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坊館的正北面,藥桃分院靈氣最濃郁的深處,有一座雅緻的木屋,通體皆是用六百年以上的古桃木建造,暈散着清淡而純淨的桃香。
與衆不同的是,這座木屋的周圍的空地格外廣大,與其他師長的小分院間隔甚遠,彷彿所有的建築都在有意識地避開此地。
長久未修剪的草地上,各種雜草參差不齊,長勢狂野。
如果你從其他師長的小分院一路走到這裡,看過休憩完好的草坪、規整而明亮的庭院,驟然再看到這片地方,絕對會誤以爲進入了粗糙而野蠻的曠野。
一頭目光凶煞的惡犬躺在高高的草叢裡,渾身上下無一處給人可愛的感覺,尾巴更是從來不搖晃,時不時發出恐嚇的低吼。
惡犬懶洋洋的打了一個哈欠,比獅子還要大一圈的龐大身軀在地上翻了一個滾,壓倒一片野草,弄出了格外舒服的草牀,合上眼就睡去了。
養着這般兇惡怪物生人勿進,足見木屋的主人十分的不好客。
藥桃分院的衆位師長和學子,也不約而同地將曠野包圍的木屋視爲禁地,只可小心翼翼的遠觀,絕然不敢隨意擅闖。
木屋的主人是枯葉蝶。
她的惡犬並非只是長相兇惡,多年來,它屢屢傷人的恐怖畫面,給衆位師長和學子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恐怖記憶。
更讓人氣憤地面色慘白卻又無可奈何的是,枯葉蝶對惡犬的殘酷行徑分外縱容,非但不加以約束,反而給予激勵。
“傷人有撓癢獎賞,殺人有藥桃獎賞。”這就是枯葉蝶對惡犬的極致激勵。
久而久之,藥桃分院便形成了一條不成文的憋屈規則,也是衆位師長對新招入的桃師學子教導的第一條院規,禁止靠近枯葉蝶的木屋。
於是,枯葉蝶堂而皇之的將藥桃分院靈氣最充裕的大片地方佔爲己有,其他人只能眼巴巴望穿秋水。
惡犬霸道之極,主人自然更加不可一世,爲所欲爲,枯葉蝶在藥桃分院可謂徹底的無法無天,她不是教學院長,卻比教學院長的權力更大。
最爲忍無可忍地是,歷任教學院長對枯葉蝶無計可施,可以說,江東學院的四個分院中,幹得最窩火的莫過於藥桃分院的教學院長。
“凡是關於枯葉蝶的事情,必須徵得枯葉蝶的同意;凡是不關於枯葉蝶的事情,必須提前知會枯葉蝶。”
這就是藥桃分院特立獨行的“兩個凡是”和“兩個必須”。
衆位魂師全都明白,枯葉蝶能夠坦然凌駕一切之上的唯一理由,那就是她能夠煉製【千歲蟠桃】。
僅憑這一件事,枯葉蝶一輩子都在享受別人不敢想象的特權,她用實際行動向所有人詮釋什麼是赤-裸裸的特權。
“不服的話,你也弄出來一顆【千歲蟠桃】給老孃瞧瞧……哦,弄不出來是吧,那你丫的就趕緊閉嘴……”久遠之前的一次學院議會上,枯葉蝶指着衆位享譽的大桃師,囂張而野蠻地道。
特權不應該屬於權貴,也不該屬於權貴的二代,而是屬於那些辦到了別人辦不到的事情的尊者。
枯葉蝶煉製的【千歲蟠桃】,別人山寨都山寨不了,她自然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獨一無二即是特殊,特殊自然就有特權,這是魂師世界永恆不變的邏輯,即便放在俗世,這個道理一樣行得通。
藥桃分院的師長和學子,傾心祈盼第二位千歲桃師出世,取締枯葉蝶的一切蠻橫特權,讓她嚐嚐掉落凡間的滋味。
惡犬突然睜開了迷糊的雙眼,眼角的餘光恰好看到一道銀白色近乎隱形的光華射入木屋,它嗚嗚地低吼了一聲,旋即趴下腦袋接着大睡。
這樣的情景,惡犬早已習以爲常。800book.
