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一家久受皇恩,本該忠心報國,爲天下人表率。但臣妾今日方知,臣妾的弟弟兇頑不泯,屢屢仗勢欺人,臣妾忝居皇妃之位,卻對自己弟弟的所作所爲失察,失於管教,臣妾甘願領罪!”
皇上憋着一肚子火,本想裁減恩寵,即便是做做樣子,也要嚴厲警示周妃一番。此刻見周妃冒着嚴寒,衣衫單薄,蓬頭跣足,不施粉黛,伏在地上,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他終究是狠不下心來,就想出言寬慰幾句,瞥見皇后正在施禮,當即舍了周妃,遞給皇后一個笑臉,只是目光卻不時掃向遠處的火盆。
王振會意,衝門前內侍努努嘴,內侍連忙跑過去將火盆移至周妃身旁。
打悲情牌,是麼?皇后早已備下了一堆綿裡藏針的說辭,就待抓住這個不可多得的良機,在御前燒把火,廢了立儲之議,爲日後廢長立幼、助萬妃的兒子上位鋪平道路。不料周妃竟然搶在她前頭演了這一出好戲,且把她一肚子的話堵在了嘴裡。
目中瞬間冒了幾點火星,臉上旋即掛上了那抹標誌性的淺笑。“大明自開國以來,歷朝皇帝無不對外戚嚴加管束,遠的不說,就說太皇太后、皇太后吧,太皇太后、皇太后對本家人管束尤其嚴苛,本家人稍有不端,即予以懲戒,從不屈法寬宥。太皇太后、皇太后尚且如此,當今後宮嬪妃又有何人可以另當別論?故而周妹妹今日的請罪嘛,也算識大體。”
皇后溫婉的語氣裡透着一股子誅心的狠勁!太皇太后、皇太后那可是宮中的正主,而周妃只是一介妃嬪,豈能與太皇太后、皇太后比尊?太皇太后、皇太后的本家人行爲稍有不端即受懲戒,而今周霖的惡行卻不是一句“稍有不端”就能輕描淡寫過去的!
這是要把霖弟往死路上逼呀!
更氣人的是,皇后末了不忘給周妃點贊,掩蓋住了她誅心的本意,損人時可謂不露痕跡,且那句讚語下得不痛不癢,僅僅是“也算識大體”而已!
說什麼太皇太后、皇太后?你不就是在暗示你自己嗎?是,你的本家人一向循規蹈矩,是北京城裡的模範市民,行了吧?有何好臭顯擺的!
周妃
當頭捱了一悶棍,卻也只能在心裡慪氣,作聲不得。
那邊皇上怒火重燃。這個周霖,胡作非爲,損及天家聲譽,是可忍孰不可忍!皇上胸中被壓制着的怒火直往上冒,眼看當着皇后的面給周妃一頓痛斥,惡語已如箭在弦,不得不發。
周妃頓首,淚溼衣襟,“陛下,臣妾自請禁足,裁省用度!”
愛妃,別把額頭磕破了,哈!皇上再次心軟,若非皇后站在那裡,他指不定會快步上前一把扶起周妃。
皇后莞爾一笑,“皇上,傳言雖多,但周妃之弟或有冤屈,就像周妃的妹妹一樣,聽說她遠赴涿鹿山想加害呂姑娘,可一個姑娘家,哪有這等狠勁?恐怕暗中受了什麼人的蠱惑也未可知,還望皇上下旨詳查,免得周家受委屈。”
周妃心中駭然。皇后轉移話題,且話裡有話,貌似在說情,實則是想把皇上的注意力往更大的疑竇上引。
若周曉蝶與襄王府中人暗中勾結的事被抖露出來,必將引起朝中震動,周妃的盛寵也就到頭了,而在充滿算計與陷阱的深宮之中,失去了生母庇護的皇長子也會跟着遭殃,想要笑到最後,簡直比登天還難!
好毒的心腸!周妃直想撕了皇后那張嘴,可是,她此刻最明智的選擇是,搶在皇上起疑之前,斷然以悲情牌將小妹的事趕緊翻篇。
她將斷然做出取捨,不惜一切代價讓兒子順利成爲儲君!
她賭定皇后不知內情,不便抓住小妹的事大做文章!
“臣妾懇請皇上將霖弟還有那幫家丁收押,依律問罪,不必法外開恩。讓京城百姓免受惡徒欺凌,此爲大義!”
你既然有這樣的態度,那就好辦多了!皇上深望周妃一眼,心頭的怒氣瞬間散盡。很快,皇上意識到周妃語帶珠璣,他終於明白了,將周霖的事攤開了審訊,不僅於天子、皇長子、周妃的聲譽無損,而且不遮不掩,依律問罪,正好可彰顯皇室的公正與大義,這對皇長子而言,反而成了政治加分項。
嘿,立儲一事不必擱置了!皇上心情大暢,“難得你如此深明大義!對周府那幫家丁,朕自會下旨依律問罪,嚴懲不
貸,只是周霖年紀尚小,良心未泯,朕將以‘八議’之禮待之,從輕發落。”
“皇上,那周妃的妹妹呢?”皇后小聲提示道。
“誒,呂氏下落不明,查無可查,皇后不必再提此事。”皇上淡淡道。
周妃再次頓首,“皇上,霖弟未犯命案,但惡行累累,請皇上下旨將他打發到鐵嶺衛或南丹位戍邊!”
嗯,下手太重,這可不行!皇上很快就在心裡否決了周妃的提議。許多時候,人不可死扛,要懂得迂迴,做最壞的打算往往能收到最好的結果,此時就是這樣,周妃擺出一副深明大義的樣子,不惜將自己的弟弟推到了相當危險的境地,但正因爲如此,皇上愛屋及烏,反而對周霖動了惻隱之心。
皇上目帶深意轉視王振。
王振近前,“陛下,那些家丁可悉數收押,但不宜讓周霖入獄,陛下事後下旨申飭於他,小懲大誡即可。當務之急是勸越王放了周霖。”
越王你個到處惹麻煩的傢伙!皇上的思緒重回朱祁銘身上,卻不言語,而是定在那裡靜待王振的下文。
“越府長史和十多名護衛不是還被幽禁在皇城內麼?既然陛下對周家的事已有定數,再幽禁歐陽仝等人已無意義,不如放人,以寬越王之心。”
皇上心中一動,想當初爲了摁住周家次女闖下的禍端,不惜幽禁越府知情者,如今看來,此舉還是過於倉促,對越王而言,有失公允。
“對對對,速放還越府的人!”皇上蹙眉,“難道要讓越王提前陛見,朕當面向他致歉?”
“那倒不必。不宜當着越王的面提及周家的任何事,在老奴看來,陛下並不知曉涿鹿山的往事與今日之事,陛下只須派出大員與越王交涉便行。”
“誰去交涉。”
“禮部尚書胡濙。”
皇上徐徐點頭,隨即笑對周妃,“愛妃請起。來人,快去爲周妃取衣,哎喲,這麼冷的天,千萬別凍着自己。”
“謝皇上!”
賤人,算你狠!眼見周妃正以勝利者的姿態起身,皇后難掩一臉的失望之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