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影啞然失笑,不禁重新審視他,這才發現,身心都交付了,竟還不完全瞭解他。
的確,與他相處這麼久,不曾見他唱過一詞半句。她卻實難想到,這無所不能的尊貴帝王,竟不會唱歌。
只是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顧着他的顏面,沒有惡意刁難。
太皇太后卻不肯放過他,“玹夜,你既如此說,可非得唱一個纔好!”
他避諱地抿着脣搖頭,上前來,把兩個活寶抱在懷裡,一邊賞一個吻,循着女兒的口氣說道,“朕纔不唱哩!朕可膽小着呢!若是被你們取笑啦,朝堂都上不得啦,還要被史官記下一筆,史上最不會唱歌的靖周帝!溲”
兩個小娃兒被他說話的誇張模樣,逗得咯咯直笑。
陌影也笑看着他,手上徐緩地爲太皇太后揉按,始終未停。
驚宸激靈一動,便摟着父皇的脖子,說出個好主意,“父皇,咱們可以蒙在被子裡唱歌!恧”
“哈哈哈……妙哉!”
“也可以鑽到桌子底下,拿桌布一蓋,就我們自個兒聽到。”
“走,咱們先蒙着被子唱歌去。”
掩耳盜鈴的父子三人就去了內殿的牀榻上,沒大沒小的又鬧又唱又笑,滿牀的錦被折騰地亂七八糟,兩個小娃兒不時驚笑……
陌影瞧着那邊,也不禁莞爾。
得了孩子,那狼人越發沒了帝王的儀態,見他這樣由衷地歡喜開心,心底的歡喜,也不由得漫溢。
若是父王和母親殺來,她被一劍斃命的話,也死而無憾了。
指尖觸到溼潤的水澤,她疑惑地忙停下按摩,就見太皇太后眼眶裡不住地涌出淚花。
“太皇太后……”
她忙拿絲帕給她擦了擦,手卻被握住。
“影兒,多謝你給玹夜留了兩個孩子,哀家當初抱着利用的目的,也是錯的,不該對你苦苦相逼。玹夜對哀家說了,你懷孕時的種種經歷,也難怪你母親不願你回到玹夜身邊。人老了,幡然悔悟,哀家只希望還不算太晚。明日,哀家給你父母寫信,希望他們接納玹夜。”
“我愛玹夜,孕育子嗣,於愛情裡是最美好最喜悅的,您不必感謝。我母親倔強,父王也不似從前那樣易於親近,我跟了玹夜來,他們怕是還在氣頭上,怕是誰的話也聽不進。太后若是寫了信去,萬一他們錯當成嘲諷挑釁,反而弄巧成拙。”
百里玹夜爲她擔下殺嚴如皓之罪,祖母,二叔,二嬸,恐怕也爲她的叛離而難過呢。
陌影搖頭甩掉那些不愉快,對老婦人到,“您老睜開眼睛吧,瞧瞧是否看得清楚些了?”
太皇太后被她扶着坐起身來,慢慢地睜開眼睛。
眼前的女子,謙恭蹲在美人榻前,握住她的手,溫柔微笑揚着臉兒,眉目妝容精細,氣質出塵,美得驚心動魄,只是眼底有一點剔透驚豔的紅暈,有點妖美的冷。
“人老了,看事合該模糊些纔好。”
陌影寬慰拍了拍她的手,“影兒且當您老是能看清了。”
太皇太后反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美人榻上坐着,“哀家還有一事,查是該查,還是要聽你說句實話。”
“您老請問。”陌影已然做好了準備,接下來,不管要面對什麼,她都能爲愛她的男子,爲孩子們挺過去。
“那十位男寵,你可曾碰過?”
“沒有。陌影可對天發誓。”
“既如此,三日後便舉行祭祀大典吧,冊封禮之前,先祭拜天地,你們是夫妻,就按夫妻的禮俗,繁複麻煩,卻都是必不可少的,封號還是貴妃。你可願意?”
她說的溫和輕柔,並不像是一道懿旨。
陌影微怔,心中一喜,淚便落下去,忙叩首謝恩。
“謝太皇太后恩典!”
陌影不願多生事端,入宮之後,不曾邁出過鳳影宮的大門半步,也不準兒女們出門。
所幸,滿院子,滿殿,都是好玩的,好吃的,好說話的人,兩個小傢伙玩得不亦樂乎。
陌影卻已然聽到,宮牆外面那些流言蜚語。
有時,她委實憎惡吸血鬼的聽力,不經意地就聽到宮牆外的聲音,甚至,能聽到朝堂上的爭吵。
該是晚膳的時間,百里玹夜還被困在御書房。
文武百官跪在殿前的廣場上,不住地磕頭。
皇后不成,皇貴妃也不成,皇妃也不成,只要是陛下的女人,他們都不同意。
“陛下,嚴陌影心狠手毒,乃是一國妖女,她有過十位男寵,與那些花樓中的女子無異,陛下若是招此女爲妃,必成天下笑柄!”
