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早些時候,天色將明。
一杆長槍劃空,流星般閃逝。
那槍內封存的陣列與天地交感,行進的軌跡和閃電同現。
每當槍鋒行進的慣性稍緩,其上盤繞的陣紋明滅,天上便有雷電攢動劈落,槍鋒遂再次爆發出灼目的光芒,速度激增,千里不衰。
德里城。
佛光籠罩的大殿內,無相昧凌空盤坐,背對世人。
“譬彼巨海,百川所歸,故以法歸爲名……”
他身畔充斥着阿含經的佛音,一枚枚經文隨着聲音,從虛空中滋生而後又逐漸消失,對應生滅。
突然,無相昧周身佛光流轉。
有一縷鋒芒,像是跳脫虛空,突兀出現在他腦後。
是破空而來的戰槍!
如果無相昧是面朝前方正坐,這一槍,對應的就是他的眉心!
他反手從背後探出,槍鋒被佛光籠罩,頓時被收入手中。
戰槍跳動,閃電攢射,但無相昧掌心的佛光,化解了槍上的殺機和電芒。
“戰意很盛……但推送的太遠,力量衰弱,沒有威脅……”
他話音未落,便聽見‘當’的一聲鐘鳴!
道尊封存在槍中的古鐘烙印作響!
槍體上,一枚古鐘分化的印記崩解。
無相昧手裡的佛光,也被鍾音炸開。
嗤的一聲,槍鋒突進,脫離了掌控。
無相昧有些意外,掌心像是時光逆流,槍鋒又重歸原處,依然被他所握持。
但他擡起另一隻手,往腦後一抹,後腦勺已被剛纔戰槍突進的鋒芒刺破。
他近乎不損的身體,滲出了血跡。
且他還感覺到一股戰意,破開他的防護,傷了他近乎不滅的佛身。
鐘聲響起的同時,無相昧身邊流轉的佛光中,經文也在接連破碎。
他手中佛光對應生滅,戰槍層層崩解,灰飛煙滅。
然而就在槍鋒崩解時,無相昧忽然露出訝色,輕吐佛音:“彌!”
一個佛印經文,在身畔泛起如壁壘。
他再次探手抓出!
竟然還有第二柄戰槍,破空出現,直奔其頸部。
他吐出的佛音壁,和戰槍的槍鋒,在剎那間已是碰撞了千百次。
砰!
佛光壁壘龜裂。
這一槍比第一槍更隱晦,沒半點聲息,但威力更盛。
霍去病的千里投槍,能精準找到無相昧,憑的是六入被殺時,無相昧想要破空趕過去,殘留在虛空中的那一股氣息,被霍去病所捕捉鎖定,尋其源頭,反向投送戰槍!
而其投擲的戰槍,盤繞兵理,加持兵策,第二柄戰槍的出現,是無中生有的戰計神通作用。
明暗兩槍,如同用兵中的奇正相輔。
無相昧抓住第二槍之後,將戰槍緊握在手中,比第一槍時要謹慎的多。
他背對衆生,低頭看向握持戰槍的手。
他有着一張頗爲俊美的臉,高鼻深目,大耳垂肩,生具佛相,頭上有包。
他的注視下,抓住戰槍的手,竟已是劈開肉綻,被一股兵鋒和一種黑色的火焰包裹,手掌瞬間被焚燒露出骨頭。
“滅世魔……”
他的手骨上隨即浮現出佛家經文。
層層生機,堙滅了黑色火焰般的氣息,壓制了兵鋒,掌心皮肉重生。
無相昧已多年沒受過傷,但這一次,連續被傷了兩次。
咔嚓!
他所在殿宇的牆壁,亦倏然炸開一個窟窿。
那是戰槍破空,穿透牆壁形成的裂痕。但直到此刻才炸開,可見那一槍的速度有多快,過而無痕!
