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府裡近來發生的事,都一早被老夫人下了死命令:絕不允許傳進顧明鬆耳朵裡半個字。以防有僕人小廝嘴不嚴實的,顧明鬆院子裡幾乎所有的掃灑庭除下人都被撤掉了,只留了兩個老實守規矩的貼身伺候。
不過好在這樣類似於幽閉的日子也不用很久了——此時已近七月中旬,再過兩天,顧明鬆即將動身去京學裡住下備考,一直到八月開科,考完試了以後才能返家。
顧明鬆幾個朋友早早就定了要在秋闈之前吃一席酒,算是祝願他能夠一舉得中——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今日顧明鬆沒有在家用晚飯,對後院裡發生的事更是一無所知,矇在鼓裡。
吃酒的地方選在了狀元樓。顧名思義,在這兒留宿的學子中出過大盛朝第一位狀元——北方諸省府的生員們,此時大多都聚集在了京城;而來了京城,又哪能不去狀元樓吃一杯酒,沾沾文氣?因此每到七月,莫說客房了,狀元樓裡連酒席都一座難求。
顧明鬆聽着屋外的人潮,對身邊的許世嵐笑道:“真是難爲你,竟早早兒預訂下來這麼一個包間。咱們自己在裡頭吃酒,倒也清靜。”
許世嵐微微一笑,脣紅齒白,耀眼生花——在這樣平輩好友之間的場合裡,他更放鬆得沒個正形兒了:一手拄着面頰,一手晃着酒杯,寬袍大袖之間,滿滿的是魏晉風流;不經意的言笑氣度,又帶着幾分貴公子的優雅驕矜。
“顧兄可莫把功勞都算作他的頭上了!”另一個模樣十分斯文的少年笑道:“這傢伙,前幾日纔來匆匆找到我……”正是衛經遠。
話沒說完,一根筷子就筆直飛來,落進他面前酒盅兒裡,濺了他一袖子的酒。許世嵐收了手罵道:“衛老九,吃飯還堵不上你的嘴!”頓時惹起席間一陣笑。
顧明鬆與衆人說笑了一會兒,感覺多日來悶在屋裡苦讀的情緒舒緩了不少。他一轉頭,卻見許世嵐神情淡淡的,似乎興致有些不高。
不知怎麼。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許世嵐前幾日突如其來的到訪——顧明鬆便試探着問了一句:“致齋瞧着有些提不起勁兒啊?”
“哦?也沒什麼。”許世嵐懶懶地吃了一口酒,一雙桃花眼顯得越發水潤了——過了半響,他忽然問道:“你認不認識魏國公家的老二?”
“沈晏安?”顧明鬆一愣,隨即微微皺起眉頭。“怎麼又是他——”
許世嵐忽地坐直了身子,緊緊盯着顧明鬆——“什麼叫又是?還有誰提起過他?”
顧明鬆滿腹疑惑,仍舊把那一日顧成卉拿了一塊腰牌,請他去衙門裡找沈晏安的事說了。想到因爲這事與五妹妹起了不愉快,他興致不由也有些落了。
聽說顧成卉手中拿着沈二的腰牌時,那雙好像總是盛滿了星光似的桃花眼忽然暗了一下,顧明鬆還來不及問他怎麼了。隨即許世嵐笑道:“我還以爲是什麼。來來。吃酒罷——”說着親自撈起了桌上酒壺。給他滿上了一杯,旁邊一人見了笑道:“你灌得元一醉了,不怕你妹妹找你麻煩?”
許世嵐手上第二支筷子頓時也作躍躍欲飛之狀,衆人見了哈哈大笑。顧明鬆這句話倒是沒有機會問了。
酒過三巡,宴已過半,衆人見時候不早,不好再耽擱顧明鬆的時辰,便紛紛告了辭。
出了狀元樓,顧明鬆上了馬車一路回了顧府。門房一見是大少爺的車回來了,忙一邊在車外笑着道:“大少爺散心散得可好?”一邊開了大門。車裡傳來顧明鬆一聲“唔”,接着車子就直直進了府。門房朝遠去的馬車望了一會兒,關上了門。沒想到才過了片刻。忽然又見一輛馬車駛來。
這輛車有點眼生——門房剛要問話,忽然簾子一掀,跳下一個人來。那人一身月白燕服,貴胄風流、俊俏含笑的模樣,不是許世嵐還是誰?
因爲常常來。門房上早都認識了他,因此那門房忙笑道:“許爺怎麼來了?”
許世嵐揮手叫馬車回去,道:“元一兄請我來的,誰知路上阻了一下,因此兩輛車沒有一塊兒過來。他想必還沒發現我不在後頭罷?”
門房一愣,笑道:“可不!我們少爺一聲招呼也沒打就進去了。”手上卻不動,也沒給開門。
許世嵐目光在緊閉的門上掃了掃,對着門房皺了皺眉,把一個什麼東西放回了袖子裡,口氣淡淡地道:“我也不爲難你,你去問問他罷。”
隨着那東西往下一滑,他的袖袋上明顯地墜了一下,顯見不是什麼一分、二分的輕飄貨——門房見他有點惱了,一顆心頓時滿是後悔,忙道:“許爺是常來常往的親家人,又得了我們少爺之邀,哪裡還用去問呢!小的這就給您開門。”
許世嵐輕輕哼了一聲。
等到走進門裡了,他嘴角才挑起了一個意味奇怪的笑容來,有了幾分往日玩世不恭的模樣。許世嵐從袖袋裡掏出了那塊東西,扔給門房笑道:“賞你的!”
