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時,長安已可以長時間打開窗戶通風而不寒。
霍去病一身戎裝,坐在衛軍大殿內,從窗外收回視線。
他面前的矮席上,放着一張大漢國境圖。
這是一張新圖,圖上將烏桓,扶余囊括其中。而在月初,朝中已公告天下,漢之國境北擴數百里,並在組建新的邊塞城鎮。
近段時間,扶余,烏桓,乃至鮮卑,都有使節,陸續來到長安。
包括西向的羌,氐也有少部分部族,派了使節過來稱臣。
所以九卿之一的少府便讓麾下匠作,迎合皇帝的心思,把這些地方都納入了漢境的新圖。
圖上還將西域諸國的地理位置,也標註的清清楚楚。
“這新圖倒是有些意思?”霍去病看了眼殿內左右兩列,坐着的數十人。
要知道郎中令是十萬禁軍之首,位高權重,統轄整個長安衛軍體系。
他下轄屬官也不都是武將,還有太中大夫、中大夫、諫大夫,郎,等參謀職務,文臣數十人。
朝中公卿、大夫集議,軍事相關政策多由霍去病先做決定,然後奏報皇帝。
某種意義上,郎中令麾下有屬於自己的一個‘小朝廷’,可以開衙議事。
只不過霍去病很少召集麾下臣屬,齊聚議事。
適逢近期長安各方使節彙集,方方面面的事情,衛軍大殿內纔有了此次聚集。
“下臣以爲,國境擴張,是大喜之事,尤其對郎中令有很大利好。”
說話的是霍去病麾下大夫,司職議事,相當於參謀的王彥,年在五十出頭,個子瘦小,長臉,留山羊鬍,很有學問。
他們內部開衙,商談的事情都是從霍去病的角度出發,爲他謀事。
這些下屬臣子相當於他的謀士,屬臣。
“此次開疆,多爲郎中令的功績,朝中各部歡欣,對郎中令確有益處。且陛下重兵,自是好事。”
這次說話的是左輔衛軍麾下,車郎中將俞培。
其人是個彪形大漢,四十餘歲,坐在那威風凜凜,像一座小山,身披重甲。
霍去病的視線仍在新圖上,眼下國境擴充這點面積,朝中各方已是備受鼓舞。
他倒沒覺得是多大功勞,且不說後世的元,清,明,就是唐朝也比這時候的漢境大。
這些文臣野心太小了。
“各部兵備,軍馬諸事如何?”霍去病問了一句。
麾下臣屬當即進行奏報。
商議過正事,時間接近中午,霍去病擺擺手,示意各部將領散衙,各行其事。
諸部告退後,只剩大夫王彥陪坐一旁。
“郎中令似乎對這份新圖,格外關注?”王彥小心問道。
“嗯。”
霍去病矚目國境新圖,不是在看疆域大小,而是在看馬場。
“馬者甲兵之本,國之大用。”
尤其冷兵器時代,直到火器出現前,延續數千年的馬戰,會將騎兵發揮到極致,千年不衰。
而騎兵的關鍵,騎還在兵之前,可見馬的重要性。
後世有記載,漢最鼎盛的時期,年產良馬五十萬匹。
原因就是在征服西域和東北諸郡以後,建立了多個大型馬場。
從古至今,良馬的飼養地,幾乎是不變的。
在華夏的土地上,首先是西北養馬區,其中包括西域。這一地區生活的部族,歷來以畜牧爲生,盛產良馬。
陝、甘地區養馬也有悠久歷史。
河曲馬是地方品種中體格最大的良馬,最大的優點是耐重,持久力也強,疲勞恢復快。
秦穆公爲周天子所牧就是河曲馬,秦皇統一六國所用騎兵戰馬,也是河曲馬。漢現在所用軍馬,亦多是河曲馬。
西北名馬還包括舉世皆知的大宛馬。
