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肅噗哧一笑，挑眉道：“原來代奰王是來當勸我歸降周國的說客的。”
“若是幾年前，我又怎敢如此膽大的踏足大齊國境？”宇文達無害的笑着靠近高肅的耳旁，低聲道：“若是斛律將軍還在，大齊又豈是皇兄敢在這個時候就覬覦的？”
高肅沒有說話。
“你們這個年輕的皇帝不說治國之才，就連御駕親征的本事都沒有，他真的對得起你們鮮卑族的名聲嗎？”宇文達往後挺了挺身子拉開了和高肅之間的距離，神色又恢復平靜：“就像當年我見到你一樣，我敬重你、敬畏你，皇兄也是如此。在大齊，皇兄什麼都不怕，就是怕斛律將軍和你——蘭陵王！有你們在，皇兄就知道他要帶着周國的軍隊踏入大齊的國境是一件難事。我一向敬重你，你也不應該是不識時務的人，爲何還要爲這個昏君獻命？你是大將、是戰神，即便要死也是戰死沙場，是什麼讓你要裝病留在封地？而你真的就要這樣等到那杯毒酒到你的手上讓你一命歸天嗎！”
“我如今讓你留在蘭陵王府已經是對大齊的大不敬了。”
高肅嘆了口氣，相比起宇文達有些激動的神色，他顯得過分的平靜：“你幫我照顧小憐，我感激你，可我卻不會讓自己的身份從一個大齊的將軍變成叛徒！”
前廳忽然靜謐了下來。
小憐所在前院長廊的柱子後，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在前廳交談着的高肅和宇文達。
她聽不見他們兩個在說些什麼，可是兩個人的臉色都算不上好，她擔心高肅的性命，也同樣擔心宇文達的安全。
小憐不安的攪着手，不停的猜測着他們兩個人會說些什麼。
來蘭陵的路上，小憐曾經嚴肅的拜託過宇文達要救高肅，可是宇文達之前在長安的時候卻拒絕過一次她的請求，可是離開長安之後她再提到這件事情，宇文達的態度就不一樣了。
他沒有說不幫了。
宇文達在要事的面前一向不會將已經決定好的事情公諸於衆，而且知道當初宇文達所忌憚的原因，小憐也想不明白現在的宇文達如果願意幫她了，又是因爲什麼呢？
他敢違揹他皇兄的意思了？
“你把小憐帶回長安吧。”
沉默了半晌，高肅忽然開口，神情有些閃爍，似乎在擔憂什麼：“我知道我自己的下場是什麼，可我作爲高家的人我不允許自己成爲一個叛徒。雖然這些年我並不像其他人一樣斂財，可是我出征凱旋歸來的時候也得到過朝廷給的不少賞賜，如果可以，這些我可以通通都交給你，只希望你能夠照顧好小憐——”
高肅的脣瓣還張着。
宇文達不解的皺起眉頭看着他，不明白他爲什麼會忽然停在這裡，而這一句話在宇文達的眼裡已經是一句已經說完的話了。
高肅的眉頭皺了起來，似乎是真的還想要說些什麼卻一直無法開口，心中似乎有兩個他在互相糾纏着。他惱怒的咬了咬牙，眼神有些窘迫的擡頭看向了宇文達。
宇文達忽然耳鳴了一下，猛地想到了什麼。
不敢確定自己的猜測是不是正確的，宇文達狐疑的看着高肅，再三猶豫下還是開了口：“你想讓我把蘭陵王妃也帶走？”
高肅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強人所難，可是他卻不想要否認自己的這個想法，只是側眸避開了宇文達審視的目光。
宇文達笑了幾聲，對高肅的這個想法顯然是覺得難以置信的。他音調提高了幾分，哭笑不得的又哼笑了幾聲：“我當初的確是覺得小憐貌美才救下她的。可是直到她特殊的身份後，我的意願是讓利用她對大齊的仇恨來幫周國的。我是要讓她回到大齊，進到那個後宮作爲我周國在後宮的內應，我相信她的姿色也能夠做到我希望的這一點。可是蘭陵王妃不一樣，即便你給我再多的錢財，你也應該知道我不缺這些的，我憑什麼幫你？”
宇文達的話沒有錯，而他對小憐最初的想法的確還和當初在姚襄城客棧談及的交易一樣。她回到大齊做周國的棋子，周國也可以幫助她在大齊國破的一天就讓那些讓她仇恨的人一個一個的死去。可是這一趟到蘭陵，他卻是因爲宇文邕的提議纔會願意到這裡當一個說客來說服高肅歸降周國的，雖然他並一開始就知道高肅不會同意這樣的提議，可是他也不打算讓自己再去當聖人。
把鄭玲瓏帶走對他來說有什麼好處？
而且……
“你作爲她的夫君都不願意照顧她的下半生，憑什麼我就要幫你？”
宇文達鄙夷的睨着神色有些頹靡的高肅，嘲諷的笑道：“蘭陵王，是不是因爲我照顧了小憐，你就覺得你所有的請求我都會答應？我敬重你只是因爲你是那個在戰場上英勇果斷的將軍，可你的想法如此迂腐，倒是讓我改變了對你的認知。我不會幫你的，你要做的事情，自己做。”
前廳的氣氛如今有些異樣，靜謐的空氣中似乎飄蕩着什麼一觸即發的東西。
知道自己的請求的確有些過分也不合乎常理，在短暫的沉默後高肅只是抿脣一笑，像是剛剛根本沒有提起過這樣的請求，莞爾一笑：“小憐對你來說，如今還只是一顆棋子嗎？”
宇文達一怔。
“如果對你來說，她還只是一顆棋子，那麼你又何必來我這蘭陵王府當說客？”
站起身子重新回到上座，高肅捧起已經涼去大半的茶杯，仰頭喝下了半杯才重新看向眼神微微錯愕的宇文達：“當初救下小憐應該只是你動的一個不顧前因後果的念頭。可是這麼久了，你也曾經與她提起過這樣的交易，只是因爲我的叮囑而讓她安穩了下來。如果我死了，她一定會再次跟你達成交易的。”頓了頓，他像是已經看透世間一切的聰慧老者一樣，笑着將杯蓋穩穩地蓋在茶杯上，才低聲像說着無人知道的小秘密一般：“代奰王，爲了周國，這應該也是你該看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