門房大喜,就着燈光一瞧頓時卻傻了:原來是個小小的木雕獅子。雖然入手挺沉,可這值什麼錢呢……可他又不敢表現出來,只好連連謝恩,看着許世嵐走了,這才暗罵自己一句,回門廊裡坐下不提。
許世嵐一路走近垂花門前,見一個婆子正在垂頭打瞌睡——還有半個時辰就要關門落鎖了,因此這黃婆子也十分不經心,滋滋兒地吃了小半瓶酒,頭昏眼沉地瞌睡過去了——倒是方便了許世嵐。他擡眼看看周圍無人,大搖大擺、堂而皇之地穿過垂花門,進了後院。
——顧成卉雖然有滿腹的心事,可是關月山居的院子裡,卻正熱鬧着。
原來半夏實在是吃氣不過,待衆人一走,就招呼着橘白二人,把小丫頭從後罩房裡統統轟了出來,罵道:“姑娘差點出事,你們這些沒有心的倒在一旁站着看!你們莫當我是耍嘴皮子,要不就今晚給我滾出去,要不明兒就都發賣了!”
這事兒就是鬧到了老夫人跟前去,也是半夏有理——更何況顧成卉想順便清清院子,也就默許了她。半夏眼睛尖,將剛纔袖手旁觀的人都一個個揪了出來,叫她們收拾了包裹,又大敞開了院門喝道:“都去找管事房的媽媽去!去了只說五小姐院子小,容不下你們這些不肯護主的嬌娘娘!”
三四個小丫頭生怕留下來真要被賣,滿臉眼淚地抱着包裹走了。半夏氣呼呼地摔上門,自己眼淚也含在眼眶裡,要掉不掉。——幾個丫鬟方纔都在場聽着了,如今姑娘的難題她們心裡一清二楚,可偏偏毫無辦法,難免又氣又急……
半夏還沒走出門口呢,忽然聽大門又被敲響了。她一抹眼睛,猛地拉開門揚聲道:“後悔了也晚了,都快走……”
一句話沒說完,她驚得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許世嵐滿意地看着這丫頭幾乎瞪出來的眼睛,笑道:“你就要讓我在這兒站着麼?”
他月白色的衣袖在暗夜中飄飄欲揚,好像一朵雪白的荷花。半夏一時間竟忘了此刻該幹嘛好——她猛地回過神來,低低道:“許公子等等!”轉身跑進院子裡,衝着下人們住的房子喝道:“都給我在屋裡待着,沒事不許出來!姐姐我今兒個心情不好,莫觸了我黴頭,拿你們開刀!”
好在顧成卉院中剩下的幾個婆子丫頭,爲了避嫌早早就都躲進了屋子裡,因此院子裡空空的,沒有人在。
由於何姨娘依舊沒有找着,因此她屋裡的小丫頭都求爹告娘找了門路走了,如今只剩下一個貼身伺候的,還在日日打掃屋子,看守東西。半夏朝那屋裡瞥了一眼,心下暗暗慶幸,忙去將許世嵐迎了進來。
顧成卉在屋裡聽見了半夏在院裡發脾氣,嘆口氣朝細辛笑道:“這丫頭是怎麼了,心裡不高興也不能把火撒在別人身上啊……”
“——別怪她,是我來了嘛。”
一道音調勾人的熟悉嗓音悠悠地響起來。
顧成卉騰地站了起來,心臟“咚、咚”猛跳了幾下,結結巴巴了一會兒,都沒找着自己的思緒,雙眼只盯着門口處——
藍晶石子編的門簾一陣輕輕搖晃,許世嵐緩步進了屋。他仍舊是往日那樣萬事不掛心的貴公子模樣,刷地一聲打開了扇子,在顧成卉面前輕搖了搖:“哎呀——看見我居然高興得傻住了?”
顧成卉是真的傻住了——不止是她,連着屋裡細辛、橘白兩個丫鬟,都傻住了。
“你你你……你是怎麼進來的?”顧成卉聲音都發着顫。
顧府不是小家小戶,從府外到內院,要經過大門二門,幾道院門,無數的巡行丫頭婆子……顧成卉只覺腦子都有點跟不上了,一時間竟忘了:若是叫人發現許世嵐在自己屋裡,可真是有一千張嘴都說不清了……
幾個丫鬟匆匆忙忙分了工,關上了門窗、坐在廊下守着,一時屋裡只剩下了顧成卉、細辛——還有一個一臉笑意的許世嵐。
ps:
終於趕上了tt
真不敢相信我今天竟然三更了
果然衝動是魔鬼呀!!以後一定要加強自制力纔好……
最叫人黯然神傷的是,三更了,可是一點來自你們的愛與鼓勵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