那道光華是一幅通信卷軸。
實力強大的魂師之間,在距離不是太過遙遠的情況下,往往使用傳遞卷軸的方式傳播消息,枯葉蝶不喜歡見客,想要聯繫她,最合適的辦法就是遞送卷軸。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
木屋的檐角上,掛着一個竹籃,所有的卷軸都會飛入籃中,按照枯葉蝶的作息習慣,她會在夕陽徹底沉落,看不到一絲餘暉的時候,纔會查看竹籃內的卷軸。
一位年輕的婢女款款地走出木屋,她看了看空曠的四下裡,然後走到竹籃的旁邊,取出兩幅卷軸,旋即又走回木屋。
這位婢女的名字叫“三”。
常愛八卦的江東學子無不知曉,枯葉蝶爲了生活過得舒坦一些,收養了四個貼身婢女。
這四個婢女個頂個奇葩,長相完全不同於東吳百姓,頭髮顏色鮮豔,瞳孔也是五光十色,身材高大而豐滿,站在人羣裡顯得分外異類和扎眼,渾身散發着異國風情的味道。
枯葉蝶行事匪夷所思,收養的婢女自然也與衆不同,她不喜歡東吳人的長相和做派,就跑到百越族那裡收了四個百越族少女回來。
枯葉蝶給她們起的名字同樣奇葩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居然叫一、二、三、四。
就是這麼任性的名字!
婢女三取了卷軸,步子輕緩到沒有一絲聲音,走到一位滿頭華髮的女人面前,小心地將卷軸放在了女人一旁的茶几上。
這位華髮女子模樣怪異,儘管滿頭插滿蒼老的白髮,但她的面容卻非常年輕,看起來不過三十歲,容姿驚豔,唯有眼角處瀰漫着刀刻般的細密皺紋,略顯出符合年齡的老態。
她就是枯葉蝶,千歲桃師。
一、二、四,三位婢女正在伺候枯葉蝶,揉肩捶腿,扇風奉茶,忙的不亦樂乎。
枯葉蝶瞥了一眼卷軸,語氣滄桑地道:“三兒,你讀來給我聽吧。”
“遵命。”
三兒拿起其中一幅卷軸,輕輕打開,姣好的面容上閃過一絲異色,柔聲道:“主人,這是院長的傳信,他想請你收一位叫葉皓的學子爲弟子。”
枯葉蝶輕蔑地哼了哼,揮手道:“無聊,燒了吧。”
三兒沒有一絲意外,依言將卷軸扔進燒茶的爐子下方,刺啦一聲燒了卷軸,她旋即打開另一幅卷軸,面容上頓時浮現震撼之色,道:“這是藥桃分院教學院長的傳信,他想請求您出手,救葉皓一命。”
枯葉蝶擡起眉梢,疑惑地哦了一聲。
她還是頭一遭在一天內收到兩個老傢伙的傳信,而且兩道傳信竟然都是關於同一個人的,她心中的詫異油然而生。
半響,枯葉蝶渾身一震,她猛然坐了起來,眼神裡的震驚不斷放大。
四位婢女的呼吸徹底屏住,她們從未見過枯葉蝶的神情變得如此凝重,不禁緊張起來,其他三位婢女忍不住望向三兒,用眼神詢問她卷軸上更多的信息。
在三位婢女望過來之前,三兒已然垂下頭又看了一遍卷軸,娥眉緊蹙地搖着頭,她看向枯葉蝶,輕聲而小心地道:“主人,上面沒有寫明這個葉皓遇到什麼危險,也沒有寫明葉皓在何處遇到危險,就算,您想去救,該去哪裡救啊?”
枯葉蝶緩緩躺了下去,面容再度沉寂下來,恢復了以往的冷漠和冰冷,道:“這個世上只有一個地方,任他們修爲多高都無法闖入救人,唯有我能進得去。”
四位婢女齊齊倒抽了一口寒氣,這一瞬,她們的腦海裡全部閃過同一個地名“桃園秘境”,江東學院最爲神秘的禁地。
三兒想了想,驚愕道:“桃園秘境百年開放一次,每次只開放半個時辰,唯有藥桃分院最傑出的弟子纔有資格闖境,眼下似乎還未到可以開放的時間,封禁那麼厲害,這個葉皓是怎麼闖進去地?”