“陛下三思呀!我靖周皇朝,我靖周皇族,我靖周基業,不能因一個服侍過十位男子的女子而有絲毫損毀!”
“陛下若是執意冊封此女爲貴妃,老臣等就在此長跪不起……”
然後,是一擊血肉爆碎的聲音傳來,陌影不敢去想象那畫面,心驚地捂了耳朵。
廣場上卻是一片血肉模糊,前一刻說話的三人,被身穿明黃龍袍的男子,一劍斬削成肉糜。
“誰還有話?朕聽着。不過,誰要趕朕的妻兒離開朕,朕絕不再如此客氣,朕不但會斬了他,還會把他的兒女發配邊疆,讓他們永世爲奴。”
偌大的廣場,黑壓壓跪了幾百人,煞然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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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好你們的嘴,誰敢再胡言亂語,說朕的妻兒一句壞話,等着,朕滅他滿族!”
然後,噹啷一聲,滿廣場的人都不禁驚顫。
男子卻丟了劍就走,“朕要去陪愛妃用晚膳,欒毅,把這些人都給朕趕出宮,誰敢留下,就殺,不過,記得把地清洗乾淨。朕不希望有絲毫血腥驚嚇了朕的兒女。”
那前一刻殺人與無形的男子,入了鳳影宮,褪去了帝王威儀,彎身就抱起張着小手臂撲來的一雙兒女。
陌影坐在桌旁斂起一身無奈,揚起脣角,起身迎出去,心疼地望着他,“飯菜都快涼了,快進來吃吧。”
“好!”
百里玹夜進來,還帶了四位宮女進門。
掌宮宮女,是一位人類女官,名叫繡衿,稍年長些,穩重端肅,是陌影熟悉的。曾經跟在德妃身邊,十二歲從南贏王府隨德妃嫁入皇宮的。
陌影也猶記得她曾幫過自己,因此她望着繡衿許久許久,慨然嘆道,“繡衿,你不是外人,日後免跪。”百里玹夜爲她記着這女子的幫扶之恩,她又怎能忘記?!
“謝主子!”繡衿微笑望着她,眼眶亦是微紅。
從前,她就知曉,嚴陌影將來必成大器。
果然,她的眼光沒錯,如今,她也算得償所願,在後宮的官場裡,升到了最高位。
百里玹夜不喜歡吸血鬼女子相伴陌影,也不想弄得殿內陳腐之氣瀰漫。
另外從月魔中甄選三名狼人宮女,琉璃,璇璣,玲瓏。
三人身穿粉褂藍裙,亦是煞氣一身,不苟言笑,可見從前都是受過重用的。
陌影注意到她們看百里玹夜的眼神皆是謙恭臣服,並無不該有的異樣,才謹慎地點頭讓她們留下。
冊封大典前夜,皇宮家宴。
百里玹夜深知陌影處處小心,便先命尚宮局的人,把幾套禮服送到了御書房,仔細甄選過,才又親自帶人送到了鳳影宮。
陌影見沒有那些扎眼的正紅,正黃,才讓琉璃和璇璣拿去收了。
百里玹夜看着她謹小慎微的樣子,卻不禁心口鈍痛。
他帶她回來,是讓她隨心所欲的,可眼下,竟是穿一件袍子都要這般煎熬。
月白底的橙紅梅花錦袍明媚秀雅,穿在身上,俏美而少了幾分冷意。
陌影站在鏡子前照了照,頗爲滿意。
繡衿麻利地很快爲她梳好了飛仙髻,戴好貴妃鳳冠。
百里玹夜在桌旁坐下,審視着那倩影,突然冷咳了一聲。
在血魔王朝,看慣了她穿鎧甲,穿那些包裹嚴實的立領係扣的裙袍,乍然看面前這身宮袍,卻是越看越不滿意。
蝶袖束腰,剪裁刺繡是沒問題,但是,領口太過寬大,胸前豐傲的雪白,呼之欲出,這不是誘人犯罪麼?
陌影從鏡子里正看到他臉色鐵青,擔心地轉頭,“玹夜,怎麼了?”誰也沒惹着他呀!
“這身不行,換!”
