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飛,看來你的記性不太好啊。”
隨着話音落下,衆人本能的如同躲避瘟疫一般,迅速讓開了一條道路,只見凌四穿着一身棕黑色的裘皮大氅,如同腳踏凌霄,一步步走來。
白雲飛只覺得凌四那一步步都像是踩在他臉上,那種麪皮的抽疼,再度從骨髓裡浮現,整個人就像是從頭到腳淋了冷水,瞬間清醒了。
此刻,凌四已然是在他的面前站定,本就陽剛壯美的身軀,加上大氅的襯托,足足比白雲飛大了兩個型號,居高臨下,那種壓迫感,猶如烈日臨身,直讓白雲飛雙腿打顫,口條都不利索了。
“戰……戰王殿下。”
“看來還知道我是誰?”凌四用王之蔑視,掃了掃白雲飛的面具,不屑的冷嘲道,“知道自己是誰嗎?”
白雲飛牙齒忍不住打顫,“白……白雲飛。”
凌四咧了咧嘴角,露出了一口森森白牙,用大拇指指了指燕姝,“那你知道她是誰嗎?”
“她……她是……”白雲飛登時語塞。
原因無他,之前白雲飛跟着穆政錦四處晃悠了一圈,回來就看到了燕姝那張似曾相似的面孔,火氣上頭之下,他沒有注意到燕姝的穿着,更沒有注意到她身邊的蔣元晟,整個人就那麼衝過來了。
直到凌四出言,他才意識到其中的問題。
印象中那個醜臉小子,變成了女子不說,還出現在左相府內,身邊還站着蔣元晟,這怎麼看怎麼不同尋常好嗎!
想起貼身的小廝,傳回來的關於左相府的流言,白雲飛不由瞪大了眼睛,隱隱抓住了什麼。
凌四一步步走到燕姝身邊站定,一字一句的睥睨道,“她是聖上親封的懷安郡主,正二品,爺的救命恩人,你小子這麼激動跑過來,想幹什麼?”
他的每個字都利如刀,鋒如劍,尤其是最後四個字,已然是勢比千軍,煞氣四溢了。
白雲飛渾身都僵硬了,只是,還不等他從這位爺帶來的衝擊中回過神來,就聽一個醇酒般高華清潤的聲音由遠及近。
“小王也很想知道,白二公子這是想做什麼?”
衆人回首,就見妘王世子帶着妘夏妘冬二人,踏雲逐月而來。
今日的妘世子穿了一身木槿紫色的華光錦袍,外罩狐皮披風,那披風也不知道耗費了多少隻狐狸,白如皓雪,純粹的沒有一絲雜色,配上披風內近乎流淌的紫意,襯得妘泆泊本就清雋無雙的容顏,愈發驚爲天人,那般風華,讓漸漸圍攏的人羣,再度自動自發的讓開了一條康莊大道。
說來,眼前這出場面真心是讓圍觀衆人有點懵逼的說。
在他們看來,蔣元晟跟穆顏姝正說話說的好好的,這個白雲飛就跟發瘋一樣,突然衝了出來,似乎跟懷安郡主說了沒幾個字,整個人就一副被點着了的模樣,可惜,還沒等他爆發,戰王殿下就來了,然後白雲飛瞬間萎了。
就算戰王殿下兇名赫赫,白雲飛那也是長樂侯府出來的,怎麼着也不用嚇成那副樣子吧。
還有妘世子,這位爺雖然如九天皎月,高不可攀,但面上卻是君子如玉,沒紅過臉,動過氣,跟白雲飛這種紈絝子弟,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一點關係。
可現下這位妘王世子居然跟戰王站到了一處,雖然他的面上帶笑,聲如天籟,但話裡質問的意思,卻是跟戰王殿下如出一轍。
衆人雖然不知道白雲飛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兒,同時惹到了這兩尊大神,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件事分明跟懷安郡主有關。
因爲雲龍寺的事情已然傳了出來,衆人也算是知道了燕姝曾經醫治過妘王世子。
在他們看來,不管是戰王殿下,還是妘王世子,出言維護懷安郡主,定然是爲了報償治病救人之恩,可即便是知道,眼見燕姝能被如此兩尊大神,競相維護,穆妍華和李思箐等一衆閨閣千金,仍舊是各種羨慕嫉妒恨,就連白豔雪心裡有隱隱生出了些許不舒服。
或許,旁人不知道白雲飛爲什麼如此,但白豔雪和白家其他人,卻是隱隱有了些許猜測:這件事恐怕跟白雲飛面上的傷疤脫不了干係。
事實證明,他們的猜測是完全正確的。
眼見白雲飛吶吶無言,凌四已然是再度冷笑出聲了。
“白雲飛,要是你腦袋瓜子沒被爺打傻的話,就應該清楚的記得,當初在碧水幽泉,是爺揍得你,是爺看你這張麪皮不順眼,就順便給你整了整,怎麼着,你不來找爺這個正主兒,衝旁人發什麼瘋啊?”
