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145

旁邊有個看熱鬧,快看呆的人,立刻否認了她的猜測,“怎麼可能都是這樣,我在這一邊看了好幾年的鬥雞,還是頭一次瞧見,能把對方叨的,毫坎還手之力的雞,瞧它出嘴的動作,這哪是雞啊,分明就是鷹!”

“鷹?”嚴忠迅速抓到這一關鍵線索。

傳說在南晉與燕國接壤之地,是成片綿延的森林。

附近的村民靠着從森林邊緣撿些寧柴,挖些山貨,打些迷路逃出山的野味以度日。

但是他們從不敢林子,他們活動的範圍,連百分之一都不到。

更多的林子,幾百年都沒有人進去過,誰都不知那林子裡面有什麼。

但是也有很多人傳言,林子裡珍禽異獸很多,到了深夜,時常能聽見從森林深處傳出的詭異叫聲。

如果這個傳方屬實,他估摸着,這隻雞,是從邊境的森林裡抓的,通曉人性。

被困於此,又不願被人類所殺,便學會了蟄伏,裝出一副發蔫,沒精神的樣,以保住性命,畢竟再厲害的雞,也幹不過人類。

但是……還有個很重要的問題,寧九九是如何看出的?

戰局中的形勢已經沒有絲毫懸念,算起來,白羽雞隻用了不到兩分鐘的時間,就已將跟它鬥毆的黑毛雞,叨的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不是黑雞認輸,而是黑雞已經死了。

整個頭被叨,爛成了一堆渣,脖子的大動脈也被叨開了,雞血流了一地。

何安艱難的嚥了口唾沫,感嘆道:“這雞可夠狠的,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要置雞於死地,要是人的話,那簡直就是殺人如麻!”

嚴忠卻是看着寧九九,問出了心中的疑惑,“它不是雞,是鷹,對不對?”

這話一問出來,四周看賭局的人,都震驚了。

“鷹?怎麼可能,它長的就是隻雞。”

“鷹有一對大翅膀,展開以後,都寬了,比咱們的手臂撐在一起還要寬,可這雞,你們瞧瞧它的一對翅膀,縮在一塊,還不如普通的家雞呢!”

連那攤販也一口否認,“對啊,怎麼可能是鷹,真正的鷹,我也見過,嘴比它彎,爪子比它的尖,翅膀比它寬大,就連眼睛,也比它的大,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鷹跟雞的差別不是一點點大,是很大,非常大的,怎麼可能混淆。

寧九九直起腰,略帶笑意的眼睛,在衆人的眼睛下掃視了一圈,然後將用棉花做成的暖袖套,綁在左胳膊上,連同手一起綁了上去。

“小白,跟我回家,我府上有小紅了,老家還有隻黑狗跟花錦雞,加上你,可以開個動物染房了,”她將胳膊伸到雞籠裡,衝那雞勾了勾手指。

何安也不知是急的,還是無奈的,站在那真踱步,“夫人啊,別開玩笑了,您這又是唱的哪出,它是雞,就算它聰明,那它也不可能聽得懂人話,虧您還敢說它是雞,它要是雞,那我就是……”

何安還來得及說出最後一句話,就見那白羽雞,先是從死雞身上走下來,接着還是抖羽毛,抖爪子,扭雞屁股。

可是令不敢相信的一幕發生了,隨着它在不停的抖動,衆人才發現,它的翅膀一直就藏在身上。

之前叨那雞時,翅膀只抖開了三分之一,等到它完全抖開,扇動開之後,竟然真的有一米半的寬度。

可能是還沒長成,所有隻有這麼寬,但這也比普通的家雞,要大上很多。

何安驚的眼珠子瞪到最大,再然後,便看見那白羽雞在地上選擇是起跑,隨後竟扇動翅膀,飛了起來。

飛過雞籠,越過閒雜人等,落在寧九九的暖袖筒上,尖利的爪子,深深的抓進袖筒的棉花裡頭。

喜鵲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的連連後退,“這……這真是鷹哪?”

