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源山寺一別之後,鬱陽王府到底有沒有采用忠淵伯家的糧、或者又徵用了何方的糧食作爲軍糧,顧成卉是一點消息都沒有聽到。
雖然不大情願地與反賊亂黨們有過幾次接觸,可顧成卉依然覺得,距離京城幾千裡的西北鎮壓戰事,是離自己很遠很遠的一件事——以顧家的地位,自然參與不到征戰統籌之事中去,而又不需要服役納稅——若說真的造成了什麼影響的話,就是府裡本來時不時都有的羊奶子點心,近來稀少得多了。
然而直到面對上沈晏安的時候,她才一下子有了一種迫在眉睫的現實感。
“你說……”哪怕話從自己口中出來,也依然好像不大真實。“你三日以後,就要隨軍出征?”顧成卉不知道爲什麼,突然有些心慌,猛地擡起頭來。
沈晏安黑夜一般的眼眸,閃着寶石一般的光澤,深深地看進她的眼裡。“嗯,是我向皇上請命的。”他低沉醉人的音質,好像不管說起什麼來,都是這樣從容不迫。
不知道爲什麼,顧府待客的花廳裡明明有椅子,可是二人都沒有坐下說的意思。
顧成卉偏了偏頭——沈晏安高高的個子,幾乎將他身後的長隨給擋了個嚴嚴實實——有幾分顧慮地看了那個長隨一眼,顧成卉這纔有幾分囁嚅地道:“那……那你征戰在外,可要多保重啊。我、我聽說有什麼護心鏡啊,盔甲啊的,你都要時時穿好,人多的地方就不要去了,要多喝水……”
顧成卉從來沒有送人上過戰場的經歷,越說越覺得自己的囑咐聽起來亂七八糟——沈晏安又不是要去和流感打仗!——她聲音越來越小地閉了嘴。
她現在心裡真的非常、非常地慌。往常的冷靜模樣早褪了個一乾二淨,顧成卉此時一雙大眼水汪汪的、眼巴巴地看着沈晏安。若不是考慮到儀態,她恐怕早急得原地團團亂轉了——至於爲什麼聽見沈晏安要出征就這麼心慌,顧成卉不打算去考慮。
看着面前的少女跟個小媳婦似的。連紅脣都不自覺地嘟起來了,沈晏安就不覺有些好笑——他微微眯起了眼。周身的氣勢忽然柔軟了許多——一時沒忍住,他伸手揉了揉顧成卉的發頂,淡淡地笑道:“我知道了——我身邊自有人照顧我,你不必擔心。”
說着,他朝身後示意了一下。
自然而然地,顧成卉又向他身後看了一眼——卻見那個生了一副精幹面容的長隨,此時眼睛瞪得圓圓的。一臉教科書上標準的驚訝模樣,一眨不眨地看着沈晏安放在她頭頂上的那隻手。
顧成卉忽然沒來由地一陣羞窘,轉過了頭,躲開了與她咫尺之間那陣龍涎香的氣息。
“呃。總之,你要小心……”其實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其實我這一次來,還有另外一件事要交代給你知道
。”沉穩的聲音響起,沈晏安如刀刻雕塑一般的硬朗面容,逐漸嚴肅了起來。那股隱隱的風雷之勢又重新佔據了二人之間的空間。
顧成卉也不由得集中了精神,靜靜地等着他說。
“我上一次追查龐氏局一事時,抓捕了一些人,追回了一部分被騙的銀兩。”沈晏安淡淡的聲音,一下就叫顧成卉睜大了眼。“其中。就有寫明是來自於你顧家的一箱現銀。”
顧成卉輕輕地抽了一口氣。
“這一部分錢,經過公文手續以後,按理來說是應該返還給苦主的。”沈晏安說到這兒,停了下來,靜靜地注視着顧成卉。
胸腔裡的心跳忽然一下子加快了——顧成卉望着他,沒有開口。
“可是……我馬上就要走了。”輕輕的男音響了起來,令顧成卉聯想到前世大提琴一般優雅低沉的音質。“所以我決定,把這一筆銀兩交給你。”
哎?