凌四看得清楚,要是他來晚一步,白雲飛還指不定說什麼做什麼呢,他自然不會輕易揭過,不依不饒道,“說吧,剛剛想做什麼?”
妘世子笑的朗月風清,聲音卻是冰涼如深秋的黑夜,“還是說,白二公子惦着小王手裡的那塊翡翠,對小王有所不滿呢?”
白雲飛已然是被嚇破了膽子,聲音顫抖道,“沒有,沒有,我沒有不滿,沒想做什麼!”
凌四雙眸宛若兩輪烈日,似笑非笑,“真沒有?”
白雲飛頭搖的跟得了癲癇似的,“沒有,絕對沒有!”
“看來是爺誤會你了。”凌四咧着一口森森白牙,拍了拍白雲飛的肩膀,“不過你剛剛衝撞了懷安郡主,應該道個歉吧。”
白雲飛心下不管如何怨恨,面對着凌四,也不敢生出一星半點反抗的情緒,當下朝着燕姝一個九十度的下腰,“懷安郡主,剛剛是我不對,是我衝撞你了,是我的錯,對不起,對不起。”
燕姝面無表情,無波無瀾道,“無妨,以後記着就好。”
白雲飛倒也能屈能伸,當下點頭如搗蒜,“是是,我肯定記着。”
凌四直接攬住了白雲飛的肩膀,明晃晃的威脅道,“你要記不住也沒事兒,爺可以免費幫你長長記性。”
這時,就見白振豪越過人羣,走了出來,義正言辭道,“戰王殿下,你這樣未免有些過分了吧。”
“過分?”
凌四嗤笑一聲,“爺是看白二公子記性太差,這才友情出手,幫他加強一下,爺這麼熱心助人,哪兒過分了?白振豪,你可別含血噴人!”
最後一句,這位爺陡然擡高了聲線,竟是理直氣壯到了極點!
白振豪登時被氣了個半死,太陽穴突突直跳,狠狠的蹙眉道,“戰王殿下,你這樣,就是不將長樂侯府放在眼裡了?”
凌四張狂的勾了勾脣角,似嘲似諷,“對啊,看來白大公子腦子倒是好使的很,連這都看出來了。”
“你!”白振豪只覺得胸口一堵,像生生梗了一口老血,難受的緊!
他雖然面上硬氣,但面對着凌四,心裡卻是虛的,眼見自己拿出了長樂侯府的招牌,這位爺也完全沒有買賬的意思,白振豪也不敢繼續了。
這位爺可是混色不吝的主兒,要是真哪句話不對付了,讓這位爺動起手來,長樂侯府的面子裡子可就真沒了,最重要的是,連自己也會顏面全失。
白振豪自然不願意爲了白雲飛這麼一個庶子,做出如此犧牲,當下也不再多言,沉着一張臉道,“二弟,咱們走。”
白雲飛早就巴不得離開了,眼見凌四和妘泆泊沒有反對,這才縮着肩膀,灰溜溜的離開了。
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圍觀衆人議論者有之,探究者有之,但更多的則是驚歎。
說來,四皇子凌霄雖然兇名赫赫,被京城一衆公子小姐口口相傳,列爲禁忌,但他常年在外征戰,真正見識過他‘行兇’的,大都是那些朝堂大員,小輩兒裡還真沒幾個,如今見識了這位爺的做派,他們才知道爲啥自家父兄,會對這樣的人避之唯恐不及了。
連如日中天的長樂侯府都不放在眼裡,說懟就懟,說弄就弄,這等張狂,簡直就是混世魔王,誰攤上誰不肝顫啊!
