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科學預備學校遭遇圍攻，是衆多類似事件中最激烈的一起。在前線其它地方，當地人襲擾小股近衛軍，獵殺單獨出行的官兵，抓捕預備班學生。不少人被綁架到護教軍的秘密營地。這次，旋風命令部下嚴禁對俘虜私刑處死，儘可能抓活的，由稽察隊帶走，送到雪山行營集中看管。他開始爲談判準備籌碼。
儘管有這道聖諭，那些有親人死在魔媒槍炮下的百姓可不願意遵守。到處都有砍頭、活埋、剖腹挖心的酷刑，死者甚至包括剛剛報名的孩子。有的百姓抓到零星軍人，找不到教士，乾脆自行主持“迴歸自然大刑”，抓來鱷魚或者蟒蛇吃掉俘虜。百姓們堅信，只有用魔媒的血才能洗淨周圍被攪亂的生態，確保明年的收成，讓瘟疫遠離家鄉。
就這樣零敲碎打，積少成多。一年的游擊戰打下來，秘密部隊總共俘虜七百名近衛軍官兵，殺死一千多人。交火中，教會各種軍事人員死亡過萬，與先前的戰損率相比，此役堪稱大勝。前線上協助作戰的平民死亡七萬多人，被旋風忽略不計。
比這更可怕的是，前幾年護教軍已經崩潰的作戰意志又恢復了。那些望風而逃，一潰千里的場面不復存在。敵人懂得利用各種地形彌補武器差距，知道如何消耗近衛軍的彈藥。除了槍炮本身實際造成的傷害，他們不再害怕任何誇大的傳說。
“海山二”爆發後，真理教中更無人知道究竟是什麼現象。但是旋風多少能夠猜到，這只是一種無害的天文現象，不過可以用它做足文章。於是旋風親擬聖諭，公告天下，宣稱魔媒已經深度擾亂自然生態，纔會出現這種《朝陽啓信錄》都沒記載過的異象。人類如不團結起來清除魔媒，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爲了自己，爲了妻兒老小，爲了家鄉父老，爲了子孫後代，從護教軍到普通信徒都激發起強烈鬥志。他們不再怕死，今天自己戰死，和明天陪人類一起死，能有什麼分別？
在境內近衛軍控制不到的偏遠鄉村，教士們紛紛穿上教袍，高舉《朝陽啓信錄》，號召信徒學習“朝陽聖戰”中前輩的精神，用大起義來毀滅魔媒。
在科學城市附近，有人半夜摸到學校牆外，射進去幾支火箭，轉身消失於夜幕。在布萊尼凱姆，幾個女生上街爲學校採買日用品，被幾十個化裝成小販的秘密軍人綁架。近衛軍搜索全城都沒找到，後來還是奧伊娜派出幫會成員把孩子們搶回來。儘管沒有死人，經過簡單審判後，五名首要分子在布萊尼凱姆廣場上執行槍決。
曙光省的預備學校裡已經召集到兩千名學生，至少配發了五百條槍和一萬發子彈。師生們把學校築得像堡壘一樣。即使這樣，仍然有幾百名當地人拿着棍棒衝擊學校。原來，這裡剛剛接受幾個遭受割禮的女孩子，她們的父母都因爲觸犯禁令，被關入矯正營。親屬們不肯罷休，聚集起來要討個說法。
近距離觀察這些村民之後，校長不敢命令師生開槍。他們肯定不是秘密軍人，都是老實巴腳的當地百姓。就在這時，校門突然打開，十名實習警察拎着平衡棒衝了出去。爲首一個小夥子身高達到一米七五，體格不輸外面那些漢子。他像一頭猛虎衝入羊羣，見人就砸，身邊夥伴和他一起大打出手。
看到這個小夥子動了手，校長一聲令下，讓所有男教師衝出去幫忙。他就是金永真，由父親送到這裡作一年實習警察。校長知道他的養父就是蘇吉拉納，出了問題不好交待。於是，教師們拿着各種非致命武器傾巢而出。
