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莫初見跟着藍澈的馬後面一路向北,完全心無城府,單純快樂。
幾年後他又隨着同樣的男人選擇南下,面容依舊年輕,神態卻已完全不同往昔。
隨之區別於以往的,還有藍澈之餘初見的意義。
相扶相伴的出生入死,彷彿把莫大爺面對藍美人的抗拒與戾氣都耗光了,雖然還是會口無遮攔的說些氣話傻話,可就如同親人,正因爲知道他不會消失,才張狂的有些肆無忌憚。
離開京城四五日,狐狸總是對萬事都挑挑撿撿,變着法子的要吵架。
其實他是心裡有些發慌,且不論穆子夜的意外,單單要見到親生父親這一項就已經夠刺激了。
初見害怕停下來,彷彿隨着安靜而來的,總是那些不好的情緒。
可惜藍澈態度雖淡漠,卻獨對他溫柔的很,從來不會惱火。
倒是大美人的下屬們有些不樂意了,特別是脾氣火爆的美景,怎麼想也想不明白究竟有什麼必要慣着初見這個討厭鬼,特別是他明明就還忘不了肖將軍。
開春的野外總是生機盎然,綠水青山,小橋人家。
說不定什麼時候走差了了路途,便是滿目燦然純淨的花海。
初見騎着漂亮的雪驄走在紅月教一行人的前面,因爲是晨間還有些發睏,眼睛也和沒神似的發愣。
藍澈瞅着他背景微慌,便提起繮繩上前問道:“是起的太早了嗎,其實並不着急趕路,明日還是睡足些吧。”
初見水漾的美眸看向大美人,語氣很不好的回答:“莫青風不是你爹,你當然不急。”
早就壓抑着怒火的美景頓時不幹了,在後面嚷道:”對啊,島主,那我們回去好了,讓他一個人去玉宇城,哼!“
藍澈無奈回首,墨黑的柔軟青絲順在肩旁,依舊俊美無雙。
他低聲說:“初見心情不好,你就不要再添亂了。”
美景不屑的撇了撇可愛的嘴巴,氣道:“不就是大公子出事了嗎,死也是爲國捐軀英雄的很,他又不是韓夏笙,有什麼可心情不好的,島主與大公子相識這麼多年還沒拉下臉來呢。”
因爲紅月島畢竟始終姓穆,她還是習慣性的把穆子夜歸爲自家人,稱上句公子。
初見聽到這個就不幹了,立刻拉着繮繩回身瞪眼:“你種再說一次。”
美景眨了眨眼睛,漸漸的縮了脖子。
主要還是藍澈看向她的警告之意比較恐怖。
大美人轉面又很溫柔的扶着初見的手,輕聲道:“和小姑娘認真什麼呢?”
莫大爺冷眼環視,冷哼了聲又繼續向前。
藍澈微笑:“娘子真是懂事。”
說着便探身吻了他的嘴脣。
雖只是驚鴻一瞥的觸碰,還是讓背後幾個男人乾咳起來。
初見心裡有些鬱悶,又不能像個大姑娘似的和他生氣,只好一甩繮繩跑了老遠。
看背影倒像是羞憤的感覺居多。
出面在外,無論有多少財富都難免會吃苦。
天下之大並非處處笙歌,恰恰相反這世上更多的還是荒山野嶺,散戶農家。
玉宇城距京城之遙絕非指日便可到達,好在藍澈一行人都是常年在外受過歷練的,並沒有抱怨什麼。
這天傍晚他們好不容易纔在山間找到個農戶,只夫婦兩人,約是銀兩給的足,他們對幾位客人倒很是很熱情,無奈條件有限,找了半天才把家裡唯一的雞殺掉做了個葷菜,其餘全是綠葉鹽巴,可見平日生活便困苦的很。
寧齊帶着幾位侍衛潦草的吃了些乾糧便去在柴房打得地鋪中休息了,這幾日得來不易的暖飯軟牀,怎麼也要留給主上和兩位姑娘。
所以莫初見吃東西時,便受盡了美景的白眼和良辰的竊笑。
他很不是滋味的嚥下藍澈夾給他的雞肉,終於忍無可忍的放下筷子問:“你們什麼意思?”