大宛是西域的一個國家,大宛馬則是最出名的馬種,也是人們常說的汗血馬。
其體形漂亮、神駿無匹,服從性強,速度如飛、且適於長途行軍。
今安其實就是大宛馬中的異種。
宛馬不僅是戰爭利器,更是古代帝王乘坐的首選,缺點是數量少。
除了以上產區,戰國以後匈奴等民族興起,擁有着更龐大的馬羣基礎。
此外還有西南和東北馬區,也就是常說的幽雲十六州,包括鮮卑、烏桓,扶余。
這一區域的馬,力速兼備,輕快靈活,適應性強,抗寒力也好,體質結實,同樣適合成爲戰馬。
霍去病先打扶余,烏桓。而漢匈都對西域虎視眈眈,馬是其中的主因之一。
這幾個地方若是落入大漢手中,就是將最優質的馬場,都攬在手裡。
經濟上,打下這幾個地方,也將使漢的國力攀升,可以緩解很多問題。
霍去病思索之時,董仲舒在禁軍親衛的引領下,走了進來:“霍侯。”
“夫子無事不登門,有話直說無妨。”霍去病道。
董仲舒落座,組織了下要說的話:
“這幾日各外族使節齊聚長安,雖有歸順之心,但都要求不打散人口,不想內遷。
今日早上的朝會,羣臣談議應對之法,我觀霍侯始終不出一言,可是心中已有成算?”
霍去病笑道:“如何應對這些納降的部族,夫子,李御史,太常都是行家,要來問我?”
董仲舒:“雖有遏制之法,總歸還想要更完善些,聽聽霍侯從兵事方面給出的意見。”
霍去病把自己正在看的疆域圖,推給董仲舒。
董仲舒見圖上有四五處地方被圈起來,看了片刻才找到共同點:
“這些地方都很適合養馬?”
霍去病嗯了一聲:“無論是烏桓還是扶余,都是馬,乃至其他牧畜的優良產地。
讓他們大量進獻馬匹,再輔以幾大草場豐茂之地的駐軍管控,如此數年,反覆抽取良馬爲我大漢所用。”
“加上強行流調的部分人口,此消彼長,制衡烏桓和扶余等諸族問題不大。”
又道:“其實我大漢只要保持強勢,時間越久他們的歸屬感自然越強。
即便有了異心,出兵就可打掉,他們不是傻子,斷然不敢輕易反覆。”
霍去病道:“反過來說,我們一旦衰退,其他任何手段都不管用。不說收服過來的這些外族,咱們內部首先就會亂象橫生,何況外族。”
“所以國力是根本,其他都是輔助。”
“現階段,即便不用手段遏制,他們剛被我們擊潰,輕易也不敢反。至少要到我們和匈奴再戰,決出勝負,他們纔會決定後續如何做。”
一旁的大夫王彥暗自點頭,若論諸事洞悉之分明,他還沒見過有任何同齡人能比擬這位官長,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大漢郎中令。
董仲舒也頷首道:“霍侯所言無差。
正因爲我大漢的幾位先帝,有功於社稷,到陛下手裡,纔有如今之強漢。”
霍去病啞然道:“夫子不用變着法的提醒我,打仗耗費巨大這件事。
今年春、秋之時,我們不打,匈奴也會再起戰端。
他們急需一場大勝,來掃平之前被擊潰王庭的動盪和隱憂。即便消耗很大,匈奴也會竭力打這一仗。”
董仲舒道:“這個我亦有所料,匈奴等塞北遊牧部族,春秋以後便是我神州之患,每每擾襲我漢民的便是這些遊牧部族。
所以我早已想通,霍侯將匈奴打垮我全力支持。
好在今年戰事雖不少,但幾次打仗,繳獲豐足,這段時間的轉化調整,尚可支撐。”
