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赧笙從公共電梯回到下城區，沿着熟悉的方向去往野火街。
如今下城區與之前截然不同。
街頭霓虹廣告牌沒有啓動，光帶下方的文字在自然光下可以看出已經褪色；沿路牆壁上的塗鴉和標語被丙酮溶劑消解，光禿禿只剩牆磚。
周圍蕭條一片，商戶房屋緊閉，沒有攤販，甚至連流浪漢也看不見蹤跡。
街上偶爾出現的行人行色匆匆，壓低身體快步走過，生怕逗留引起麻煩。
僅僅幾天不見，下城區就已經變成她不認識的模樣。
陸赧笙雙手插袋走在野火街的道路上，一隻皮球從昏暗的小巷中飛出，彈跳幾下落在她腳邊。
皮球飛來的方向傳來幾聲驚呼，陸赧笙轉過頭去，發現幾個年紀不大的小孩子躲在巷子邊緣，偷偷露出腦袋來觀望。
他們窸窸窣窣討論，不敢靠近。
推搡幾下後，將球踢飛的小男孩被推出小巷，哭喪臉硬着頭皮走上前。
陸赧笙微微一笑，彎腰從腳邊撿起皮球遞給小男孩。
“給。”
小男孩快步跑上前一把將皮球抱在懷裡，低着頭後退。
“謝謝。”
“不客氣。”
陸赧笙對他揮揮手。
小男孩擡起頭偷看一眼，忽然睜大眼睛：
“你是……！”
他話還沒說完，嘴就被一張大手捂住。
是個主婦模樣的女人，和男孩長相有六七分相似。
男孩媽媽一聲未吭，抱起男孩飛一般的跑掉，衝進沿街一座矮坯房裡。
砰！
門窗關緊，其他小孩子頓時也作鳥獸散。
陸赧笙臉上的笑意收斂，變得冰冷。
市政與共創社聯合的‘掃惡活動’，可謂立竿見影。
下城區的商業活動幾乎停止了，開店做生意的人很少，流浪漢不再污染街頭風貌製造噪音和垃圾，街道看起來乾淨寬敞許多。
可她從空氣中聞到一股肅殺味道。
恐懼在蔓延，成爲籠罩在街頭的陰雲。下城區居民不信任市政，不相信任何外人，就連交流都變成種負擔。
她繼續往前走，走進往日間野火街最繁華的主幹道之一。
這裡比外圍要稍好一些，幾家大型夜店和商鋪都還開着，街頭亂糟糟聚集很多人，與平日差不多熱鬧。
但這些人顯然不是顧客，他們三三兩兩坐在街邊，其中不少還拖家帶口。
陸赧笙往野火街的夜行者福利院走，越是靠近，發現人越多。
最後甚至把路都完全堵住，圍了個水泄不通。
“這邊！”
聽見呼喚，陸赧笙側目，看見街邊一家還亮着燈的藥店外，莉莉朝她揮了揮手。
藥店是虯林幫的產業，虯林幫入主野火街後，首先壟斷的街頭產業就是醫藥。
她向莉莉走過去，莉莉轉身走進藥店內。
“跟我來。”
兩人穿過藥架，走到藥店背後的員工休息室中。
進門之後，陸赧笙才發現都是自己熟悉的人，整整齊齊坐成一圈。
伍德、扇寶、冷崇陽，還有莉莉和洛奇。
扇寶看見陸赧笙之後直接撲過來，抱住她的腰肢：
“露娜姐姐！我就知道你沒事！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陸赧笙摸摸扇寶的頭，旁邊伍德也站起來，明顯鬆了一口氣。
“歡迎回來，露娜，謝天謝地你沒事。”
扇寶擡起頭：
“露娜姐姐，這幾天你到哪裡去了？之前在街頭最後發生了什麼？”
陸赧笙與冷崇陽和洛奇目光交錯，互相點點頭，就算打過招呼。
她鬆開扇寶，走進休息室中間。
“我也很高興再見到你們…關於我的話題等之後有空再說吧，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莉莉進門後就靠在門邊，此時主動搭話。
“要了解情況嗎？講解我擅長啊！交給我吧。”
她走到洛奇身邊，擠了擠，兩人坐在同一張單人沙發上。
“咳咳。”莉莉清了清嗓子，“在做說明之前先順便多問一句，玫瑰英雄你對現在的情況知道多少？”
陸赧笙搖搖頭：
“知道的不多。市政發起‘掃惡活動’，背後實際應該是共創社的意思，準備抓住時機，解決街頭問題…順便繼續抓人。”
“沒錯！知道那麼多就夠了。”
莉莉點頭，娓娓道來。
“市政‘掃惡運動’顧名思義，就是清掃藏在下城區裡的犯罪者。市政部門到目前爲止只是掛了個名頭，真正的執行者還是共創社，他們用了很多個皮包公司馬甲，從市政手裡接過外包任務。”
陸赧笙沉住氣，等莉莉繼續往下說。
“犯罪者是個很寬泛的概念，欠債的、外來偷渡的、街頭亂塗鴉的、破壞治安的、擺攤沒交攤位費的，以及看盜版超夢的、流浪的，都算犯罪者！”
莉莉雙手攤開，面露無奈：
“以犯罪者爲標準，實際就是沒有標準，共創社借名頭抓人，並且清算之前和我們一起參加營救行動的那些下城區居民。”
“你回來路上大概已經都看到了。流浪漢差不多都被抓光，扭扭街、歌町街、罐頭屋……與你們‘夜行者’有交集或參與過營救行動的人都沒有幸免，被抓的人有幾百號，死掉的也不少。”
