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煒瞭然笑道,“陌影,你說的,是西域女子服飾,頭上有高高的鴕鳥尾絨帽,後綴垂腰頭紗,裙襬以金線刺繡,束腰荷邊袖,還有腰鈴,臂環,踝鈴……”
陌影沒想到,他竟說道了自己的心坎裡,不由激動地點頭如搗蒜,淑女儀態又繃不住,現代靈魂的原形又暴露。
“對對對對……我超愛超愛的,那樣的衣裳又飄逸,又好看,走起路來,還叮咚作響!”
百里煒被她興高采烈的樣子感染,也不禁莞爾。
她一掌就拍在他的肩臂上,鳳眸狡黠壞笑,“殿下對女子的服飾如此熟知,可見是閱女無數,積累了不少經驗哦!鈐”
百里煒頓時哭笑不得,“慚愧,本皇子見識還算淺薄的,老七才厲害呢!”
“六哥,怎又說我的壞話?洽”
陌影斜睨他一眼,央求百里煒,“你快告訴我,他怎厲害了?常去花樓嗎?”
“從前,爲了見那個金牡丹,每日少說也得去三次。卻每次都見不到金牡丹,總被別的姑娘纏了去。”
百里玹夜瞧着兩人歡笑熱聊,一股怒火從腳底直衝上頭頂。
他正尋思着要不要把陌影拉回身邊……
安凝快步追上來,氣急敗壞地把兩人擠開,趁勢挽住百里煒的手臂,螓首一歪,便靠在他肩上。
“煒,我也要那樣的衣裳,而且,我要最美最好看的。”
百里煒薄脣僵冷微抿,見陌影繞到右邊來,他忙從安凝懷裡抽出手臂,“要就自己買,我只給陌影買!”
“我們認識這麼久,你還沒給我買過衣裳,憑什麼給她買?”
陌影挑眉,無辜淺笑,她一探頭,隔着百里煒清涼打趣,“安凝,你是七殿下的未婚妻,讓六殿下給你買,不合適吧!七殿下就在你身後呢!”
安凝臉兒一陣暗紅,轉頭正堆上百里玹夜深冷的綠眸,周身氣血又沉沉地冷卻。
她這才發現,自己中了陌影的詭計。她分明是故意纏着百里煒說話,惹她吃醋。
“嚴陌影,你是在挑釁我?!”
“你當衆罵我腳踩三隻船,我當然要踩得結實些,免得被你冤枉!”
陌影說着,左手挽住百里煒,右手向後,扯了百里玹夜到身邊。
百里遙見狀,便甘當第三者,自後環住陌影的腰際,無視她不自然地微僵,下巴擱在她的頸窩裡……
就這樣,四人連體人兒似地,一起往前挪。
百里玹夜凝眉看了眼百里遙那姿勢,心底頓時豎起一根刺。
百里遙不理會他的眼神,在陌影耳畔柔聲笑道,“陌影我心甘情願被你踩!”
陌影艱澀微揚脣角,“謝二殿下。”
“不客氣。”百里遙愉快而客氣地應聲。
安凝看着他們的樣子,頓時氣怒交加,她走到前面,霸氣狂傲地擋住路,丹蔻指甲直指到陌影的側臉上,“賤人,咱們走着瞧!”
說完,她轉身便奔進熙來攘往的人羣裡。
四隻連體人,頓時又疏冷拉開距離。
燈火闌珊,近了夜市,行人越來越多。
陌影望着那在人羣裡若隱若現的背影,搖頭嘆了口氣。
“安凝郡主真可愛哈!吃醋,喜歡,發怒,都擺在臉上,看似率真無邪,沒什麼心機的,倒也難怪七殿下疼她,六殿下寵她,二殿下拿她當妹子疼。”
她左側,與前後的人都默然不語。
獨右邊的百里玹夜冷聲道,“你已經把她氣跑了嗎?還想怎麼樣?”
“想殺了她。”
“陌影……”
百里煒欲言又止,側首見她俏顏冷厲,絲毫不見剛纔的輕鬆,話語便尷尬堵在脣邊說不出。
百里祺見氣氛有點怪,啃着冰糖葫蘆笑道,“錦繡莊就在前面了,不如我們都穿異族人的袍服,免得在粉黛閣碰到什麼臣子尷尬。”
百里蘊冷笑,“父皇當年去粉黛閣從不喬裝,我們憑什麼要扮成牛鬼怪物?!”