四兒眨了眨靈動的大眼,插嘴道:“主人不也是在未開放的時間無意闖入的麼?”
世界裡驟然死寂。
四兒一不小心談到了枯葉蝶的過去,這是犯了禁忌,放在平時,她定然會受到嚴懲,想起枯葉地種種非人的折磨手段,四兒恐懼的哆嗦了一下。
然而,枯葉蝶好似完全沒有聽到四兒的話一樣,她陷入深深的失神中,久遠的記憶縈繞心頭,她只感到一陣陣莫名的惡寒。
四位婢女察覺到枯葉蝶的反常,不禁屏住呼吸,不敢隨意說話。
過了很久,枯葉蝶突然嘆了一口氣,她伸出手,接過三兒手中的卷軸,淡淡地掃了一眼,在她掃視的同時,卷軸上的字跡一個接着一個消失。
與此同時,一行新的字跡浮現出來。
枯葉蝶隨即捲起卷軸,輕輕一揮手,卷軸化作一道銀白光華,飛了出去。
她望着飛出去的那道光華,用聽不出情緒的語氣,嘆道:“桃園秘境內捆鎖着一個惡魔,惡魔每百年纔會陷入一次沉睡,每次沉睡只有半個時辰,唯有在惡魔陷入沉睡的短暫時光裡,方可闖入桃園秘境,盜取惡魔的寶貝。”
四兒沒有受到處罰,膽子不禁大了起來,吐了吐舌頭,可愛地問道:“那在惡魔醒着的時候闖入桃園秘境,會怎樣?”
“葉皓會被惡魔吃掉,或者葉皓會變得和我一樣。”
枯葉蝶轉過頭,望着四兒,她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格外陰森恐怖,宛若惡魔臨世,四位婢女不寒而慄,嚇得僵硬如死。
下一瞬,恐怖的尖叫從木屋內驟然響起。
正在呼呼大睡的惡魔驚得猛然跳起,目光警惕地看了看木屋的方向,嗚嗚地怪叫幾聲,龐大的身軀也隨之驚恐的顫抖起來。
……
一道銀白光華從天而降。
獨一味渾身一緊,他猛地擡起手,接住了那道光華。
在他擡起手的瞬間,擠在大門前吵嚷的衆位桃師學子也看到了那道光華,無不視線一凝,停止了喧鬧。
獨一味看了看手中的卷軸,眉頭深深的蹙起。
很顯然,葉皓沒有按照規定的時間前來報到,他已經遲到了很久,在獨一味的耐心漸漸喪失的時候,有人傳遞來卷軸,只能意味着葉皓出了意外。
獨一味迅速打開卷軸,下一個剎那,他深深地動容。
幾乎在下一瞬,藥桃分院的上空猶如煙花盛放,一道道銀白光華飛向四面八方。
“出大事了!”飛在空中的光華自然全部都是卷軸,這是教學院長召集各位師長商議重大事件的信號。
獨一味額頭迅速滲出冰冷的汗珠,手腳開始冰涼起來,他沉默半響,擡腳走出藥桃分院的大門。
不久之後,藥桃分院徹底炸開了鍋,葉皓闖入桃園秘境的消息不脛而走,以致於其他分院的學子也都知曉了這件事。
獨一味步伐很快很急,他轉過一條小徑,很快就聽到了嘩嘩流水聲。
一條一步寬的小溪出現在前方,溪水流淌地如同獨一味的步伐一樣急,奏出了一曲異樣歡快的曲調。
小溪邊上,站着一位身穿綠袍、身材高大的桃師,目光分外犀利,望着奔流不息的溪水,表情裡涌現出潮水般的激揚之色。
“缺伍續!”獨一味瞳孔一縮,他輕輕地喚了一聲,安靜地走到了綠袍桃師的身邊,眼神裡有些詫異。
“這水流的真是歡快啊。”
缺伍續一瞬不瞬的盯着溪水,表情也變得如同溪水般瞬息萬變,“我這一生求得不過是歡快,卻始終未能如願,活得竟不如這水。”
獨一味神色頓時複雜起來,他沒有迴應。
缺伍續轉過來,望着獨一味,異常認真地道:“葉皓闖入桃園秘境,教學院長已經召集各位師長議事,相信用不了多久,一支救援隊就會組建出來。”
獨一味點了點頭,語氣莫名地道:“這種事,當年也發生過在你的身上。”
缺伍續搖了搖頭,道:“我當年是在桃園秘境正常開放的時間闖境,因我太過貪心,過了半個時辰未出來,不幸留置其中,與葉皓的情況完全不同,葉皓是自己發現了桃園秘境的入口,併成功闖境了。”
獨一味知道缺伍續說得對,所以他保持一貫的謹慎,沒有做任何評價。
缺伍續遙望向天空,目送片片桃花瓣兒飛旋着落入一條碎石小徑,他笑了起來,道:“爲了儘可能不驚動桃園秘境的封禁,教學院長一定會選派數十名學子闖境救人。”
獨一味頷首,道:“強行闖境非常危險,葉皓未必救得出,卻可能全軍覆滅。”
獨一味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不禁擡起眼眉,瞥了缺伍續一眼,“當年爲了救出你,就發生過一次慘烈的團滅悲劇。”
以數十人性命換取一人性命,真地值得麼?
