙印在靈魂之中的秘法,強大和秘密之處,可能已經超出了任何人類能夠理解的程度……
施法者沉寂下來,視線有些散亂……他的精神已經搜索過自己獨有的規則中的每一個角落,卻沒有得到任何可能的幫助,那位本應寄宿在靈魂中的奧比利斯領主,不但沒有對於可能是他靈魂分體所製造的事物作出可能的判斷,甚至對於空氣中瀰漫的同出一源的力量因子也沒有絲毫的反應。
事實上,這種完全的沉默已經開始了很久,從那沼澤之中的遺蹟便已經開始了……
“康斯坦丁閣下,我們還需要一段時間的行進,您……”
背後響起的聲音讓施法者眨了眨眼睛,他知道在這個時候並不適合過多的思考其中的問題,否則必然會讓自己產生不必要的混亂,但是無論他如何努力,一絲混合着恐懼的迷茫,始終跗骨之蛆一般盤踞在他的心中。
如果單純的對於秘密的沉默還是可以接受的,一個高等級的存在不可能將自己所有的秘密都教曉給一個人類,即使那是他最爲眷顧的人類也是一樣……更何況這個分身比康斯坦丁身體中的那個還要經歷了更多戰鬥的洗練,掌握更多的秘密……可是現在這種沉默卻是單純的,就像是完全的封鎖了……但是無論如何,也必須前進,得到了這裡的力量,哪怕只是更多的一部分,他的目標也近在咫尺。然後他便可以像計劃之中的那樣,離開這混亂的漩渦,盡情的享受屬於自己的自由和生命。
思維在沉默之中繼續,桑索希宮用以迎接這一小隊人的,是出乎意料的沉默。
皇宮之中的每一條通道都寂靜無聲,華麗的長廊和廳堂充斥着詭異的平和,一行人穿行其中,卻沒有遇到任何的阻礙……那些本應在出現任何情況之後便充斥其中的禁衛軍就像風中的殘霧一般消散無形,甚至沒有哪怕偶爾的一名騎士會帶着他們效忠於王室的勇猛呼喝着衝過來,偌大的桑索希宮,此刻似乎已經在那門口處的一衆近衛哄散之後,成爲了一座亡靈佔據的死城。
康斯坦丁的眉頭慢慢的皺緊,這簡直有點不成體統了……即使是大法師率衆叛逃,即使是皇宮之中還有着一個莫名的混亂的隱患,但是一個國家的行政和權力的中樞,不可能就只是被這樣的手段防護着而已,皇宮之中本應遍佈於每一個重要位置的魔法護罩呢?防護陷阱呢?近衛騎士呢?還有各種各樣光明的,隱蔽的或者是稀奇古怪的防禦措施呢?
康斯坦丁不由得將視線投向正在引領着衆人,穿越一道道繁複迴廊的柔弱身影……猜測那其中到底有多少會屬於對方的謀劃,對方的深入險境似乎有着深刻的目的……不過很快他就放棄了思考,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空氣中散步的那種熟悉的力量正在不住的增長,最終已經濃郁的開始引動自己精神中的部分,他們鼓動着,歡呼着,似乎正在慶祝某種事態,雖然在大部分人的眼中,那必然是一個邪惡的誕生……
所有一切的謎底似乎都在一行人終於來到桑索希城堡第三層的露臺時得到了解釋。
這裡無疑又是一座體現出德蘭人那種無所不在的自然崇拜的建築物,在這距離地面已經有六十呎高的地方,建立着一座漂亮的小小廣場,精美的宮殿門廊前面,甚至還有一座奢華的噴泉圓形花瓣石雕,正在翻涌着清澈的泉水,四周有被裝飾成地風水火的四個圓形花壇陪襯,光明三神和其餘各個神祗的塑像在其中或坐或立,正對着大殿門廊。精緻威嚴的面孔雕刻的栩栩如生。
而他們的面對着的,是桑索希城堡議事大殿。大理石殿頂和牆壁,還有數十根巨大的大理石柱,支撐起這座大殿的基礎,每一處地方皆是精雕細琢,整個結構渾然一體華貴而不失莊重。寬廣的空間和十幾米高的殿頂更是顯得宏偉無比,將這數百年王朝的恢弘氣度展現得淋漓盡致。已經從遠處的地坪上探出一絲的陽光在雪白的大理石間互相折射,便將豔紅的溫暖光澤滿布每一個角落。
但諷刺的是,就在這衆神的注視之下,蓬勃的朝陽之中,一幕直屬於無盡深淵之底的劇目,正在上演。
濃密的黑色佔據着大殿正中的王座,彷彿一個怪物一般伸出烏黑火焰組成的觸手……而那黑暗中央,閃爍的暗銀色星光卻更像是一隻只眨動的眼睛,他們閃爍着,注視着那遍佈於整個宮殿之中的人們——男人,女人,士兵或者貴族,無一例外的呆滯,無一例外的齊整。
一個男人向前行走,不急不緩,他的身體挺直,肌肉健碩,胸口垂墜的勳章,腰側那即使沒有出鞘也已經閃耀着光澤的長劍證明他作爲武者的榮耀,但現在這一切似乎已經不再重要,他緩緩向前,抽出自己腰間的長劍,然後以一個極端靈巧的動作劃過自己的咽喉……動脈斷裂,鮮血激涌而出,但是卻沒有一滴流落於地,一片黑暗恰到好處的湊了上來,血液瞬間就像遇見海綿一樣全部被吸了過去,暗紅色的光影之後,便是翠綠的光澤。
靈魂與血色同時翻卷,在一瞬間便已經消失無蹤,而高壯的軀體在一瞬間已經失去了顏色,一枚新的銀色光點,在黑暗的中心閃爍了一下,而黑黑白白的灰暗在那個健壯的身體上瀰漫開來,然後下一刻,凝立的身影就化作空中震盪的灰粉,連同他手中的長劍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灰粉輕輕飄落在地面上,而那裡同樣的東西已經堆積了厚厚的一層。
另一個人這一切看上去是如斯的詭異,可是殿堂之中的所有人仍舊有條不紊的繼續着,接下來的是一個美麗的女人,她手中沒有任何的武器,不過這卻並不妨礙她奉上自己的生命……將潔白的皓腕在口中撕咬,一個血跡的創口便讓她步上了前者的後塵。
像是感受到了異者的來到,那濃郁的黑暗忽然彌散開來了……花園周圍的空氣從靜止轉爲流動,變成了呼嘯的颶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