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張贊回來,自然聽說了白天的事,也十分高興,越發覺得自己當初租這院子是租對了的。
要是合租的話,誰也受不了他們這般。
“爹,依我說,倒不如把娘也接過來得了。咱們一家子住在一起,多好啊!”
在張贊看來,院子已經租下來了,住一個也是這個價,住一家人也如此,爲何要空着呢?再說了,他覺得張母和他姐太辛苦了,來這裡既賺錢又輕鬆。
何樂而不爲?
“這個……等明年你考中秀才再來也不遲。再說了,家裡還有地要種,還有雞鴨和豬要養,樣樣離不了人的。”
張贊一聽,覺得張父說的也有道理,倉促搬傢什麼的確實不合適。到時候等自己考中了,趁着風光的時候再搬過來也行。
“爹,妹子,你們賺了銀子,可我也沒閒着。上次的話本我賣了一兩銀子,這幾天我又寫了一本出來……”
“真的嗎?什麼時候寫的?”
聞言,張父既開心又忐忑,既爲張贊賺了銀子而高興,又因爲害怕兒子不務正業耽擱學業而擔心。
“晚上寫的。爹你放心,夫子教的這些我基本都會,不會耽誤什麼的。所以你再住幾天再回去吧,到時候把話本帶回去,去鎮上的輕舟書肆找趙老闆就是了。”
張父聽了,如何不依,更加覺得這日子有了盼頭。
只是,張家這邊過得是順風順水,蘇潤梔卻因爲自己改編的那首詩惹來一場風波,雖然最後也解釋清楚了,卻讓他有點不快,徹底煩了那四隻孔雀。
簡直就是四個攪事精,見不得別人好。
事情是這樣的。
因爲人數不多,學政大人要成績又要得緊,於是,縣學裡除了每日派出一個老師上課外,其餘人都在加班加點批改改他們入學考試的試卷。
不出三日,便全部改完了。
等到紅榜一出,引得人人圍觀。毫無意外的,董爲民又拉仇恨地考了個第一,不得不讓歎服,天賦這東西,不是人人都有的。
至於蘇潤梔,直接考了個第二,比宋立和孫清還考得好。
宋立孫清倆人倒也罷了,畢竟最近天天與蘇潤梔和董爲民在一起說話吃飯,單單看談吐學識便知道倆人是有真材實料的。
但永南四子卻不以爲然。
特別是田斌,非常難受,比先前還難受。
之前院試失利還可以解釋爲突發高熱所致,非人力所能抗拒。可這一次的複試又該如何解釋呢?這一次,他只考了第十名,堪堪算是保住了名聲。
其實,要是放在正常人那裡,這是很好理解的,也不是什麼大事。畢竟,只要他們繼續念下去,接下來的三年不知道還要考多少次試,總不能保證自己次次都是第一吧?
再說了,人這一輩子這麼長,所要經歷的考試更多。
可田斌卻不這樣認爲,總是看蘇潤梔不順眼。
先是見了蘇潤梔幾人便開始說些不陰不陽、陰陽怪氣的話,後來,見幾人吃穿用度不凡,更是開始懷疑蘇潤梔在縣學裡有關係,走了後門。
又或者賄賂了某個教授,提前拿到了考試題目。
要不然,以他這樣小的年紀,既不像孫清宋立有大儒教導,也不像董爲民那樣天資過人,卻只是來自名不見經傳的蘆葭村,簡直是天生天長。
那麼,他的學識來自何處?
因此,這日他找到專門教詩詞歌賦的韓教諭。
“教諭,我聽說這次考試有不少人的詩寫得特別好。你也知道,我的詩寫得一般,沒啥文采,便想着能不能借那些寫得好的來看看,觀摩觀摩……”
見韓教諭沒有反對,田斌又加了一把火。
“教諭,據我所知,有不少人和我的想法是一樣的,都想着能否麻煩教諭們把好的詩抄出來,供我們學習學習。”
“嗯,你的詩確實寫的一般,我認真看了,寫的過於直白,很實在,卻是輸在了意境和美感上……”
田斌聽了,差點吐血。他不過是自謙一下,哪知韓教諭居然這樣評價他寫的詩,缺點還不是一點,巴拉巴拉說了一大堆,簡直了。
什麼叫實在?
若是一首詩被評價爲寫得很實在,也不必看就是了。
“相反,蘇潤梔和董爲民幾人就寫得不錯,既有寫實的部分,也有昇華的部分……不過你的提議很好,我下去問問其他教諭。若是可以,過幾天你們就能看到他們寫的詩了。”
田斌聽了,再次在心裡吐血。
不過,他也是興奮的,變態般的。
一來他倒要看看蘇潤梔幾人寫得詩到底好到什麼程度。再說了,反正不管多好,他有的是法子找茬,雞蛋裡挑骨頭的事誰還不會?