百里羿也道,“乾乾淨淨的就好,聽說那位金牡丹,是極愛乾淨之人。”
粉黛閣,乃是京城裡最大的花樓,此處的女子,個個色藝雙修,文采精華。
偌大的十層樓閣,外面鑲金雕銀,裡面花團錦簇,像極一根煎炸的外焦裡嫩的水煎包。
陌影邁過門檻,這才發現,自己太餓了。折騰了一個晚上,晚膳吃的珍饈美饌,早就消化一空。
然而這裡,只有給男人緩解飢渴的,卻沒有給女子填補腸胃的。
樓頂上,一朵巨大的紅粉牡丹花球,其下垂着九顆龍眼大的夜明珠,與萬千絲帶,輝煌的白光被絲帶反射,紅豔旖旎,如夢似幻。
絲帶下,粉黛飄香,燕肥環瘦,脂香酒濃,令人眼花繚亂。歡聲笑語,嚶聲嗔怒,琴曲豔歌,不絕於耳。
一襲金黃便服的百里遙領首在前,穿過大堂,貴雅俊偉,頓時惹得衆女子嬌聲歡迎。
百里蘊一襲貴雅的深棕色錦袍,內斂持重,淺揚着脣角,來者不拒地迎接着衆女子的嗔怒。
百里羿內穿暗紅錦袍,外罩黑披風,步履間,似夜幕裡涌動了一點血,叫人不敢輕易靠近。
百里玹夜一襲月白錦袍,金紋刺繡,俊顏冷酷如寒冰,綠眸深冷,亦是拒人千里。
百里煒一身水藍錦袍,大冷的天,他手中卻不知何時,多了一把摺扇。
那扇子一揮開,便有幾個女子便嬌嬈揮着帕子,挺胸靠在他身上,嗔怒他爲何多日未來。
陌影和百里祺、百里璘,從沒有來過的,見這陣仗,不禁都面紅耳熱。
幾個女子硬粘上來,百里祺像是拂蒼蠅般,推推搡搡,卻躲不過那些蜘蛛精似地女子。
百里璘比女子還細嫩的臉上,被摸了幾把,臉頰上多了幾個紅脣印……
陌影見他狼狽的樣子,忍不住直笑。
如此一行人,皆是容貌奇美如仙,反而勝過了那些脂粉濃豔的姑娘。
尤其最惹眼的一位,便是被衆美男簇擁中央的陌影。
她一身寶藍色西域紗袍,光氳瑩瑩,流溢周身。
步履間耳環,臂環,手環,腰帶叮咚作響,面紗上細小的珍珠閃耀,反襯的肌膚比冰雪更驚豔。
柔美的柳眉,帶有幾分英氣的瑞鳳眼眸,在面紗上顧盼生輝,經過藍色眼線與眼影的精細描畫,更添幾分冷豔的清冽之氣。
鴇母金姬剛過三旬,濃重的妝容修飾的面容冷豔,一身金袍冗長曳地,她坐在二層側垂簾雅間裡,珠光寶氣更堪比皇后。
她從晃動的簾子間俯視下去,認出幾位皇子,不透溫度的眉眼,頓時笑彎,見到陌影更是看直了眼睛。
嘖嘖,這女子,竟比她藏了良久的金牡丹……還要美豔百倍!
坐在她對面的安凝,一身豔麗的火紅錦袍,把銀票拍在她面前,“她就是嚴陌影!”
“什麼?”金姬不可置信地重新打量過陌影,“三郡主面黃肌瘦,這……女子……”
“這是定金,依照我說的做,少不了你的好處。玹夜和百里羿聽力非凡,我不能久留,明日此時,我來要答案。”
金姬忙收好銀票,搭着丫鬟的手站起身來,命令道,“替我送安凝郡主,另外,讓金牡丹去準備着。”
丫鬟便攙扶着安凝去了隔壁的雅間,從室內的機關箱梯下樓,走後門離開。
金姬把銀票收進寶盒裡鎖好,忙踏着百花繽紛的地毯下去樓梯,大聲地嬌笑迎下去。
“幾位爺,怎還帶一位美人兒來?今兒是來砸我粉黛閣的招牌嗎?”
“金媽媽開玩笑呢!我們是帶她來開開眼界的。”百里蘊笑着擺手,示意身側的女子退下。
百里遙隨手便取出一張銀票,遞給金姬。
“兄弟們的酒菜從這裡面扣,我們今日來,就爲見金牡丹,她可在?!”