嚴忠點頭,肯定了她的猜測,“它是深山中,長的最像雞的一種鷹,這一隻,可能是跑錯了地方,才誤闖這裡,被人擒住,關在這裡。”

“可它既然會飛,爲什麼不在攤販打開籠子以後,自己乘機逃走呢?”喜鵲還是不明白。

寧九九曲起手指,敲了敲她的腦門,“真是笨,這有什麼不能明白的,它沒長成,而且翅膀受過傷,即便傷好了,可它的翅膀的力度,還是不大如前,飛不了更高的高度,一旦它抖開翅膀,這城中會箭的人,可不在少數,分分鐘,都得給它射成馬蜂窩。”

寧九九一邊說着話,一邊伸手逗着鷹嘴。

被白鷹嫌棄的撇開了去,幼稚的人,要不是看在她會救它離開這兒,剛纔她伸手,它纔不願意吊她呢!

“喲,脾氣還不小,行了,先帶你回去,等你的膀子治好了,再放你走,否則就你這個翅膀,不管去哪,都是一個死,”寧九九轉眼看着地上的死雞,再看看已經石化的瘦高個兒,“你的雞死了,現在該要兌現你的承諾,之前你也說了,只要是你身上有的東西,隨便我拿,是這個話吧?可不許抵賴,跟本夫人抵賴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此時的寧九九,站在那,一隻手負在身後,因爲手上多了只白鷹,氣勢提升了不止一個檔次,而是好幾個檔次。

瘦高個兒正在心疼自己的雞呢,正在感嘆自己今天是不是踩狗屎了,要不然咋能背成這樣。

忽聽她提起賭注一事,再瞧瞧對面那丫頭不懷好意的眼神,他心裡莫名的升起一股寒意,從頭直降腳心,令他不禁打了個哆嗦。

“不……不知夫人想從我身上拿什麼?只要留下小的一命,夫人儘管拿就是。”

到了這一步,他可不敢再說那些的混賬話,今兒不僅運氣背,眼睛還瞎,這幾位,一看就是不好惹的,特別是這個小丫頭,一看就不是什麼善類。

寧九九笑的很善良,“話可是你自己說的,我不要你的命,也不要你身上那件破衣裳……”

那人悄悄鬆了口氣,正當他要感謝時,卻聽她又道,“之前你不是說身上有根棒子癢的難受嗎?正好,本夫人願意替你除掉這一禍害之源,小安子,離這裡最近的,招太監的地方在哪?”

“呃,就在隔壁街,”何安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這是要割掉人家的命根子。

“啥?你們要閹了我?”瘦高個兒大驚失色,萬萬沒想到,一個女子不僅敢跟他開葷段子,還要割他的子孫根,這咋行,沒了命根子,往後媳婦的炕頭誰暖?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寧九九壓根不理會他的叫嚷,“那帶快他去,之前就說好的,要他身上的一樣東西,可沒說要什麼,現在本夫人就是看他的子孫根不順眼,當街女,割他子孫根都是是輕的。”

這話說完,她擡頭看了看四周的男子,一個個長的歪瓜裂棗,要有多挫就有多挫,居然還好意思,幹那下流無恥之事,不能忍!

衆人被她危險的眼神看的,心虛加後怕。還好還好,跟她賭的人不是自己,否則,現在要被割的就是他們了。

“不要,不要割我的命根子,大不了我陪一個手指給你們還不行嗎?”

他叫的悽慘,嚴忠卻已經一把將他提起,“囉嗦個屁,你自己說的,願賭服輸,現在倒是不敢認了,孬種!”

嚴忠連拖帶拽的,將瘦高個兒拖走了。

趙王縮在人羣裡,看那小子被拖走,卻是不大相信。興許就是嚇唬嚇唬,要那個東西也沒用,她犯不着沾那骯髒之事。

這其中要數最後悔的人,當屬賣雞的攤販,他懊悔的想把自己拍死。

枉他賣了十幾年的雞,怎麼就……怎麼就沒看出,有鷹冒充雞呢?

他現在後悔的想撞牆,明知人家不可能歸還他,但還是厚着臉皮想湊上去試試。

“那個,這位貴客,我把銀子退給你,你把這雞還給我,再怎麼說,這雞也是我的,我現在不想賣了,您看成嗎?”