美景瞪着大眼睛罵道:“切男子漢大丈夫還這麼嬌氣,一來就把人家農民下蛋的雞吃了,真丟人。”
初見本來就餓,聽到這話嘴巴就氣歪了:“我給錢了,又不是搶的。”
美景哼道:“就您有錢,女人臉。”
是個男人都聽不得這種話,本來心情就很壓抑的頓時爆發,站起來便要解腰帶,還氣呼呼的說道:“說我女人?老子現在就讓你知道知道什麼叫男人。”
美景從小就跟着島主,哪見過這麼流氓的,嚇得臉都白了。
就連向來穩重的良辰都有點花容失色。
藍澈一直默默的坐在旁邊,這兩天他總是咳嗽沒有什麼精神,聞言用力壓住不順的呼吸,終於尷尬的勸道:“初見,你別胡鬧。”
狐狸纔不會真給她們脫,看到兩個死丫頭老實了,他立馬擡腿走人,竄到院子裡喊道:“男人就該遭罪,男人就該蹲柴房,我知道了,好好吃吧,噎死你們!”
說完便大搖大擺的找寧齊去也。
藍澈管不了他那說風就是雨的脾氣,也只得搖頭作罷,隨之折騰。
如水沉靜的夜色總是能讓人想起許多往事來。
大家都入睡後,藍澈卻因爲咳得厲害而起了身,找到水服下藥後,倦意也淡了,便獨自走到山坡上的一棵老樹下坐着發呆。
他很思鄉,出來的越久,便越想回到與世無爭的紅月島。
那裡也許沒有外面這個世界繁華,也比不得那些吃穿住行,但淡淡的流水朵朵桃花,卻讓人有種刻在骨子中的迷戀。
只是怕,再難回去了。
清風拂過他年輕的面頰,髮絲輕揚,看着來比白日溫柔許多。
藍澈正有些走神,卻忽而感覺身後有腳步聲。
多年警惕的江湖經驗讓他立刻回首,原來是初見。
他一襲淺綠的長衫,披散着黑髮,約是睡下又起身,手裡還端着個瓷碗。
藍澈輕聲問道:“不是非要在柴房嗎,怎麼出來了?”
初見彆扭的坐在他旁邊,把碗塞進大美人手裡嘟囔:“還不是你一直咳,鬼睡得着啊。”
帶着甜氣的湯水裡是薄而透明的梨片。
藍澈淺淺的喝了口,微笑道:“我看他們都睡的很好,還是娘子關心我。”
狐狸哼道:“誰跟你有關係,別自作多情了。”
藍澈背靠在樹幹上,臉龐流露出絲落寞:“習慣了。”
看到他這樣,莫大爺心裡有些莫名的難受:“像我這樣的人,你不用記得我的好。”
藍澈反問:“你有什麼好讓我記?”
初見立刻語結。
藍澈又笑而不語。
莫大爺猶豫了片刻,終於問出久久盤桓在心頭的疑惑:“我師父是真的死了嗎,我總感覺你們有什麼見秘密。”
藍澈淡淡的看着遠處的野草,好半天才回答:“其實原本子夜也打算在那場戰爭中假死的,韓夏笙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子夜也不願獨活,況且皇上又對他虎視眈眈,若能悄悄的帶着夏笙從世事中退出去,兩人死也死的乾淨。”
初見愣愣的聽着。
藍澈繼續說:“可是戰後我在約好的地方等了子夜三天他都沒有出現,現今夏笙又無依無靠,所以子夜是真的死了吧不然他捨不得夏笙孤單的。”
初見不喜歡聽兩位師父的事,每次聽到心就會不由自主的疼。
此時也不例外,他秀氣的臉很快便因藍澈的話糾結起來。
藍澈笑着握住小狐狸的手:“其實生生死死對那兩個人也沒有差別了,子夜走的早,自然會等夏笙,你我都是旁人,又能做些什麼呢?”
初見任性的嘟囔道:“可我就是難過。”
藍澈說:“所以就和我耍脾氣?”
初見聞言沒趣的耷拉下眉眼,不回答。
不再拿話調侃他,大美人很優雅的把一小碗梨湯喝了下去,微微的笑着說:“謝謝。”
初見瞥他:“說謝謝有什麼用啊,你要感恩戴德。”
“說謝謝是沒有用”藍澈若有所思,忽然便摟住初見的脖頸吻了上去,嘴脣上水果的芬芳隨着氣息倏忽間蔓延開來。
初見僵了下,並沒有拒絕。
深春的夜,很冷。
而他,很暖。
“你說我爹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會認我嗎?”