琉璃忙道,“娘娘,剛纔那件蛟綃紗的藍袍應該好些。”
玲瓏忙從衣櫃那邊取出藍色的。
幾個人入了屏風後,更換好,陌影走出來,先讓夫君審視。
蛟綃紗飄逸柔美,沉穩的顏色,並不顯得出挑,反而有貴妃的雍容與典雅。
坐在桌旁喝茶的男人,心口卻突地一跳,視線自上而下的打量過,綠寶石似地瞳仁激烈微黯,“這個也不行,換!換!馬上換!”
“這個還不錯呀?”藍色穩重大方,她也喜歡,和他那一身藍色龍袍正相配呢!足以堪稱帝妃情侶裝。
“腰太細,上面露太多,我坐在這裡都能看到你的胸!還有背後那是怎麼回事?幾乎是透明的!家宴上那麼多男人,你是要給誰看?”
他口氣惡劣,儼然是在訓斥。實則,卻是想直接把她拿被單罩起來,誰也不給看。
一個女人,美到這樣無法無天的地步,實在不好帶出門。
從前在靖周,每日也是這樣穿的,也沒見他這麼大動肝火的。
這些袍服,穿穿脫脫太繁複。他倒是一句換就夠了,卻累得繡衿她們夠嗆。
“這明明都是陛下爲臣妾選好的……”
百里玹夜卻死不承認,“朕的眼光纔沒有這麼差,是尚宮局那羣人不知做什麼吃的,拿着朕的俸祿,竟做出這種可惡的袍子。”
陌影無奈咬牙,只得返回屏風後脫了袍子。
玲瓏又拿來一套紫袍,琉璃和璇璣抖開,冗長的裙襬,光華輝煌驚豔,竟是把一片春景山河繡在了袍子上,發現領口的剪裁大致都相仿,不禁頭皮發怵。
靖周的正統宮裝,都是如此,陛下到底在挑揀什麼呀?要怪,也應該怪主子風韻成熟,身材有問題。
她們平日裡打打殺殺,也不見得如此疲累。
繡衿不放心,進來幫陌影整理過,卻一眼看出問題所在,便又從小櫃裡拿了一件較高的明黃紫紋束胸過來。
幾個女人好一陣折騰,又把頭上的鳳冠和髮釵更換過,這纔算大功告成。
陌影已然有些疲憊,從屏風後走出來,就見那男人一雙眼睛挑剔地先瞄到了胸前。
她雙頰頓時一熱,抿脣別開臉兒。
紫袍太過冷豔,反襯得肌膚瑩白透亮,眉目深邃,端端一站,威嚴的氣質也有了,但是,美中不足,領口還是太大,所幸這束胸還嚴實些。
“這件勉強還可以。”他勉爲其難地說着,起身上前,環住她不縈一握的腰,輕輕帶進懷裡,在她脣上一吻。“你那些高領的袍服還是不錯的,畫了圖,讓尚宮局多做幾套,不過要少幾顆釦子。”
她半眯着眼眸,揶揄仰視他不動聲色的眉眼,反被他氣笑。“是是是,臣妾遵命!”
他手一擡,寵溺點住她的脣,“不準說臣妾。”
“是,玹夜!”
“走吧,去見見那些你許久沒見的朋友和……敵人。”
說完,他命令嬤嬤們把小公主小皇子都帶過來。
兩個小人兒的小禮服同樣精緻。
一個鵝黃紗袍,爛漫可愛。
一個與他父親一樣,藍袍穩重。三歲的娃兒,冷酷俊雅,一身霸氣,不容小覷。
“朕的寶貝們,穿什麼都好看!不像你們孃親,換個袍子也這樣麻煩。”說話間,他一把抱起兩個。
陌影瞧他吻一雙兒女,忍不住咕噥,“下次,我乾脆不穿得了。”
“你敢?!”