寧九九不理他,一手撫着那隻雞,眼睛卻時不時的瞄向趙王。

小販見她不理,以爲是條件不夠,又舔着笑臉道:“要不……我再加你一錢銀子?”

還是不理……

“那這樣,我加你二錢,總共四錢銀子,算我吃虧,你賺了,瘦子的賭注又不是銀子,也不能拿來換錢,哪有我給你的銀子實惠,對不?快,把雞給我,銀子給你!”

說到最後,他急紅眼了,一手就要把銀子塞給她,一手就要奪過她手上的白毛鷹。

就在他的手快要觸到白毛鷹時,這鷹突然一口叨在他的手上,硬是叨了一塊肉下來。

“啊!好疼,我的手,”那攤販抱着手,疼的眼淚都掉下來了,慌忙找周圍的人要塊布,好把傷口塞上。

可是鷹嘴叨出的傷口,雖不大,但是很深,血一個勁的往外冒,無論他怎麼塞,都止不住流血。

旁邊的人勸他趕緊去看大夫,否則再這麼流下去,不死也去掉半條命。

“我的手,這隻該死的畜生,等老子回來,非把你獵殺了不可!”那人疼的額上青筋都要爆出來了,卻還是不肯罷嘴,一邊跑,一邊罵。

就在那人前腳剛離開,後腳就有一道比他叫的更加慘烈的聲音響起。

真是比殺豬還慘,真正的撕心裂肺。

這樣的聲音可是做不得假,絕對是發自肺腑的。

在場的男人,聽見這個聲音之後,第一反應,隨後才感覺到自己身上最後重要的一處地方,正在顫抖。

何安歪着頭問寧九九,“咱要他的命根子做啥?還不如把他吊起來,凍個三天三夜,再割掉的舌頭,這樣的懲罰纔是對的。”

“本夫人說的話,什麼時候假過?我看他帶着邪惡之源也怪累的,好心幫他一把而已,哼哼,你們誰有意見嗎?”銳利的目光快速了眼對面的所有人,最後,她的目光在趙王身上停住。

白鷹已經還站在她的胳膊上,仔細看去,一人一鷹,眼神竟是出奇的相似。

趙王被她陰戾的眼神看的,渾身不得勁,更不知道這丫頭爲什麼一直盯着他看。

對上她的眼睛,趙王總有個錯覺,這丫頭好像是專門衝着他來的,被她盯着,好似被幾百條毒蛇盯着,那種陰冷刺

骨懼怕感,揮都揮不走。

嚴忠很快去而復返,也不是他親自動手的,他只負責看着,別叫他耍了花樣。

瘦高個兒不多時也從隔壁街回來了,一手捂着下面,一手扶着牆,臉白的像紙,褲子上還有血不斷的往下滴,那模樣,要有多慘就有多慘。

四周看熱鬧的人,這會可笑不出來了。

他們沒想到,眼前這個臉上始終掛着笑,說話輕聲細語的小丫頭。不對,她應該是哪家的夫人。

竟然跟一個男人賭命根子,下手狠絕,不留一點餘地。

人羣紛紛往後退,雖然很稀罕她胳膊上的那隻白鷹,但是沒人敢上前,再跟她賭。

他們這裡,鷹是很少見的動物,白鷹更是世間罕有,在個別的地方,白鷹更是被奉爲神靈的化身,備受崇拜。

寧九九手上的這隻鷹,也有它與生俱來的傲骨。

瞧它在籠子裡,不與任何雞打交道就知道了。那是看不起它們,一羣庸俗土雞,哪有資格跟她打交道。

此時,它站在寧九九的胳膊上,其實那股子傲氣還是有的,看它半眯着眼,看也不看寧九九一眼就知道了,這傢伙真不是一般的驕傲。

人羣都退下之後,趙王更加清楚的看到那隻鷹,漸漸的,他越看眼神越狂熱,表情也越激動。

眼中的小火苗,蹭蹭對外冒。

就連白鷹也注意到了,鄙夷的掃了眼趙王。滿眼的貪婪,俗不可耐。

寧九九撫着白鷹的毛,手感不是很好,也不知多久沒洗毛了,都結成塊了,“哎呀,一身雞屎味,真不知道你怎麼熬過來的,我府中後院有一處小溪流,回去之後,你趕緊洗個澡,反正你是鳥,洗澡也不必用熱水,那溪水正好。”