缺伍續的面容不禁狠狠抽搐了一下,一股惡寒翻滾在胃部,幾欲噴薄出體外,沉默半響,他轉向獨一味,道:“我想請你幫個忙,教學院長在選拔救援隊的時候,他一定會徵求你的意見,我希望你能舉薦我的弟子費禕。”
獨一味想了想,他什麼也沒問,默然點了點頭。
……
“七弟只是去藥桃分院報到,怎麼會出這種事情?”墨秉的洞府內,傳出一聲驚愕的吼叫。
孔浩然憤怒的拍着桌子,怒吼連連,“莫非是太子孫隼搗的鬼不成?”
墨秉搖了搖羽扇,神色依舊十分淡定地道:“大哥不要急,我們對桃園秘境瞭解太少,七弟福禍還未知。”
片刻,吳常在急匆匆地走了進來,立即開口道:“我拜託一位藥桃分院的好友打聽了一下,七弟似乎誤闖入桃園秘境。”
接着,吳常在將探聽到關於桃園秘境的寥寥信息說了。
墨秉神色一肅,道:“看來桃園秘境乃是不善之地啊,不過,似乎也是藏寶之地,依七弟的能耐,未必不能逢凶化吉。”
吳常在點了點頭,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樣地說道:“桃園秘境不是絕境,以前枯葉蝶就曾靠自己成功闖境,傳聞她今日能有這般成就,靠的就是那次歷險發的家。”
孔浩然問了一句,道:“葉冷霜那邊是怎麼個看法?”
季戊歌沉悶地道:“葉冷霜說,葉皓的事情他自己會解決,她一點兒也不關心。”
六位江東學子全部苦笑起來。
墨秉沉思半響,表情徹底平靜下來,他看向衆位弟兄,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們在這裡急也沒用,一切照常進行下去。”
他遙望向藥桃分院的方向,“我們要相信七弟,正如七弟也相信我們一樣。”
……
上官騰深吸一口氣,看了一眼太子孫隼,道:“桃園秘境的封禁非常厲害,正常情況下,任你修爲多高,強闖根本就行不通,然而因爲葉皓的誤闖,定然引發了封禁的鬆動,這就給了藥桃分院可乘之機。”
太子孫隼冷笑道:“這麼說,藥桃分院派出救援隊,名義上是爲了救出葉皓,實則是貪圖桃園秘境內的寶貝麼?”
上官騰點了點頭,沉默半響,他鄭重地道:“在‘折戟沉沙’盛會即將到來的關鍵時期,葉皓無意間開啓了桃園秘境,對江東學院而言是一件扭轉乾坤般的大功。”
“如果葉皓能夠活着出來,他定然會一舉成爲藥桃分院的頭號學子,大好前途不可估量,極有可能在將來成爲下一個枯葉蝶。”
太子孫隼呼吸一窒,他聽出了上官騰的言外之意,然而他心中的恨意超過所有的理智,冷冷地笑了笑,道:“本宮沒想到,除掉葉皓的機會這麼快就到來了。”
上官騰霎時合上眼,惆悵而無奈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