此時旁邊的伍德接過話茬，補充道：
“露娜，夜行者之前活動時，你對被救出來的人說過，可以來福利院尋求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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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野火街和拾荒者街已經擠滿了來求助的人，我們沒那麼強的安置能力，爲了防止福利院內部管理出現漏洞，從而讓囚犯逃跑引起騷亂，我安排其他戰友暫時封閉了福利院。”
“目前夜行者全員都已經運轉起來，能幫多少就幫多少。”
扇寶也趕緊點點頭，連忙說道：
“露娜姐姐，野火街和拾荒者街就是最後的陣地了，有伍德大叔和冷崇陽大叔帶人保護，之前幾次共創社都沒能闖進來抓人。”
冷崇陽聽見這句大叔，臉皮一抽。
不過還是沒有什麼表示。
陸赧笙轉向他，開口問道：
“冷幫主怎麼會參與進來？”
冷崇陽聲音四平八穩，並不意外陸赧笙會問這個問題。
“虯林幫後輩拳手裡有人也參與了你們此前的救援行動，你帶着那個共創社昇華者製造的核彈離開後，他們一時激動暴露了身份，如今在共創社的清算範圍之內。”
冷崇陽停頓，回答渾厚而有力。
“虯林幫規矩，後輩拳手闖了禍，就由幫主來解決。訓誡也好，懲罰也罷，都有虯林幫內部決定，輪不到外人指點。”
他的意思，就是要死保那些參與救援行動的虯林幫成員。
不過有幾分真心，幾分其他謀劃就看不出來。
扇寶對冷崇陽嘻嘻笑了一下：
“冷大叔就是外冷內熱，街頭那麼多勢力，虯林幫是唯一幫我們的。其他要不就是撇清關係，要不乾脆和共創社一起聲討，呸，一羣膽小鬼！”
陸赧笙聽完扇寶的話，鄭重說道：
“冷幫主，謝謝。”
冷崇陽擺擺手：
“舉手之勞，我只是按虯林幫的規矩辦事。”
屋內短暫陷入沉寂，見面能說的話好像就那麼多。
陸赧笙已經大致瞭解下城區的情況，共創社已經清掃了大部分街區，只剩下夜行者駐紮的野火街和拾荒者街。
其他街區中有逃亡者，他們懼怕被針對，逃到夜行者福利院外面尋求幫助。
可惜人數已經超出福利院能接收的範疇，伍德不得不採取措施，關閉福利院維持穩定。
——夜行者福利院不只是公益機構，也是監獄，還有犯人在裡面。
陸赧笙還穿着虞芙芙的街頭衛衣，從手腕到腰間，都能隱約看見大片大片的繃帶。
伍德有些擔心，主動問道：
“露娜，你的傷沒事吧？要不要進一步處理修養。”
“不用擔心我。”
陸赧笙擡手：“剩下的大部分是皮外傷，幾天內就可以痊癒。”
“那樣最好。”伍德點頭。
這時，休息室門被人一把推開，虯林幫的小拳手慌張闖進來，氣喘吁吁。
“幫主，出事了！”
陸赧笙豁然回頭：
“發生了什麼？”
小拳手看清眼前人，臉上露出訝異和驚喜。
“露娜？你沒事？太好了！這幾天到哪裡去了？我們都以爲……”
冷崇陽給了小拳手一個眼神，沉聲道：
“說正事。”
“呃，啊，哦，好好……”
小拳手才反應過來。
虯林幫的拳手學徒們年級普遍不大，年輕氣盛有一腔熱血。
此前夜行者與虯林幫合作關係不錯，陸赧笙也多次來往，很多小拳手就把她當做夢中女神。
容貌漂亮、身材力量感十足、實力強大，再配上堅毅出挑的氣質，這些組合在一起對精力旺盛的年輕人而言殺傷力致命。
小拳手的態度，倒也不奇怪。
“幫主，RCPD出動了，天上全是市政的武裝浮空車！他們落在野火街外面正在拉警戒線，看樣子準備封鎖出入口之後進行清掃。”
莉莉拳掌相撞，躍躍欲試。
“共創社又來送人頭？看來前幾次沒把他們打痛，還不長記性！”
小拳手搖頭：
“不是共創社，是真正的市政RCPD，來的全是暴恐機動隊。”
衆人紛紛臉色微變。
此前市政只是掛名而已，RCPD正式的武裝力量從來沒有出動過，何況是暴恐機動隊。
陸赧笙倒是並不意外，淡然一笑：
“看來我返回野火街的消息他們已經知道了，共創社不敢親自下場，就讓市政代勞。”
畢竟陸赧笙不會去對抗市政，這是此前雙方的默契與共識。
“太可惡了！狼狽勾結，沆瀣一氣！”
扇寶揮動拳頭，氣得牙癢癢。
陸赧笙站起來，環視一圈後說道：
“我去看看吧，你們維持好街頭秩序，讓大家不要亂。”
伍德皺眉：“可露娜你的傷……”
陸赧笙輕聲安撫：
“不要緊，剩下的事，等我回來再說。”
她朝藥店外的主幹道離開，伍德最終還是將眉頭舒展開。
“明白，我去召集夜行者。”
“交給你了，露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