白鷹似乎被她嫌棄的語調刺激到了,轉過頭,用小眼睛瞪她,狠狠的瞪。

不然還能咋樣?難不成還撲上去把她的臉叨下一塊來?

雖然它不喜歡這個女人,但好歹她還救過自己一命,它雖是動物,但誰說動物就沒有感恩之心的?

何安看了看趙王,又看了看主子手上的鷹,瞬間明白過來,大聲道:“聽說這白鷹百年難得一見,白鷹的血是壯陽補身的好東西,而且它還是聖物,若是養在家裡,能保家宅興旺,妖鬼還靠近!”

他這樣一說,趙王的眼睛睜的更大了。

趙王的毛病,這在京城貴人圈子中,早已不是什麼秘密。

他四處蒐集壯陽之物,喝的,吃的,聞的,幾乎是無所不用。

只要誰家得了壯陽的好東西,他都要想法子弄來。

就是最近日子過緊巴了,再不似從前的大手大腳。好的吃不起,只能吃些便宜的,聽說最近他迷上吃烏龜殼了。

將那龜殼搗碎,製成粉末,每日泡茶喝。

有沒有效果,這誰也不知道,反正看他的樣子,似乎也沒什麼改觀。

比起名貴的藥材,這白鷹似乎更划算,而且他也聽過傳言,某些奇異的靈獸,身上的肉,身上的血,都有特殊強大的作用。

每天放一點血,一時半會又死不了,興許還能養個一年半載,要真如那樣,他豈不是賺大了?

趙王越想越興奮,聖物啊,要是他能得到,該有多好。

可是身上的錢袋子,趙王又不高興了。

他現在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進項少,出項多,入不敷出。

今兒出門,竟也只裝了二兩銀子,剛纔跟人賭色子,已經快輸完了,只剩一錢不到。

他不是尋常百姓,在他眼裡,一錢銀子,都不夠一壺酒的錢,更加不夠他去酒樓吃上幾個小菜,簡直慘到家了。

寧九九帶着白鷹一同起身,似是閒逛,慢慢走到趙王先前所在的賭桌前,看着桌上的兩個色子,眼睛裡露出滿滿的驚奇,“這是什麼東西?也可以用來賭的嗎?”

何安斜眼瞄了她一眼。裝成一臉不知道的樣子,又想做啥妖子?

這裡的每個賭桌都有莊家,眼前這一處色子的莊家,聽見她的問題,再一想,她肯定就是個閨中女子,剛纔鬥雞,憑的肯定是運氣,不認得色子,也在情理之中。

“這位……”但在稱呼的時候,他還是犯了難,人家沒梳婦人髻,可是剛纔她身邊的婢女好像喊她夫人來着,那到底是成了親,還是沒成親呢?

“叫我夫人吧,今日閒來無事,隨便出來逛逛,沒想到瞎貓撞上死耗子,竟也得了這麼個寶貝,正在興頭上,還想見識見識,你快耍給我瞧瞧,若是好玩,我也來玩兩把,”她說的半真半假,掛的是天真無邪的臉,大眼睛眨啊眨,像極了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哦,這位夫人,這個東西叫色子,拿這個竹桶這麼搖,開盅的時候,得了幾點,再比大小,賭注不限大小,但雙方都得是差不多的賭注,這樣的賭局,才能做的起來,夫人要不要試一試,很好玩的,不信您聽着,”這莊家有模有樣的將色盅拿起來,搖的飛快,叮叮噹噹的響,聲音清脆,沒有一絲雜音。

喜鵲不喜歡人家賭錢,便想勸她,“夫人,咱們還是回去吧,人家說十賭九輸,這東西碰不得。”