“西域若落入我們手裡,打開與各國的物資,貨幣流通途徑,情況會更好。”霍去病淡淡道。
董仲舒離開後,霍去病對王彥道:“讓太原,上黨等郡養馬的李家,趙氏,還有其他各地養馬的氏族來長安見我。”
王彥躬身答應,腳步輕快的去了。
霍去病也出了衛軍大殿,來到城郊兵府。
騎兵的戰術,在以後的千年歲月裡,將始終主宰着戰爭勝負。
眼下想強軍,要從戰術和武備上尋找空間,進行提升。
武備想升級,則首選甲兵,以及傳訊手段。
兵府秘境二層內,墨家接手打造兵工營後,用木質的卯榫結構,在這裡建造棲身之所。
他們有獨特的工造手段,速度非常快。
不足旬月,就有不少建築拔地而起,翹腳飛檐,散發着原木特有的味道。
身形矮胖,但雙手修長靈活的季秋,站在一棟兩層高的木樓內,手託圖紙,低頭打量。
他聽到腳步聲,扭頭看見霍去病:“霍侯。”遂引着霍去病來到殿內另一側。
這裡卻是放着那柄從淮南王手裡奪來的仙器玉刀。
玉刀仍被霍去病祭煉的陣圖捆縛。
但在其上又增加了一件墨家器物,是一面青銅鏡,懸在上方,鏡面對準玉刀。
銅鏡背面有咒文明滅浮現,就像是萬千雨滴落在湖面上,漣漪頻頻。
每當玉刀震碎霍去病的兵陣束縛時,玉刀內的咒文流轉變化,就會被鏡子照映拓印。有些玉刀內升起的符號,一旦脫離玉刀,迸發出來,立即便會被鏡子照耀拖進去封存。
整個過程循環往復,奇妙之極。
“這是我墨家的墨工鏡,能拓印分析各類器物。
此玉刀的氣息一直在增長,幸有墨工鏡和霍侯的陣圖聯合,才得以遏制。”季秋道。
“淮南王以神魂祭煉此刀,他身死,這玉刀也受到影響。這段時間,它的力量開始逐漸恢復。”
霍去病說:“我漢軍,包括繡衣的傳訊手段,在我大漢境內還算便利,但出了大漢就會受到一定限制。
我剿滅縱橫道以來,卻是發現縱橫道有人身在漢境,仍能和匈奴聯繫。
我懷疑他們的傳訊手段,是憑藉子掌握的仙器來推動,所以讓你來研究剖析這玉刀的力量。”
季秋想了想,道:“有件事霍侯說錯了,這柄玉刀雖然稀有,但只能算是接近仙器,還稱不上是真正的仙器。我墨家將各類器物分成天、工、造、物四個等級。
即天兵,神工,寶器,凡兵。
這玉刀算是天工靈寶,有了靈性,之上纔是仙器。
真正的仙器,有毀天滅地之威,不止於眼前這柄玉刀的威勢。仙器之上又有先天靈寶,那是傳說中的東西,上古以前或許有,如今世上絕無。
而仙器,當世可能只有始皇墳裡纔有,所以皇墳世人難開。”
“縱橫道多年來一直在圖謀始皇墳,也讓你出手試過?”霍去病問。
“是,我墨家有幾件寶物,就是在墳裡毀了。”
季秋說着話,伸手一拂。
其身畔憑空浮現出一個木匣子。
季秋打開後,取出兩件東西,匣子又重新融入虛空,和兵家無中生有的兵袋空間,異曲同工。
“這是我墨家的百工匣,每個宗匠以上等級的墨工身邊都有一個。”
墨家工造這一支,可以細分爲神工、大作、宗匠、匠造,巧匠、工匠,匠人,等不同階段。
季秋在工造方面,是一名宗匠。
他道:“霍侯讓我研究漢軍的傳訊之法,我有個新想法,霍侯來看看這個。”
霍去病有些意外,季秋從百工匣裡取出來的,是兩盆花。
“這是什麼?”
“傳訊用的。”
“用花傳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