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后一身鳳袍大妝,頭上的髮髻不曾亂上分毫,仰首挺胸,凝眉靜神的看着場中的狀況。
季憫秋不由得在心裡暗暗稱讚一聲,這秦皇后倒真是不容小覷,都到了這個時候了,她還能夠在一段時期的慌亂之後,便能夠以最快的速度,恢復了沉穩。
不過,季憫秋卻是知道,此時秦皇后不走,倒並不是她不想走,而是根本就不敢走,也放不下那個心去走。
要知道,此次因着只是順着順承帝避暑的便前來祭祀,並不算是很正式的那種,因而,一切事宜便都沒有交到朝中禮部之手,而是由着秦皇后在佈置。
所以,此地所出一切的狀況,那麼都得算到秦皇后的身上。
可想而知,此時秦皇后的身上的壓力是何其大,當然,這也正是季憫秋要達成的目的。
季憫秋脣角上揚,溢出一抹淡淡的笑,不及展開,便又立馬將脣角緊緊一抿,掩住了。
內侍很快就傳來了順承帝的口諭:“陛下有旨,沐將軍將軒和殿和此地嚴密封鎖,請鄘親王將一衆娘娘主子們轉移到行宮之中去,太醫已經在那裡候着了。”
“遵旨。”空地上的趙華城和一個身穿銀鎧的中年男子躬身道。
趙華城一早是跟着順承帝出的軒和殿,當時,順承帝在軒和殿裡,壓根還沒有聽這邊的聲響,正是因着他耳朵尖,才聽到外面的動靜,稟告了順承帝,衆人這纔出來的。
趙華城那時心裡很是着急,只是礙於衆人的眼睛,不敢輕易上去探視季憫秋的情況,只敢站在最近的地方偷偷擡眼打量。
只是沒有近處看看,趙華城終究有些不放心,此時,接收到順承帝傳來的口諭,正好藉着這個由頭,招了人手上前,三下五除二的就將那些個妃嬪們都打發走了。
這才找到機會靠近了季憫秋的軟轎,貼着轎簾小聲的道:“可還好?”
“無事。”季憫秋聲音清淡,聽着似也是沒有事的樣子。
趙華城這才放下了心。
回到乾君行宮的大殿之中,便如那傳話的內侍所言,的確早有太醫院的太醫在那裡候着了,只是衆多妃嬪一個個都用手帕絲巾將頭臉都蒙了起來,誰也不願意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打開,太醫也沒有什麼辦法。
連病都不曾探得,望聞問切的一套程序都沒有走下來,那一手的醫術又哪裡有可以發揮的地方了。
年長的太醫院院正劉太醫*長長的山羊鬍須很是無奈的低着頭,不停的嘆息。
“這病勢起得急,莫不是中了什麼毒,這臉可還能好起來?”秦皇后坐在上首,認真的問着劉太醫。
“皇后娘娘恕罪,老臣不曾看到,實在不敢就此斷言。”劉院正搖搖頭。
“蕭婕妤,你上前來。”秦皇后隨手就點了一個名字,朝着大殿中間招了招手。
這些站在一起的都是正四品的妃嬪,她們的衣裙大致差不多,所不同的就僅僅是衣裙上面的繡花罷了,所以,這一時半會兒的秦皇后也是沒有認出來,只是胡亂的在大殿裡面招着手。
“皇后娘娘,嬪妾……嗚,嗚,嗚……”蕭婕妤便正是蕭詩鶯,此時顫顫巍巍的搖着頭,未語先哭了出來。
“還想不想好了?難不成,蕭婕妤你就要一輩子都頂着這樣一張臉嗎?”秦皇后一張臉冷了下來,一把揮手,立馬就有她的貼身大宮女前去拽那蕭婕妤。
“老臣得罪了。”劉院正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蕭詩鶯,臉上也很是爲難。
蕭詩鶯的臉上一涼,眼睜睜的看着自己面上用來遮擋傷口的絲巾就那樣粗魯地被秦皇后的大宮女扯了去。
“嘶……”宮殿之中頓時就響起了一陣陣的抽氣聲。
宮殿之中的妃嬪們雖然大多數都被傷到了臉,卻在剛剛開始癢的時候,衆人就一直在上躥下跳,後來那股子癢勁兒過去了,便都知道要遮醜了,一個個用了絲巾和綢帕子將臉上遮擋得嚴實,讓人窺探不到一點。
此時,卻見到蕭詩鶯的臉就這樣暴露在了大家的面前。
直接將大家嚇得夠嗆。
大家之前也能想象得到,這張臉上肯定不會再如以往那般好看了,但是,誰也沒有想過,居然會有這般的難看。
那臉上似是已經爛了一般,那原本是紅色的傷口此時已經泛成了烏紫色,一塊一塊的連成了片,有些外翻,顯得十分的凹凸不平。
“啊……啊……”蕭詩鶯被衆人帶着嫌棄的目光看着,羞得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樣纔好,潔白的貝齒緊緊的咬住下嘴脣,雙手緩緩擡起,捂住自己的耳朵,似乎只要這樣,別人就沒有在議論她的臉,就聽不到別人嘲笑她的聲音。
“劉太醫,怎麼樣,可能治?”秦皇后倒比旁人還要着急上幾分,一見劉太醫已經細細的看過了蕭詩鶯的臉了,便連忙就出聲問道。
“據老臣觀其表面來看,想是中了什麼毒物。”
秦皇后焦急的追問:“是何毒,可能治?”