何安一把將她拽回來,“你別講話,夫人自有分寸,你呀,就在這兒等着,把心擱肚子裡,瞧熱鬧好了。”

嚴忠也不擔心,如她這般腹黑狡猾陰險的人,到哪都甭想讓她吃虧。再說了,沒瞧趙王滿眼的貪婪相,這一條大魚,纔是他們要釣的。

寧九九還是不理其他人,只用懵懂的眼神盯着莊家的一舉一動,“聽着倒是有幾分意思,誰過來陪本夫人玩兩把,就比點數大小好不好?誰的點大,誰就贏,這樣最簡單,複雜的東西,我可玩不好。”

四周的人,都被她先前鬥雞的舉動給震住了,以爲她精通此道。

所以她一說又要賭,很多人都後退了。

何安嗤笑道:“真是一羣沒種的窩囊廢,我家夫人也就是走運而已,你們就不敢了?哎呀,就你們這膽子,還賭什麼呀!乾脆回家捂被窩算了!”

沒腦子的男人,都經不起激將法。

這裡的一衆賭徒,更容易腦子發熱,頭腦不清醒。

“陪小娘子玩一局也無防,老子不缺這幾個錢,”一個袖子高卷的漢子大咧咧的走了過來,聽這聲音,倒是有幾分豪邁之感。

之前,寧九九就注意到這人,確切的說,不是他一個,而是一羣。

他們像是成羣結夥來的,身上的衣服樣式,破壞程度,都是出奇的一致,而這幾人身上都沾了點匪氣,眼神當中帶着一股煞氣。

如果她沒猜錯,這幾人手上肯定沾過不少人的血。

“自我介紹一下,兄弟們都叫老憨,夫人若是不介意,喚在下一聲老憨,那便是擡舉小人了,夫人既是新手,小人只陪您玩幾局,輸贏無所謂!”

老憨剛出來的時候,寧九九對他的印象並不好。

長的五大三粗,造型邋遢不堪,但他這幾句話,還是很有男人範的。

寧九九從袖裡掏出幾錠散碎銀子,總共不出五錢,“我就這麼些,輸完了我便走,你先搖。”

“好,那小人就不客氣了,”老憨說話聲音十分粗獷,抓盅的動作倒是十分靈巧,左右各三下,上下又來一次,花樣不多,但力道很足,足的叫人擔心,色子會不會被他搖碎了。

事實證明,是他們想多了,等他搖定離手之時,那色子絕對沒有碎。

寧九九跟前也擺着兩色一盅,見那壯漢搖完了,她用最幼稚的手法,拿起那盅,再拿那兩個色子,往盅裡一放,也不敢翻過來搖,似是怕色子掉下來,就那樣拿在手中,晃了幾下,便學着壯漢的氣勢,把色盅往桌上重重一放。

“之前說過了,比大,誰的點數大,便是誰勝,是你先開,還是我先?”壯漢神情坦蕩,沒什麼興奮之色,很是從容淡定。

他是從容了,淡定了,可他身後那幾個人,卻一點都不淡定,反而緊張的要死。

“大哥,這回可千萬不能輸了,再輸下去,咱就得賣這身衣裳了!”

“是啊大哥,你可得搖準了……”說話的這人,在看見寧九九手裡的醬鴨腿時,忽然停住了,艱難的嚥了口唾沫,死死的盯着,口水都流下來了。

在他旁邊站着的人,發現他的異樣,狠狠敲了他的腦門,“咱們兄弟幾個的臉都被你丟盡了,快把你的哈喇子擦一擦,再窮再沒錢再餓肚子,都別忘了,咱還是一條漢子!”