反正到時候要他好看。
至於第二嘛,他想證實一下自己的猜想,那就是這幾個人的詩是不是別人代筆的,或者說是抄襲的。
“韓教諭辛苦了!那我們就等着那些好詩抄寫出來。”
蘇潤梔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田毒蛇盯上,每日過得充實得很。上課就認真聽講,仔細做筆記,下課後則與宋立孫清幾人聊天談學問。
到了晚上,避着董爲民就開始寫話本。
他那筆記本是阮氏做的,按照他說的裁了一沓紙,又用針線縫了,做成了現代的筆記本的模樣。
當時,阮氏裁紙的時候心裡十分複雜,覺得這樣做簡直是浪費。你說好好的紙,他非要剪成兩半。
不過,等按照蘇潤梔說的做好了她又覺得好看,小小巧巧的,隨身攜帶也是很方便的。
總的來說,蘇潤梔還是很喜歡縣學的生活的。
只是,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等他的鵲橋仙中冊寫到第十回的時候,他就會被蓄謀已久的田毒蛇四人猛烈攻擊。
課後,韓教諭找到其餘幾人,說了自己的想法,一下子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特別是主管羅教諭,更是立即就表示同意。
“嗯,依我說韓教諭這個法子特別好,既可以起到互相學習,看到差距的效果,也能讓那些自命不凡的人歇一歇,省得成日裡覺得我們閱卷不公,上躥下跳的。”
“是啊,有些人自己不努力,學識一般,卻以爲別人也一樣,甚至比他更差……這樣一來,也能堵住他們的嘴。”
事情很快就這樣定了下來。
這日晚,蘇潤梔的鵲橋仙寫到了第十回,好不容易寫完了才歇息的,因此便睡晚了些。
第二日一大早,剛剛吃了早飯的學子們便看到了韓教諭幾人在涼亭處貼東西。
那裡豎着個大木板,不一會兒便被貼滿了。
只是,時間緊,便沒有人去看,準備等下課的時候再去。
“之前,你們中有人羨慕別人的詩做得好,問我能不能抄寫出來供大家學習。我同羅教諭一商議,他十分支持,立刻就同意了。這幾日,我們細細選出了寫得最好的十首詩,分別抄寫了,貼在涼亭那裡,相信很多人已經看見了……”
其他人開心,田斌卻是氣得吐血。很明顯,韓教諭口中的十分羨慕別人的那個人,說的就是他。
幸好別人不知道。
這一節課他聽得如同嚼蠟,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讓蘇潤梔出醜,最好吃不了兜着走。好不容易等到下課,飛也似的衝了出去,朝涼亭跑去。
結果,不小心撞到一個孱弱的學子,將對方撞到地上,重重摔了一跤。
也因此而鬧出一個新的笑話來。
“這個田斌還真是心急,跑得那麼快,就爲了去看好詩。”
“你知道什麼?他不是號稱永南四子之首麼?卻哪裡知道,考得這樣差,不過是第十名。再不去看看,學習學習,如何趕得上?”
“如何趕得上?拍馬唄。你們不知道,那日我親耳聽到他在捧韓教諭,結果人家沒理他……”
一席話說的他想挖個洞立刻鑽進去。
不過,作爲毒蛇,鑽洞是一定的,但不是現在。爲了報復,他也不看其他人的詩,直接在裡面找,果然找到了蘇潤梔的那首詠蘭。
先是看了第一句,莖末幽蘭枝,山中發綠萼。
“陳明明,你說,啊……你說,就他這詩也叫好?且不說莖字粗俗不堪,毫無美感,幽蘭二字更是人人都會,毫無新意。還有,還有這個綠萼是什麼鬼啊……韓教諭怎麼會覺得這首詩好!”
他簡直要炸了!他就覺得有鬼!
“田兄,你看看後面兩句……”
陳明明弱弱的說了一句。說實話,剛剛看到前面兩句的時候他也想吐槽,可看到後面兩句的時候就立刻閉嘴了。
“後面……哼,前面寫得如此幼稚,還不如剛啓蒙的蒙童,後面又能好到哪裡去?”
話雖這麼說,但他還是仔細看了,爲的當然不是鑑賞,而是找到更多的糟點,好大力諷刺蘇潤梔一番。
只可惜,同陳明明一樣,他也懵了。
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完了,完了,寫得太好了,這就是韓教諭說得昇華吧。前兩句明明幼稚得不行,毫無文采可言,可後面兩句又陡然拔高,讓人看了欲罷不能。
這不正是蘭花的寫照麼!