與此同時,天色初明的德里城內,無數身毒民衆都聽到雷霆般震耳的巨響。
城內有一條電芒般的痕跡劃空,所過處的建築,彷彿被無形的利刃切割,崩裂,有的牆壁瞬間便被穿透。
戰槍已經和無相昧發生過碰撞,槍體破空的痕跡,卻是在槍鋒經過後許久,才爆發出來。
城內,有佛家修行的僧衆走出,觸摸虛空中的槍痕,相繼露出驚色。
那槍痕中蘊含的戰意殺機,讓他們不敢輕易碰觸。
霍去病這一槍是一種威懾,也是在宣戰!
……
烏孫國,北部。
禁軍校尉趙安稽低頭看向手裡的同心蓮葉,臉上露出掩不住的喜色。
一旁的渾邪王問:“怎麼了?”
“侯爺來西域了!”趙安稽說。
他們正在烏孫境內,一處山谷內休整。
自從他們進入烏孫北部,烏孫的兵馬幾乎都被調動,烏連也親自帶兵前來圍堵,可惜效果不佳。
此時渾邪王和酋塗王也是神色驚喜:“侯爺怎麼說?”
趙安稽道:“侯爺讓我們就近通知烏孫大將烏連也,我漢軍會從烏孫南部邊線,往北部其國都赤谷城推進。烏連也儘可召集烏孫兵馬,前去阻擊!”
渾邪王和酋塗王,齊聲輕笑。
霍去病的意思是,我三千漢軍北上,兵鋒直指赤谷城,你隨意召集烏孫兵馬,咱們打正面遭遇戰,一戰剛死整個烏孫的兵馬主力,解決戰鬥。
“這漢將如此張狂!”
當統兵圍堵趙安稽等人的烏連也,收到飛箭射入營中的消息時,驚怒交加,將信簡甩在了地上。
“將軍,會不會是惑敵之計!”副將提醒。
烏連也沉聲道:“我倒希望是惑敵之計,但明顯不是。
我今早才收到消息,確有一支漢軍,黎明時分殺入我南部防線,擊潰我烏孫南部邊城的兵馬。”
又道:“還有另一條消息剛送來,在我們北部活動,找不到蹤跡的這支漢軍,全員露出行跡,公然南下而去。”
副將愕然道:“他們爲何要主動放棄在北部積累的優勢,南下做什麼?”
“因爲他們相信那個叫冠軍侯的漢將過來,定能破我烏孫。他們要從南邊公然推過來,擊潰我烏孫的防線和反抗。”
烏連也臉上的怒色毫不掩飾。
他還從未被人如此輕視過。
他一定要讓那支漢軍,付出代價!
“傳我命令,加強各地佈防,同時集各部主力精銳,南下往綠石城匯合,我們在綠石平原擊潰漢軍!”
八月初。
驕陽如火!
烏連也來勢洶洶,率三萬烏孫兵馬,在烏孫南部平原,綠石城外和漢軍三千驍勇拉開陣勢,進行平原對衝的正面交鋒!
漢軍由霍去病親自指揮,復陸支爲先鋒箭頭,一馬當先的衝出。
後方三千漢軍馬蹄如雷鳴,大地晃動,緊緊跟隨。
他們在策騎中,迅速變化陣列,匯聚爲一個近乎三角陣的巨型鋒矢陣。
力量層層涌動前推,從後軍匯往前軍,不斷疊加。
萬馬奔騰,揚起的塵埃如潮汐,涌動鋪開。
霍去病催動軍陣,覆蓋戰場,神妙行軍法加持走爲上。衝鋒的漢軍速度完全起來了,兵勢如風暴般席捲着一切。
“這麼快!”