坐在寧九九對面的壯漢,面上有幾分不自在,剛纔打腫臉充胖子,現在全被身後這一羣餓死鬼給捅破了,他這臉,臊得慌。

那個流口水的人,趕緊用破袖子抹了下嘴,低下頭再不敢看寧九九。

他們幾人的表情,讓寧九九看的很納悶。

這幾人身上雖有匪氣,但不似常年混跡賭桌的賭徒,至少他們的眼珠子轉的還是很快,常年盯着賭桌的人,眼睛喜歡發直,拽都拽不開。

寧九九看了看壯漢身後的人,又看了看對面的人,微微一笑,“我先吧,反正我也不懂,輸了又不丟人。”

她毫不遲疑的將骰盅揭開,衆人紛紛伸頭去看,看完之後,又紛紛唏噓感嘆。

兩具色子,總共加起來,不過四點。

對面的壯漢在看清色子的點數之後,眉頭舒展,快意一笑,也揭開了色盅。

“八點,這位壯漢勝了!”莊家站在一旁報了數。似乎覺得哪裡不對,但又說不上來。

寧九九不在意的一笑,“你贏了,錢拿去吧!”

這一局的賭注是五百文,這裡畢竟不似專業的,賭注大小,也無人規定,多少都無所謂,就是過一個賭贏。

若是嫌這裡賭的小,儘可去地下大,幾十兩,幾百兩,甚至幾千兩,扔出去都不帶眨眼睛的。

那壯漢把錢把自己跟前一摟,卻在最後,分出去五十文留給她,“雖然這一局是我贏了,但你不是老賭徒,這個便宜我不能佔,這位夫人,既然知道了如何賭,想必您也玩夠本了,還是回去吧,這裡可不是女人家該來的地方。”

他好心勸,又不貪婪,再加上他身後那幾人,在看見老大還了五十文錢給輸家時,也沒有表現出不滿跟譴責。

綜合以上的特點,寧九九確定這幾人,雖然可能出身匪徒,但匪也有好壞之外,有專門打劫貪官污吏,救濟究苦百姓的良盜,也有那無惡不作,見人就搶,見人就殺的惡盜。

他們幾人,品性端正,即便餓的兩眼冒金光,也沒有露出貪婪錢財的眼神。

寧九九把那五十文錢再度推了回去,旁的也沒說,只道:“既然是輸給你們的,本夫人願賭服輸,該是你得的,你收的心安理得,不必推辭!”

周圍人看的眼紅,您不要,可以給我們哪!

“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出爾反爾,你的確沒玩過這樣的賭局,我卻玩了很多年,你又是個女子,我怎能欺負你,銀子我不會收回,若夫人還要賭,在下奉陪,不過在下還是要勸夫人,儘早回家,你再賭下去,肯定會輸,”他說完這話時,身後那幾人,倒也沒有表現出懊惱不甘的情緒。

寧九九轉眸一笑,喚來何安,“拿這五十文錢,去買包子吧,多買些,再端一鍋牛肉湯來,這附近有嗎?那便讓他們連碗筷一併拿來,懂了沒?”

“懂,”怎麼會不懂,夫人這是要請他們吃飯呢,“咱們之前路過一家包子鋪,我去問問,很快就回。”

五十文錢,能買到不少包子,卻買不到一鍋牛肉湯,主子不光是要把五十文錢還給他們,還要自掏腰包。

何安雖然有些心疼錢,但也知道寧九九的脾氣,她這麼做,肯定有她的道理。

喜鵲遞過來一塊乾淨的絲帕給她擦手,寧九九手裡剩餘的醬肉,都餵給了白鷹。

壯漢猜到她的用意,但人家沒有開口說是請他們的,他可不敢冒然去問,若不是,豈不丟人丟大了?

他正起身,準備離開呢,就聽見對面的女子又開口了。

“怎麼不賭了,繼續啊,我命人給你們買吃食去了,既是堂堂七尺男兒,怎能餓着肚子在外行走呢!”