一場混戰下來，師生們打傷幾十名村民，自己也有不少人掛彩。金永真的額頭被人砍出一道傷痕，但他一點不覺得痛，還在到處追打村民，直到被幾個老師攔腰抱住。
“人的腦子不用來思考，砸開來也不用可惜。”金永真怒不可遏。
無論科學警察還是情報局，他們還沒有再生科學的刑偵技術。無法在野外攝影，不懂得如何提取指紋，更談不上血型對比。他們只能用原始的跟蹤、排查和口供尋找騷亂組織者。穆赫塔爾喪妻後，更是拿全部精力抓捕間諜。僅情報局系統就逮捕了三千名嫌疑犯，抓捕過程中擊斃一千多人。戰友們的死讓科學警察和情報人員都紅了眼，嚴刑逼供成爲最常見的訊問手段。
穆赫塔爾估計其中有七成會是冤案，但他更相信楊慕真的研究結果。只要鎮壓對象不超過總人口的千分之五，騷亂就能被克服。整個大騷亂中，近衛軍在新啓蒙區擊斃一萬三千人，將近十萬人關進矯正營。
局勢大亂，各項工程都放慢進度。作爲全軍統帥，蘇吉拉納下達撤退令，放棄東方大陸上的據點，憑藉技術優勢退守所有海島省份。臨行前，他們從佔領區帶走了一萬名預備班學生，以及兩萬名支持科學大會的當地人，以防他們在邪教勢力回來後受到迫害。
科學紀元15年初，近衛軍已經從大陸上所有據點撤淨。這是啓蒙戰爭爆發以來，近衛軍第一次撤出佔領區。受此鼓舞，護教軍和稽察隊乘勝追擊，想在南洋、巴布亞和加裡曼丹三大教區複製同樣的成功。然而失去陸地優勢，滲透成本變得奇高。十艘偷渡船未必有一艘能夠到達目的地。北六省所有學生都已經配槍，彈藥下發到學校，由校長保管，隨時擊退任何針對學校發起的武裝襲擊。預備學校第25期學生中，有一萬人暫不分配到各學部，手持武器投入島嶼省份的警戒戰。
針對敵人戰鬥方式的變化，軍械處也在加緊研製各種近戰裝備。一萬頂鋼盔和一萬套僞裝服率先製造出來，送交北六省，散彈槍和噴火器也投入實戰。軍械處還製造出改進的弩箭，重量比護教軍的輕一倍，力量更大，可以連發，近衛軍每班中要有一個人配備弩箭，彌補槍械發射導致隱蔽性差的缺陷。
經過幾個月剿匪戰鬥，北六省局勢終於穩定下來。大海對面，護教軍也重新收復所有失地，開始由軍隊建築壁壘。幾百萬當地人徵爲民夫，建立起千年未見的厚實城牆。
在《科學與人》雜誌上，沈銘賢發表雄文，鼓勵戰友們不要氣餒。“反智主義者和他們歷史上的前輩一樣敵視科學進步。然而他們逃脫不了這樣的命運——搗亂、失敗、再搗亂、再失敗，直到最後滅亡！”
在這些文字號召下，一批批學生從預備學校裡扛槍上了前線，近衛軍已經擴充到十萬人。他們正在恢復士氣，準備反攻東方大陸。但是，蘇吉拉納堅決制止了部下的熱情。
“在蘇庫魯山戰鬥之前，我們打了五年順風仗，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在敵人陣營裡製造有關科學武器的恐懼。現在神話已經破滅，他們能打贏我們的軍隊，能俘虜我們的人。從今往後，他們會把我們當成凡人來對付。在沒有更充分的準備之前，我不想派優秀的科學人去送命。”
蘇吉拉納知道，他一生中最久的朋友已經成了最大的敵人。二十年前，旋風就酷愛閱讀《科學魔鬼器物實錄》。現在，這顆種子結出了完美的果實。他是邪教系統裡最不怕科學的人，他的部下一定也發揚了主帥的長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