但同樣的,凌四的這份霸氣,對懷安郡主的維護,也讓不少閨閣千金眼紅心熱,尤其是白豔雪。
雖然剛剛凌四是在針對長樂侯府,但白豔雪的心跳卻不自覺的加快了幾分。
不得不承認,他是她見過最霸氣,最威武的男子,可惜,他註定與皇位無緣,可惜,他容顏已毀,想到這兒,白豔雪壓下了心頭的那絲異樣,不自覺擡高了下巴。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凌四懟白振豪的時候,右相府的人也到了。
來者除了右相夫人,還有她的一雙兒女,紀遠清和紀渺渺。
這兩人顯然也是知道凌四的,對於他的所作所爲,同樣頗爲震撼,眸光不斷在凌四,燕姝和妘泆泊之間徘徊。
作爲當事人的燕姝三人,對於衆人的視線卻是毫無所覺。
眼見閒雜人等都退散了,凌四登時看向了燕姝,眸光灼熱,聲音帶了些許小小的得意,“顏丫頭,沒想到爺今天會過來吧,怎麼着,來的及時不?”
“及時。”燕姝認認真真的點了點頭,手上動了動,收回了已經握在掌中的牛毛細針。
她的動作雖然隱蔽,卻瞞不過在場兩人。
顯然,就算剛剛凌四和妘泆泊不出現,吃虧的也絕逼會是那個白雲飛。
凌四嘴角抽了抽,妘泆泊則是笑容朗月風清的意味深長道,“懷安郡主真是善解人意。”
凌四登時冷笑側目,“這盛京城的人都說,你這尊玉佛喜歡清靜,連宮門都懶得進,爺倒是瞧着你跟那些個老孃們兒差不多,挺喜歡串門子的。”
妘泆泊似笑非笑,“彼此彼此,戰王殿下不是也來了。”
凌四睥睨四方的擺出了王之蔑視,不屑道,“爺不一樣,爺是過來跟顏丫頭一塊兒吃飯的,爺可沒帶壽禮。”
妘泆泊不由怔了怔,隨即撫了撫額角,“在無恥這一項上,小王甘拜下風。”
凌四聞言,直接嘴角一咧,露出了一口燦燦白牙。
“你這尊玉佛什麼眼神兒,爺的牙白亮的很。”凌四懟完了妘泆泊,不由將炮口轉到了蔣元晟身上,“你呢,你小子怎麼也來了?”
蔣元晟登時嚇了一跳,趕忙道,“回將軍……回戰王殿下,將軍府收到了請帖,我是跟母親一道兒過來的,順便跟懷安郡主敘敘舊。”
凌四長眉微挑,聲音怎麼聽怎麼有點滲人,“敘完了嗎?”
蔣元晟不禁抖了抖,“完……完了。”
凌四揮了揮手,“那就走吧。”
蔣元晟早就習慣了服從命令,當即點了點頭。
“是。”
不過他終究是捨不得這麼個好機會,答應了之後,忍不住側目道,“懷安郡主,那我先過去了,咱們稍後再聊哈。”
燕姝:“好。”
聽到這聲好字,蔣元晟這才心滿意足的走了。
“話還挺多。”凌四冷冷的吐槽了一句,瞧着礙於他跟妘泆泊的身份,三人周圍,幾乎空出了一片無人區,這纔開口道,“顏丫頭,有事兒跟你說。”
眼見凌四多了幾分鄭重,燕姝眉心一動,似是想到了什麼,近乎篤定道,“明正出事了?”