家宴擺在圓和殿。
歌舞昇平,珍饈美饌,酒香,菜香,無處不美,無處不奢華,卻不及一頓一家四口的飯菜來的溫馨歡喜。
陌影陪百里玹夜坐在龍椅上,環看一圈,的確是沒有外人,卻也感覺不到絲毫親和之氣。
卻是歡騰了驚宸和暖兒。
慕容珝已然認祖歸宗,更名爲呼延珝,他和百里嫣的兒子呼延襲,也剛滿三歲,虎頭虎腦地,活潑可愛,與驚宸和暖兒天生就熟識似地,一見面就熱絡地嬉鬧起來。
在其中咯咯笑的,還有一個叫鄭初心的小丫頭。
百里香得償所願,嫁給了她夢寐以求的鄭烽,兩人抱養了這女兒,取名初心。
小丫頭的容貌亦是經過千挑萬選,與兩人的五官相配,看上去竟像極了親生的。兩歲大的小人兒,嬌俏率直,頗有她孃親的脾性,絲毫不認生。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嚴如玉和百里遙身邊也坐着一個孩子。
只是,那孩子長得卻是像極百里遙,卻不是嚴如玉的子嗣,太上皇御賜的名字,叫百里康,只願這孩子能健健康康的長大成人。
百里遙始終想要個孩子,要身邊的丫鬟生,卻臨幸了兩個,始終不見有孕,原來嚴如玉在家裡的水井下了不孕不育的藥,卻查無實證,從一個下人房裡搜出了藥。
後來,百里遙不動聲色,便在外面養了一個女子,卻不知怎麼的,那女子孕期竟得了重病,結果難產而死。百里康心肺受損,時常犯病。
陌影端詳看他那小臉兒,也是比別的孩子蒼白些,挨着父親身邊坐着,不言不語。
百里煒也有了孩子,還在襁褓裡。
他的王妃,是太皇太后賜婚,靖周新任左丞相的女兒,一位高挑秀美的天狼女子。
百里祺成婚兩年,妻妾沒有一個帶來的,也沒有有孕的,坐在席位上,只是喝悶酒。
百里璘比之從前的不羈率性,穩重許多,卻連笑容也不見。
他的王妃是戶部尚書的女兒,身形嬌小了些,卻秀雅驚豔,溫文爾雅,坐在百里璘身側,絲毫不遜色。
百里晴也已出嫁,夫君是新封的虎賁將軍,亦是今年靖周的武狀元。
歌舞都是中規中矩,一段接着一段,越顯得氣氛壓抑。
所有人都挺着脊背端坐着,卻也不着痕跡地打量着那陪坐帝王身邊的驚豔女子。
較之三年前,她似乎更美了幾倍,那儀態不是一般女子的嫵媚萬千,而是拒人千里到了極致的冷豔脫俗,眸若點漆,光芒犀利直接,一眼刺透人心,對上一眼,叫人不寒而慄。
這幾年血魔的宮廷傳聞,大都是關於這女子的。
說她心狠手毒,在朝中剷除異己,是女王最鋒利的刀刃。
說她吞沒那些曾經視父親爲生子工具的小國,眼睛也不眨一下。
說她十位男寵個個比女子美麗,且個個對她俯首帖耳,無不謙恭體貼。
因此,那些曾經熟識友好的眼神,如今都成了猜疑,嘲諷,冷漠,鄙視。
陌影素來心思剔透,從不去在意別人的目光,卻還是怕百里玹夜和孩子們會受傷,因此始終不敢放鬆緊繃的神經。
“怎沒見安凝?你不是把她視爲妹妹嗎?”
“把她流放異族了,去年她成了婚。”
百里玹夜見她吃得少,不住地給她夾菜。
“沒有人說話,不如多吃,吃到胃裡的纔是實實在在的。”
低沉的聲線,繞在心尖上,她忍不住看他一眼,脣角眉梢卻不覺間染了幾分嗔怒的笑。
他筷子夾在一塊兒魚肉上,察覺她的視線,邪魅莞爾,“怎麼?朕說錯了?”
“陛下吃飯就吃飯,怎竟說些不堪入耳的話?”
他湊到她耳畔,“愛妃想多了,朕又沒把愛妃吞進肚子裡。”
陌影氣結嗔笑,忍不住推開他,“百里玹夜……”這裡狼人吸血鬼齊聚,都聽着呢!
百里玹夜不想她太拘謹,擺手示意舞伶都退下。
“宸兒?”
正在那邊和呼延襲嘀嘀咕咕說悄悄話的驚宸,忙從席位上站起身來。
“兒臣在!”
“你和襲兒比武吧。”
“是!”
呼延珝和百里嫣頓時緊張起來,兩人相視,雙雙起身到了殿中央,朝着龍椅跪下去。
“陛下,聽說小皇子在血魔王朝,平日都是任然與任離、紅煞等三大高手嚴苛教授武功的,襲兒平日疏忽練功習武,這不必比試,已然是敗了。”
百里嫣緊張地說着,擡頭看了眼陌影,希望她能開口說幾句。
陌影卻不願悖逆百里玹夜,也知道,他讓兩個孩子比武,也並非真的要一較高下。
百里玹夜冷笑道,“朕還以爲,你們吃錯了藥,成了啞巴呢。原來……沒啞!”
“臣惶恐,陛下恕罪!”呼延珝尷尬低下頭。
衆人亦是有些不自在。
百里玹夜鷹眸冷掃階下衆人,一身龍氣,赫然爆發。
“你們都是朕的家人,你們娶妻生子壽辰,甚至磕着碰着,朕又是恭喜又是賞賜又是關切,朕娶妻得回兒女,你們卻給朕擺臉色?!對朕的妻兒說幾句話,就那麼爲難?別忘了,若沒有朕的陌影,你們早已化成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