“在,在,不過……今日有人花了一萬兩,包下了牡丹一個時辰,還要等一會兒她才能得空。”
陌影見百里遙又要拿銀票,忙衝到前面來,按住他的手臂,“我餓了,我們先吃飯。就讓牡丹姑娘先忙好了。”
百里遙手上一大把銀票,便收了回去。
金姬見狀,笑顏微僵,心裡也不禁忐忑。
她不着痕跡地看了眼百里玹夜,格外客氣地對陌影俯首。
“姑娘對不住,我們粉黛閣的規矩,不論男女,若不繳納萬兩銀子,要見金牡丹必須要闖過她設置的七關。若是闖關成功,才能見,若是一關敗了,不管付多少銀子,都是不能見的。”
陌影不以爲意地揚起脣角,打量着金姬一身奢華而不是格調的衣袍,也自她身上嗅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息。
妖而濃的香,是用玫瑰、茉莉、百合、依蘭、廣藿香、迷迭香、水仙、蛇牀子製成,這種種狀似無害的香,融在一起,便成了最濃最烈的催情香。
恐怕,進來的男子,無人能逃過如此奇香。
難怪,這座樓閣聞名天下。
她不着痕跡環看幾個皇子,果然,他們都有些魂不守舍的亂瞟。
就連自制力強悍的百里玹夜,也有些異樣。冰雪般的玉顏,在嫣紅的光裡,豔美絕倫,被月白錦袍的金紋翻領映襯,邪魅如魔。
陌影見他靠近到身側來,忙伸手在他手臂上狠掐了一記。
百里玹夜微怔,低頭看她的手,就見她掌心裡有個小藥瓶。
他恍然大悟,忙屏息運功,調適氣血。
百里遙側首低語問道,“陌影,若是不給銀子,那七關可不好闖。”
“我喜歡冒險。”她自信地對金姬道,“不過,你可不能唬我們,若是到最後金牡丹沒有美到我心裡,我一定把你抓銀票的手剁了丟去喂狗,在把那金牡丹脫光了,丟去大街上吹冷風。”
她幾句話把幾位皇子的理智拉回,金姬也不禁打了個寒戰。
百里璘卻不安地上前拉住陌影的袍袖,“陌影,我們不要玩了吧,如果父皇知道我們來這裡,都會被杖責的。”
百里祺揮手斥退身側的女子,也忙點頭,“是呀,爲了見一個花樓女子,要闖七關……何苦來着?!我倒是覺得,宮裡的女子更好看些,說不定這裡的人都有花柳病呢!”
百里蘊轉頭說道,“老八,老九,你們有所不知,皇后便是這粉黛閣走出去的。當年父皇爲她連闖七關,回宮就廢了我母親,立她爲皇后。那七關之後的女子,不是妖,便是仙,總會有驚喜的,既然來了,不見一面,豈不遺憾?”
陌影默然聽着,始終保持淺笑,波瀾無驚。
這裡難得保持理智的,除了她,和嚇壞的老八、老九,竟是這位大皇子。
支撐他保持理智的,卻又不是仁義禮智信,而是深藏不漏的仇恨。
年幼之時,被父親拋棄,親見父親與其他女人恩愛甜蜜,生兒育女,那種感覺,她深有體會。
那不只是仇恨,是刻骨銘心、深嵌骨髓、永遠無法痊癒的傷,一點情景,一句言語,一個眼神都會扯得鮮血橫流,痛不欲生。
這男子,每日笑顏溫和,內斂從容,恐怕……早就在醞釀弒父殺君,屠戮兄弟的計策。
金姬吩咐了小廝們去廚房傳話,準備上好的酒菜,就把一衆尊貴的客人帶進二樓的雅間裡。
酒菜不過片刻便端上來,珍饈美饌,竟都是御膳菜品。
陌影狐疑看着幾樣熟悉的菜品,不禁又看百里蘊,心底突然咯噔一陣悶響,便想通了什麼。
百里玹夜見她愁眉不展,低聲問,“想什麼呢?剛纔不是嚷着餓嗎?怎不吃?”
“這粉黛閣的老闆是……”
衆人默然用膳,無人回答。
百里玹夜側首湊近她,夾了紅燒魚到她的盤子裡,低聲承諾,“放心,就算我見了金牡丹,也不會做出父皇那樣的荒唐事。”
陌影最是怕他如此不知顧忌的親暱,“殿下多慮了,你娶不娶那金牡丹爲皇子妃,與我嚴陌影一點關係都沒有。”
“果然……還在生氣呢?”
陌影把魚還給他,警告道,“不要再給我夾菜。”
偏巧,幾雙筷子都夾着菜,落在她的盤子,紅燒魚,紅燒肉,鴨脯肉,鹿肉……齊全了!