凌四讚許的點了點頭。
“明正死了。”他無奈的攤了攤手,冷嗤道,“明心老頭兒還算靠譜,可惜雲龍寺不靠譜,兩天前的事了,沒有留下什麼痕跡。”
凌四並沒有避諱妘泆泊。
畢竟,妘泆泊也算是這件事的當事人,這些事又不是什麼機密,他能查到,妘泆泊亦能查到。
燕姝聞言,清冷無波的眸光平靜依舊,一針見血道,“他殺還是自殺。”
凌四咧嘴笑了笑,“就知道你會問這個,那日之後,爺就找人查了一下明正,那個老小子,居然在外面有妻有兒,所以,那日你說對了,對方手裡握着更重要的籌碼,明正恐怕是礙於他的妻兒,這才咬死了沒有交代,若是背後之人,用這個作爲威脅,照理說,明正應該是自殺,但事實上,他是被人殺死的。”
這時,就聽妘泆泊不緊不慢的出言道,“明正死的那天,一共有上百人進出雲龍寺,其中有五人藉故到過雲龍寺後殿,可疑的共有三人,其中兩人不知所蹤。”
眼見凌四和燕姝望過來,妘泆泊轉了轉手上的佛珠,笑的清輝落落,“小王閒得無聊,也做了些功課。”
凌四瞪了瞪眼珠子,冷笑道,“說那麼多,反正凶手沒找到,爺倒是沒想到,區區左相府,居然也能找到這般縝密的人物,當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燕姝沉吟片刻,一字一句道,“殺明正的跟指示明正的應該不是同一人。”
“說的沒錯。”
凌四眼底雷霆翻涌,仔細的叮囑道,“小心穆士鴻,你那個父親,身後似乎有些能量。”
他也是剛剛纔發現的,穆士鴻那個老龜蛋倒是雞賊的很,一時讓人查不到什麼頭緒。
燕姝點了點頭,“我知道。”
三人正聊着,就見院門口傳來了一陣恭維之聲。
回望過去,就見三公主凌瑾瑜跟一名男子並肩走了進來。
那名男子身姿挺拔,一身華美的天絲錦袍,外罩虎皮圍脖,暗金色披風,一張容貌生的跟凌瑾瑜有些三分相似,十分俊美,只是眼角眉梢帶了幾分陰冷,莫名叫人涼颼颼的。
說來,之前戰王和妘泆泊來了之後,直接懟了長樂侯府的臉面,長樂侯府跟左相府又算是親戚,稱得上同氣連枝,穆士鴻礙於長樂侯府的面子,便沒有第一時間過去,一直在旁邊接待一些同僚,現下,看到這人前來,不由親自迎了上去。
原因無他,這人正是凌瑾瑜的親哥哥,二皇子凌錦榮。
“二皇子,三公子,老臣有禮了,沒想到二位能過來參加壽宴,老臣代家母多謝二位了。”穆士鴻不由抱拳躬身,行了一禮。
凌錦榮登時托住了穆士鴻的雙手。
“左相大人客氣了,你是父皇的左膀右臂,是咱們西凌的肱股之臣,老夫人做大壽,本皇子過來瞧瞧,也是應該。”
凌錦榮笑的平易近人,連眉目間的陰冷都消散了幾分,“更何況,小妹同令千金又是朋友,嚴格說起來,我不過是個陪客罷了。”
他很清楚,承帝最忌諱衆皇子營私結黨,這也是爲什麼穆士鴻沒有邀請衆皇子的原因,凌錦榮不請自來,自然不會給旁人抓住話柄的機會。
穆士鴻亦是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登時笑道,“二皇子要是陪客,這滿場的賓客,恐怕都要成了陪客了。”
凌錦榮隨着穆士鴻的話,放眼四顧,掃過燕姝三人的時候,驟然凝固,隨即陰冷的勾了勾脣角,“那倒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