如果從俯瞰的視角看兩軍的衝勢,一邊像老牛車,另一邊卻是以火箭的速度,在對衝。
要知道速度和力量是成正比的,通常速度越快,帶來的衝擊力,作用力就越大,無堅不摧。
當一方以牛的速度運作,另一方以火箭的衝勢撞上來。
牛肯定要被摧枯拉朽,幹成孫子。
火箭則因爲強猛的衝勢,形成了由衝擊力本身帶來的防護,牛的攻勢,被其帶動,甚至會反過來作用在自己身上,對火箭造不成半點傷害。
所以烏孫大軍後方,久經戰陣的烏連也,只看了一眼雙方的衝勢,就臉色變白,知道難有勝算。
他迅速計算雙方的距離和衝勢接觸的時間,旋即下令,吹響戰號,讓部衆豎起堅盾長矛,形成緩衝,同時側分,想避開漢軍的鋒芒,從側翼破壞漢軍的陣列。
但漢軍來的太快了。
就在其戰號響起的一刻,漢軍竟然在極限速度之上,再次增速,瞬間和烏孫兵馬撞擊在一起。
部衆翻倒,馬匹被撞飛,形成了慘烈而震撼的畫面。
被撞倒的馬,在強大到可怕的兵勢衝擊下,皮開肉綻,骨骼內凹,血液飛濺。
馬和人一起發出慘叫。
鏘啷!
而馬上的漢軍齊齊戳出了手中的刺槍。
一時間,千百漢軍出槍,槍鋒的寒芒折射陽光,撼人心膽!
該死的漢軍……烏連也在後方大罵!
烏孫比之漢,雖是小國,但他沒想到在自己的主場作戰,雙方差距會這麼大。
槍鋒如霹靂,雙方接觸面的烏孫部衆,全員身死!
幾乎沒有倖免。
這就是漢軍老卒的狠辣,各個都是戰場屠夫,穩準狠,出手奪命。
烏孫的兵馬被刺骨的寒意所籠罩!
漢軍隨之開始變陣,在鋒矢陣紮上去之後,兩翼行雲流水般策騎前逼,從鋒矢陣變成剪刀陣,在亂軍之中亦只用了十餘息時間。
剪刀陣交錯開闔,衝擊烏孫兵馬。
馬戰,得速度者得天下!
強大的衝勢,靈活的變化,更優良的兵器和日常訓練,還有一代代兵家積累研究的軍陣變化。
每一項都完勝!
當軍陣拉開,漢軍穿插走位,數次絞殺後,烏孫兵馬後方的將領,眼看己方不斷死在漢軍槍下,包括烏連也在內,亦是越打越膽寒,越沒有勝算。
上午展開會戰,到中午,如火的驕陽落下來,烏連也汗如雨下。
開戰之初,他的怒氣值拉滿,勢要和漢軍死戰。
開戰後一個時辰,他從震驚,轉爲惶恐,再到全身冷汗,心生畏懼,完成了一系列心裡變化。
眼見部衆的傷損從三千,到五千,再到七千。
烏連也忽然從絕望中生出另一種情緒,對面那個高居馬上,縱觀全場的漢將是位不可戰勝的無敵統帥,輸給他並不丟人。
打不過,降還是跑……
中午的時候,烏連也讓下屬吹響了歸降的號角。
並遣斥候飛報烏孫王,努力過,但實在打不過,所以降了。
霍去病坐在今安背上,吩咐左右道:“你們留下受降,處理西域諸事。接下來一些小國,應該不敢再起戰事。你們足可應對,我回長安了。”
“郎中令慢走。”
趙安稽,渾邪王,酋塗王,復陸支,齊齊下馬恭送。
……
長安的書房內,最近幾天接連被召過來,觀看西域戰況的諸國使節,在漢軍以三千兵馬正面擊潰烏孫近三萬部衆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在霍去病往長安回返的時候,西域諸國來長安的一些國主,相繼簽署遞交了國書。
他們願意受封爲漢侯,國土盡歸於漢。
條件最好的是龜茲,姑墨兩國國主。
他們可以留在各自國都,成爲龜茲郡,姑墨郡郡守,且是承襲制,只要不犯大錯,可以繼任,相當於削減國主頭銜,但勉強保住了自己的位置,以後可以協助漢派往西域的官員,處理諸事。
八月七日,天氣不太好。
霍去病重歸長安時,在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