因她一句話,那幾雙筷子又咻咻咻——尷尬地各自收回。
膳後,又上了茶和果點。
衆人吃了大半,金姬纔過來傳話,說金牡丹終於忙完了。
於是,一行人便起身,又被帶到了牡丹堂內。
厚重的大門關上,煞時阻隔室外的喧鬧,變得一片幽靜。
燈光亮起,頭頂上是一片星月般的圖案,兩排半環形軟椅,在粉色牡丹裝點的舞臺下錯落有致地擺放成兩條弧線。
陌影環看四周,瞭然一笑,這裡足以稱得上粉黛閣的vip貴賓室了。
百里遙第一個坐下來,伸手指身旁的位子,“陌影挨着我坐。”
“好。”陌影避開了百里玹夜的視線,兀自坐下來,撫了撫裙襬。
金姬走上舞臺,款行一禮,問道,“幾位皇子也一起闖關,還是隻有這位姑娘闖關?”
百里蘊直接道,“我們常來,早就玩夠了,讓老八,老九和陌影玩吧。”
“是。”金姬不動聲色地應下。
這便命小廝們擡來一面月白薄紗屏風,擱在舞臺上。
然後,樂聲響起,屏風後面徐緩亮起一片紫紅的光。
屏風那邊,隨着舒緩的曲調,有東西自舞臺下面緩緩上升,先是髮髻高綰的螓首,後是婀娜的身子……
那東西完全升起來,竟是一位紗袍剔透,頭紗低垂,端坐高背椅上的女子。
那倩影婀娜有致,細腰削肩,黑影印在紫紅的光裡,似以筆墨細緻描畫而成的。
隨即,一股香風,便幽幽自屏風後飄出來。
連最後排的八皇子和九皇子,亦是嗅到,“好香呀!”“像是百花盛放。”
陌影輕嗅之下,卻駭然大驚。
那金姬一身妖媚的香,是催情的。
這女子的香,卻是加了幾種複雜的毒藥,能致幻,且叫人上癮。
陌影忙屏息着,迅速從袍袖中摸出藥瓶,倒出一顆藥丸放進口中,忍不住轉頭看了眼百里玹夜。
他一雙眼睛直望着那屏風,已然失魂……
陌影無奈嘆了口氣,終是把藥瓶收起,任由他走火入魔。
女子在屏風後開口,卻沒有打招呼,亦沒有拖泥帶水地客套寒暄,直接開口,“請三位先選出一位上前答題。”
陌影道,“九皇子先請!”
百里璘見百里祺點頭,才起身,緩步邁上舞臺,在金姬擺下的軟椅上坐下。
金牡丹開口,卻不是問什麼劈死腦筋的難題,看口,反而如一位知心姐姐般,柔聲道,“公子此生可有難解的傷心事?”
“我最難解的傷心事,便是……不管我怎麼做,父親和祖母都不喜歡我。”
“公子可曾把這事說給心愛的女子聽?”
“我身邊,還不曾有這樣的女子。”
“若沒有,心中定有期望,公子希望心愛的女子是怎樣的人?”
“呃……她不必太美,也不必是高官富賈之女,只要溫柔善良,甜美嫺靜,與我白頭偕老即可。”
百里璘的聲音,緩慢低柔,似夢話囈語般,眼睛望着屏風上的剪影,神情癡愣含笑,已全然失魂。
屏風那邊的聲音愈加婉麗如水,清靈低柔,“公子請隨我進房間,回答另一個問題。”
百里璘便走向屏風後,消失不見。
然後,屏風被移開,舞臺被燈光映得平整煞亮,光可照人。
舞臺靠牆的金絲簾幕拉開,後面竟是一面透明的水晶牆。
牆那邊,百里璘疑惑端坐於椅子上,環視整個房間。
火紅紗袍的女子,蒙着厚厚的紅色面巾,只拿一雙美目望着他,手指勾着一根吊墜,在他面前晃動。
不知她說了什麼,百里璘突然抓狂起來。
那絕美無害的青澀面容,陡然變得猙獰。
他踹倒了桌子,踢飛了椅子,對着女子張牙舞爪地咆哮起來。
兩個彪形大漢闖進去,就把神智失控的百里璘打暈之後拖了出來。
陌影玩味環顧,就見幾位皇子神情皆是透着幾分錯愕,像是看到了自己被拖出來……
那藥已然使人理智全失,又被問題引入苦惱之境,如何還能保持理智?
屏風又擺上,金牡丹又在屏風後坐下。
八皇子百里祺又被叫上去,卻換了不同的問題。
“公子可曾與女子歡好?”
“呃……”
“請公子如實回答。”
“有。”
舞臺下衆皇子微妙相視,笑得曖昧不明。
屏風那邊亦是靜了片刻,清麗的聲音才繼續追問,“那女子……是心愛之人?”
“不是。”
百里祺說完,不禁又懊悔。他煞時想到這粉黛閣幕後的主人,想到清芝死的當晚所發生的事,不禁驚出一身冷汗,整個人卻頓時清醒了不少。---題外話---
二更馬上到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