這若是在平時,秦皇后倒巴不得這些妃嬪們都中了毒,壞了容顏都好,只是,可千萬不要在這個時候。
“皇后娘娘恕罪,此症老臣生平從未見過,只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劉太醫低下頭,跪倒在地請罪。
“也就是說你治不好她們?”秦皇后玉手一指,聲音冷凝。
“皇后娘娘恕罪,老臣觀蕭婕妤之傷,皮膚上血液無事,乃是皮上沾染了不潔之物,老臣一向不擅長毒一類,故而……故而……”
秦皇后狠狠一兄弟牙,手一甩,幾乎是咬着牙根在說:“吳太醫何在?”
“吳太醫之前上山採藥去了,很快便會回來。”
殿中的一衆妃嬪之前看到太醫來了,原本心中都有幾分欣喜之色,也還能分些心思去嘲笑蕭詩鶯的臉,只是,聽得劉太醫一番之後,一個個都將頭耷拉了下來,完全打不起任何的精神了。
“我不要,我不要……”被圍在人羣中央的蕭詩鶯突然捧着自己的臉,“哇哇大哭着跑了出去。”
“快,快,快追上去,將蕭婕妤送到房間裡去。”秦皇后有些疲累的閉上了雙眼,身子一軟就靠在椅背上去了。
“你們也都散了吧。”
“皇后娘娘,我們……”
“嬪妾不活了……”
“皇后娘娘,救救臣妾。”
秦皇后不過就只說了一句話,就引得四周俱都響起了陣陣的哀嚎之聲。
衆多妃嬪們更是有的哭天抹淚,有的哀哀哭泣,有的跪倒在地,小心的低吟輕泣……總之,諸多妃嬪千姿百態都有。
“散了散了,本宮不過少了一句話,何至於就讓你們這般的模樣了?”秦皇后一手撫額,勉強打起精神來,大聲的呵斥着。
只是,秦皇后在轉眼間,看到衆人臉上隔着絲帕都能看得出來的烏黑色,以及她們漸漸凌亂起來的髮髻,很是無奈的道:“你們且先回你們的房間,待到吳太醫回來了,本宮便立馬讓他挨個的去替你們看診。”
衆妃嬪們哪裡還敢再胡亂的答腔,連忙一個個的應了,趕緊着帶着各自的侍女走得着急。
一回到自己的房間,季憫秋就連忙打開了她一直收藏着的紫檀木梳妝匣子,自裡面的一個玉質小瓷瓶裡面取出來三顆藥丸來,自己先是就着案几上尚有些餘溫的冷茶水吞食了一顆,又用絲帕分別包了一顆,喚了心若。
“這是清毒丸,將它送去給董充儀和林美人。”
“是,主子。”心若的心一直都繃着的,看着自己主子的臉上長了幾顆小紅點,索性沒有與那蕭婕妤一般,不然人都嚇死了。
“只是這藥丸真的管用嗎?”心若看着季憫秋手上拿着玉質小瓷瓶,頗爲有些不相信。
“有用沒用,也得是用過才知道。”季憫秋將臉上覆着的絲巾取下來,攬鏡自照。
臉上的紅色印痕仍舊有些紅紅的,印在額跡和眉尖處。
平日裡一張臉上光滑平淨,倒是沒有注意,如今,長上了這麼幾顆紅點子,倒真真是有些有礙觀瞻。
也怪不得那些個妃嬪們一聲聲失聲尖叫,只是不知道盛瀅心回去照了鏡子之後有什麼樣的心情。
季憫秋雙手撫上紅色印痕,心裡忍不住冷笑着:哼,爲了策劃這件事情,讓它的效果變得更加的逼真,她連自己和相好的姐妹都搭上了,她盛瀅心可沒有理由置身事外。
季憫秋正兀自想得認真,突然感到一陣陣壓迫的氣息傳來,這般熟悉的男性氣息,讓季憫秋的心漏跳了一拍。
“王……王爺……”季憫秋緩緩的起身,猛地轉過身子,擡眼便看到一雙如同古井一般幽深的眸子。
“七七……”趙華城掩下眸中的酸澀之意,從懷中掏出一瓶全身漆黑的藥瓶,從中取一粒白色的藥丸,遞到季憫秋的脣邊。
“這……這是什麼?”
季憫秋垂下眸子看着趙華城手上的藥丸,純粹的白色,映着黑色的藥瓶,黑白分明,一如趙華城此時的眼眸。
“別管它叫什麼,它能治好你的臉。”趙華城說着,將那藥丸往季憫秋的脣邊再次湊了湊,眼看着就要喂進到季憫秋的嘴裡了。
卻見季憫秋身子一動臉一轉,就別過了頭:“我不吃。”
趙華城頓時就睜大了雙眼,不解的看着季憫秋,難道她不相信他。
“與你的藥丸無關。”季憫秋咬咬脣,仰起下巴,一雙利眸探進趙華城的雙眼裡,似那長着根鬚的植株一直朝着他的眼眸之中延伸,挖掘着他心底裡最深處的想法。
“你在懷疑什麼?”季憫秋抿着脣冷冷的出聲,她看到了趙華城臉上的不贊同,便迫不及待的不等趙華城回答,便又繼續道:
“何須懷疑,也不必遲疑,此事便就是我做的,我不吃你這顆藥丸的原因在於,這件事情是註定了要算到皇后娘娘的身上去的,我雖做下了,卻不能就這般把我自己栽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