生在幽幽的空谷,人跡罕至,以至於開花了也沒有人欣賞。可是,這株蘭花並沒有自怨自艾,覺得沒人看就拒絕盛開。相反,它開的那樣淡然,那樣美。
同樣的,開花的時候沒有人來看,花落的時候依然沒有。可蘭花不爲所動,自開自敗,順應自己的內心,自滿自足。年復一年,在這絕無人跡、亙古寂靜的地方活着。
看着看着,田毒蛇眼前忽然就浮現出了這一幕。
不得不說,詩歌最能移情,特別是好的詩歌。
蘇潤梔改編的王維的這首《辛夷塢》也一樣,瞬間打動了田斌的心,直達心底,說出了多少人的心事。
就如同當初韓教諭看到這首詩的時候一樣。
他是前幾屆的同進士。只因多了這個同字,他便在一衆正經進士出身的人裡擡不起頭,又因性子孤拗,爲官場所不容,乾脆辭了官回到家鄉青山縣當了個小小的教諭。
他是這裡出生的,也曾風光過,最後卻也回到這裡,孤芳自賞,不正如蘇潤梔筆下的那株蘭花麼!
只是,沉浸了片刻,田斌絕不容許自己感動,只因爲這首詩是蘇潤梔這個白面無鬚的小兒寫的。
“不對,這詩有問題!”
陳明明一聽,以爲田斌嫉妒到癡了,趕忙拉了他就走。因爲田斌的高調,他們永南四子現在基本上就是個笑話。但曾經,在永南鎮,他們幾個的的確確是驕傲的存在。
無人能比。
只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輸也要輸得心服口服。
“你別拉我…哎,我沒有亂說……明明,你自己想,蘇潤梔纔多大,黃髮小兒,哪裡能有這樣的感慨?且據我所知,除了參加考試,他一直困在青山鎮的某個鄉下,哪裡都沒去過,哪來的經歷?”
聞言,陳明明果然放開了田斌的手,因爲他覺得田斌說的很有道理。詩以言志,抒發感情,題材和思緒確實是可以天馬行空,無所拘束,什麼都可以寫。
但是,總歸來說卻是來源於生活。基於這一點,這首詩怎麼看都是有生活閱歷的人寫出來的。
既在寫蘭花,也在寫自己。
既在寫本體,更爲出色的卻是引申出來的含義,以空寂的禪心觀照世界的意象,同時又反對趨入絕對的空無和死滅,閃爍着生命的美。
按照常理推測,蘇潤梔確實寫不出這樣出色的詩。
“田兄,你是說……蘇潤梔這首詩是從別處抄來的?”
此話一出,田斌尚未說話,他自己倒是嚇了一跳。因爲如果此事屬實,那麼任何人都救不了蘇潤梔了。抄襲可是道德層面的事,可大可小。
歷來爲文人所不恥。
“是不是抄襲的,又或者找人代筆,尚不得而知。不過……”
說到這裡,田斌陰險地笑了,因爲他已經有了計策如何對付蘇潤梔,至少讓他難堪不已。
但其他人卻是不知道這事的,紛紛爲貼出來的十首詩拍手稱讚,因爲確實寫得好,感覺自己受教了。
蘇潤梔自己也去看了一下,一邊看一邊讚歎。他自己是佔了多活一世的便宜,且第三四句更是一個字都沒變,直接就借用了,相當於今天的複製粘貼。
但其餘這九個人卻是自己寫的。
就拿董爲民來說,也許是從小就生活在農村的緣故,寫得詩很樸實,沒有華麗的語言,卻依然能夠打動人心。
與之相反的是孫清和宋立的詩。
就像他們的生活一樣,語言華麗,想象力豐富,且極有意境,大儒教過的就是不一樣,單單是這份氣勢就是別人比不了的。
看完詩歌,幾人又互相誇獎了對方一番。
“好了,咱們趕緊回去吧,要不然其他人看見了,明日就該說我們互相吹捧了。對了,明日恰好是韓教諭的課,他要講詩,到時候可得好好聽聽。”
“是啊,我也喜歡韓教諭的課。可是……哎,孫清,董兄,你們有沒有一種感覺,那就是……”
說到這裡卻是欲言又止的。
“哎,宋立啊,你能不能不要這樣,說話只說半句?”
要不是看孫清長得斯斯文文白白淨淨的,董爲民早就說髒話了。他豪爽慣了,是看不慣這種扭扭捏捏的性子的。
這種人在鄉下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