“夫人請我們吃飯?”壯漢驚愕不已。他起身離開,也就是準備去買吃的,買幾個饅頭充飢即可。但讓他萬萬沒想到,也不敢想的是,包子跟牛肉湯真是給他們買的。

不僅他沒想到,連周圍看熱鬧的人,也沒想到。世上還有這等好事呢,輸了銀子,還要請人吃飯,不是腦子有病,就是腦筋轉不過彎。

寧九九卻不想跟他糾結這個事,“還有沒有人要跟我賭的,想賭的就坐下來,我這兒還有幾錢銀子,其實還有很多呢,就看誰有本事把我的錢贏走。”

她一不作二不休,除了之前的掏出來的銀子,又從懷裡掏了一兩的紋銀,總數二十個。

四周的人,看見這麼多現銀擺出來,眼睛都綠了。

又想着這人根本不會賭博,誰跟她賭,都能贏的輕輕鬆鬆。

在猶豫了幾番之後,已經有人等不急,在壯漢旁邊坐下了,一拍桌子,氣勢十足的道:“我這裡有二錢,我就同你賭二錢銀子,多了老子也沒有。”

見着有人上了,又陸陸續續有人坐下上了,以一對五。

加上那壯漢一個,對方總共有五個人。

寧九九淡淡笑着,“開局吧!”

這一局,毋庸置疑,寧九九輸了他們每人二錢銀了。

可把那四人樂壞了,倒是先前的壯漢,有些不好意思再拿她的錢,想還給她的,寧九九卻又不收。

即便她不收,下面的局,他也不想賭了。

一個大老爺們,總贏一個女人的錢,這叫個什麼事。

他站起來準備走,卻見剛剛離去的小廝領着幾個人,有的抱籠屜,有的抱碗筷,還有兩個擡着一個大桶,就那麼大搖大擺的走過來了。

“呵,動作倒是快,快招呼你的同伴去填飽肚子吧,等我這裡忙完了,還有話對你們說,”寧九九現在的目標可不是他們幾人,瞧瞧人羣裡頭蠢蠢欲動的趙王,真正的肥魚在那兒呢!

成親那一日,她收到趙王的賀禮,起初只以爲趙念雲恨她,抱復她的幼稚行爲。

後來卻得知,趙王也有份參與,或者說,是他在後面慫恿的。

能養出來那般心思的女兒,他這個爹也不是什麼好貨色。

壯漢正要拒絕,他怎好意思贏了她的錢,還厚着臉皮去蹭她的飯吃。

在他要開口之跡,嚴忠及時制止了他說話,“我家夫人做事,定有她的理由,你們別不必管,讓你們吃,就趕緊吃,飯菜買來了,就是給你們吃的,可不是叫你們看的。”

陰寒的天氣裡,吃上幾個熱乎乎的包子,再喝一碗鮮九九爽辣的牛肉湯,這等待遇,他們幾人做夢也想不到。

昨兒夜裡,肚子餓的咕咕叫,餓的夜裡本睡不着,做夢都想着能喝一碗熱乎乎的肉湯,沒想到今天就實現了。

幾個漢子蹲在一處避風的拐角狼吞虎嚥的吃着,跟寧九九賭博的那人,卻在想着該如何報人家的恩情。

要讓欠一個女人的恩情,簡直比要他的命還難受。

搖色子的賭局還在繼續,接連坐下的幾個人,都從寧九九這裡贏了錢。

趙王還是沒能耐得住性子,再又一輪開始之前,他眼睛一閉,坐下了。

他身上已經沒幾個錢了,僅剩的一錢銀子,還是準備要去吃些吃的。

不過沒關係,眼前有個想當冤大頭的女人,他沒道理不宰。

寧九九看見他坐下了,似是驚訝,道:“喲,這不是趙王殿下嗎?您怎麼也在這兒,莫非也是來賭錢的?”

趙王氣的臉色通紅,“你一個婦人家都能來賭錢,本王爲何不能?廢話少說,要賭便賭。”他往桌上扔了一錢銀子,扔的動作看似十分隨意,好像根本不在乎似的,以顯示,他其實還是有家底的。

寧九九笑的高深莫測,“趙王眼睛沒壞掉吧,我這裡可是還有,呃……十兩銀子呢,你就扔下一錢,這讓我怎麼跟你賭?”

一錢跟十兩,不是一點點的差距。

圍觀的人鬨笑,趙王的神情也隨着他們的嘲笑,越發難看,“有什麼不可賭的,我賭一錢,你便也賭一錢,本王怎會佔你的便宜,區區十兩銀子,本王纔不看在眼裡!”