顧成卉徹底地驚住了,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雖然她與沈晏安相處不多,可感覺上他是一個十分秉公嚴正的人——“爲、爲什麼?”她有點結結巴巴地問。“這樣一來,你豈不是要擔着風險……”
沈晏安微微偏過了頭,好像有點兒窘迫似的避開了她的目光,咳了一聲道:“我這一走,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我對你的情況……也不是完全一無所知。這一筆銀兩,算是我以權謀私,留給你防身的罷。”說到這兒,他望着顧成卉,脣邊浮起了一絲淺淡的笑紋。
沈晏安高高的個子,使顧成卉不得不擡起頭來仰望他——這樣的姿勢,叫她不由想起那一夜當他救下自己時,他身後懸掛着巨大銀河的閃耀星空。
以權謀私……顧成卉的面頰蒸騰了起來一般,紅得彷如天邊的晚霞。
她裝作沒有聽見這四個字似的,把頭埋得低低的,以叫人聽不見的聲音微微地說了一句:“那……那我承你的情了……”
花廳裡靜了靜,對面的人有了動作——一隻手指修長乾淨、條理勻實的手掌,將握着的一隻荷包遞到了顧成卉面前。她望着這隻荷包眨了眨眼,有些猶豫地伸手接了過來。
“裡面是五千六百兩銀子,已經兌換成大通銀號的銀票了。東陽門大通分號的掌櫃是我的人,你若是有什麼困難之處,找他就行。”沈晏安頓了頓,又道:“時間差不多了,我也該走了。”
這一次見面,他使的仍然是與上次相同的辦法,所以儘管顧老爺滿腹疑慮,仍然讓他與顧成卉獨處了片刻——不過藉口到底有些不自然,不能耽擱的時間長了。
聽到他要走,顧成卉猛地擡起頭來,撞進了沈晏安的目光裡。“那你……自己在外的時候,千萬小心。”
少女的聲音聽起來彷彿含着一絲乞求之意似的——沈晏安微點了點頭,與長隨大步出了花廳
。
隨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花廳門外,顧成華突然有些鬱郁地,提不起勁兒來。顧老爺隨後進來。果然又是一番打探詢問,目光裡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顧成卉懶得與父親多說,只隨便應付過了幾句。便告辭回了後院。
穿過垂花門的時候,當值的正好是黃婆子。近來顧成卉用她用得越來越少了。反而叫這婆子見了她有些惶恐似的,一見五小姐來,立刻從馬紮上騰地站起來,畢恭畢敬地給她行了一禮——顧成卉興致不高,只懶懶地應了,邁步便往門裡走去。
“五妹妹這是剛去了外院?”一聲含着打探之意的笑語響了起來。
顧成卉擡眼一瞧,不是顧成華還有誰?她強打起精神。不答反問地笑道:“二姐姐這是要去哪兒?”
顧成華今日難得穿得這麼素雅,一身鬆綠色的衣裙,瞧着十分清新。她指了指丫鬟手上的食盒,笑道:“給父親做了些吃食。想着自己趁熱送過去呢。”
“二姐姐這份兒孝心,比得我們沒有地方站了。”顧成卉笑吟吟地應了一句,姐妹倆一派和睦地說了幾句笑,便互相行過了禮告辭了。
望着顧成卉的身影越走越遠,顧成華面上的笑容漸漸冷下來。她轉頭瞥了黃婆子一眼。淡淡問道:“五小姐是什麼時候去的前院?爲什麼去的?”
面對顧成華的時候,黃婆子當真是笑容可掬極了。“回二小姐的話,五小姐是大概是兩、三刻鐘以前去的……似乎是老爺叫的,至於爲什麼,我可不知道了。”
顧成華從鼻子裡輕輕地“嗯”了一聲。擡步離了垂花門,朝顧老爺在前院的書房而去。請小廝通報了過後,就在進門前的一刻,她稍稍猶豫了一下,忽然從念奴手裡接過了食盒。
“你去在院裡打聽一下,看看有沒有人知道爲什麼方纔父親叫了五妹來。”顧成華輕聲吩咐道:“只怕父親不肯直言相告呢。”
念奴忙應了一聲是,輕輕地退到了一旁,目送顧成華進了屋。
裡頭顧老爺正在伏案疾書,見了大女兒來送吃食,頓時笑開了:“華姐兒還真懂得心疼爲父!今兒個做了些什麼好東西了?”
“也不是什麼稀罕的,不過是用了時令東西,給您做了一碗桂花秋梨甜湯。”顧成華一面笑,一面打開食盒,取出了一隻湯碗來。湯的香氣甘潤清甜,叫人一聞便覺得食指大動——顧老爺果然笑道:“不錯,華姐兒的能耐,我是知道的!”說罷拿過了湯匙。
顧成華動作輕快地伺候父親吃了一些湯,不經意地笑道:“剛纔我正好看見五妹妹從外院回去了……父親叫了她來,是爲了什麼事呀?”
顧老爺的湯匙頓了頓,這纔有些不太自然地道:“不是什麼要緊事。”
顧成華目光一閃,正要再問,卻聽顧老爺道:“我這兒還有事,華姐兒先回去罷——食具我一會兒遣人送回去便是
。”
縱然萬般不情願,顧成華依舊笑盈盈地行了禮告辭。
才一出門,她的目光即刻沉了下來,四處搜尋起念奴的身影。不多一會兒,走廊處小步跑來了念奴的身影——她急急幾步趕上來,氣還沒有喘勻:“奶、奶奶,聽說方纔是一個什麼沈公子要見五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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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
縱有過眼浮華,也終有鉛華落盡(?)、
不信擡頭看,蒼天饒過誰(??)!
不要管我比喻恰不恰當了……咬手帕……領會精神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