“哦,原來趙王看不上我的銀子啊,那我倒想看看,趙王除了這一錢,還有沒有別的,”寧九九擡手,繼續搖色子。此時的手法,好像比剛纔熟練了些,但跟他們這些老賭鬼比起來,還是生疏話多。

趙王本來還有些擔心,但是一看她搖色子的手法,這一份擔心,也立即化爲烏有,贏錢的激動充斥着他的心,令他忘了與寧九九的恩怨,也忽略了她,爲何會出現在這。

果不出他的所料,第一局,寧九九隻搖出了三點,而他,輕輕鬆鬆的,搖了五點,輕輕鬆鬆的贏了她。

他的一錢銀子,成了兩錢。

那些還沒贏過癮的人,根本不願把位子讓給趙王,正想也湊上去,跟着贏幾個錢,卻被一個人擋下了。

嚴忠自是不會讓人打攪,魚已上鉤,他已經明白了夫人究竟要做什麼。

讓趙王心甘情願的把山林送給她,非得這樣賭不可,但是讓他搞不懂的是,趙王好賭這一事,連他都不曾在意過,寧九九又是如何得知的?

說起來,這一切,還得歸功於牛子衿,他身在乞丐幫,沒有他不知道的消息。

那些乞丐們,常常在收工之後,聚在一起閒扯蛋,把這一天,在京城裡發生的事,統統說上一遍。牛子衿雖然不喜八卦,但怎奈耳朵也關不了,不聽也得聽,聽的多了,對京城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多多少少也瞭解些。

接下來的幾局,趙王贏的手軟,從一錢銀子,迅速增長到五兩銀子。

看着跟前越堆越多的銀子,趙王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捧着那幾錠銀子,樂的屁股都快坐不住了。

寧九九仔細看了看他的表情,忽然嘆了口氣,“原來好運氣只有那麼一點點,輸的還多,真是背啊,不過沒關係,輸了就輸了,我願賭服輸,剩下的銀子,一次賭上,不知趙王敢不敢?”

她將面前所有的銀子,統統推了出去。

四周一片譁然,他們不再操心怎麼會有女子,如此大手筆,又這般闊綽,而是紛紛猜想,寧九九的身份,究竟是什麼。

趙王看了看寧九九推過來的銀子,又低頭看了看自己面前的。

人心不足蛇吞象,從坐下到現在,他從沒輸過。

過度的自信,過度的貪婪,以及不知收斂,讓他腦子一熱,也將自己剛贏的錢,全部推了出去,“敢,怎麼不敢,反正你也不缺這點銀子,就當送給我買酒喝了!”

襄王妃怎麼會看中這十兩銀子呢,幾百兩,人家都不放在眼裡。

既然她不看中,這銀子輸與贏也就不那麼重要了。

寧九九還是微微的笑着,“銀子都擺在這,隨便你贏,我今兒就圖個樂,不爲錢。”兩人都互知底細,不必說那些虛假的話。

趙王得意的看着她,一手搖起色子。

這一局,毋庸置疑,趙王的點數遠遠勝於寧九九的點數。

寧九九開了盅,一看見那幾點,神情懊惱,“唉,真是背啊,我怎麼就這麼背呢?太背了,一連十局,都沒搖出五點以上的點數,真是的,難不成今天出門沒看黃曆?”

她說的口氣極爲認真,懊惱之色,連遠處觀戰的何安跟嚴忠看了,都忍不住嘴角抽搐。

改爲趴着她肩膀的白鷹,懶懶的擡起眼兒,斜瞄一下她的側臉。

這一個眼神裡頭,藏着淡淡的鄙夷。

趙王樂的跳起來,一把將銀子都扒過來,“哈哈,本王又贏了,不是你運氣背,是本王時來運轉,壞運盡去,好運盡來,哈哈!”

趙王激動的眼睛都放出綠光了,捧着那一堆錢,盡不知往哪個口袋裝。

何安悄悄對嚴忠,道:“他馬上就要樂極生悲了,可憐哦,懸崖峭壁就在前面,所以說,走路的時候,眼睛得睜大了,否則隨時都會被摔的粉身碎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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