隨着夜涼漸甚,莫大爺便隨藍澈回了主人讓出來的臥房,他被子還沒蓋上,便又如此問道。
藍澈坐在旁邊回答:“莫青風爲人光明磊落,怎麼會不認呢?”
初見無精打采的說道:“我又沒有證據他是我爹都是旁人講的,而且我娘生前又和那麼多男人”
藍澈微微笑道:“季藍的癡情,就是最好的證據,如若你不是莫青風的骨肉,她是不會生下你的。”
初見眨了眨眼睛,哼道:“好像你見過他們似的。”
藍澈回答:“雖未見過,但人情世事莫不如此。”
懶得與其文縐縐的對話,莫大爺聽了便懶散的躺下嚷道:“睡覺睡覺。”
藍澈隨手滅了燭火,掀起被子臥在他旁邊。
黑暗中淺淡的呼吸也很分明。
初見迷迷糊糊的忽而奸笑了起來。
藍澈輕聲問:“你又怎麼了?”
莫大爺伸手就在藍澈的腰上抹了一把,樂道:“我忽然想起來你很久都沒碰我了,是不是得了什麼絕症?”
這蠢話問得藍澈好久都沒想出回答的詞來。
“身體的關係,有就有,沒有也便沒有生來能做夫妻,要的並不只是牀上那點事情,生老病死,總要有人陪着過的,在外面折騰的夠的,還能想起有人一直在等你,便夠了。”大美人的聲音特別好聽,清澈的感覺在寧靜的黑暗中格外明顯,他淡淡的舒氣道:“雖然從前也會憤憤不平,想得到自己付出所應得的迴應,可是如今,我只要你能快樂的活下去。”
初見愣愣的聽着,剛纔叫板的明明是自己,此刻卻有些哽咽無語。
他過了片刻故作鎮定的嘟囔:“誰和你做夫妻啊,就算做我也要做你相公。”
藍澈淺笑:“這無所謂,快乖乖的睡覺吧,明天還要趕路。”
說着便溫柔的摟過莫初見。
小狐狸豎着毛尷尬了一會兒,終究抵擋不住睏意,暈乎乎的就在暖和的懷抱裡閉上了眼睛。
這樣的荒山野嶺,這樣的貧苦農家,就連被褥都不是很乾淨。
可初見就是隱隱的感覺,其實這樣也不錯。
好多歲月的風風雨雨,恐怕真的終究抵不過這個男人的回眸一笑。
當年在秦城他一見藍澈便載了。
也許,這一栽,就是一輩子的事情。
次日春暖雲清,豔陽高照,完全不見昨日的陰霾。
狐狸半夜折騰的自己賴了牀,等到大家都吃完早飯才飄乎乎的冒出來。
寧齊瞅着他俊臉緋紅的倦樣以爲初見又被藍澈收拾了,坐在那裡便忍不住說道:“你不是睡我旁邊了嗎,怎麼又回去了?”
美景一口粥沒嚥下便咳着竊笑。
莫大爺纔不怕別人講,翻個白眼哼道:“我纔不和你睡呢,流氓。”
說完就氣勢十足的餵馬去了。
玉宇城淡出江湖也有十年左右的時間了,季藍死的時候初見還小,在村子裡沒人疼沒人愛的,對於那些傳說中的大幫大派也只是知道些茶餘飯後的傳聞而已。
長大後走南闖北,也許是因爲穆子夜的關係,莫大爺對於任何所謂名門都會抱有些不屑的態度。
可是這次隨着藍澈越走越南,他卻對那個很陌生的地方漸漸產生了恐懼。
是種想見又怕見的感覺。
倘若莫青風並非不問世事,那麼自己那些荒唐的所作所爲他不會不知道。
膝下獨子棄而不認,終究是有些不想理睬的意思在裡面吧。
雖然初見心裡一直這麼忐忑着,但人就是中天生便想尋根的奇怪動物。
彷彿不曉得自己的過去,便如同如萍漂泊無依。
打也好罵也好,被趕出來也好,初見認爲至少見到了,那麼莫青風就不再是個模糊的符號,而只是一位或好或壞的父親罷了。
走走停停的許久的日子,真正到達南方時,早已入夏。
因爲玉宇城的位置距秦城並不遙遠,他們便回到紅月教休息幾日。
此後寧齊和良辰美景被留下處理教中事物,藍澈獨自陪着初見去了那個武林禁地。
莫大爺的身體在這半年恢復的好了許多,騎在馬上也找回過去的精神,青山綠水間一會兒跑前一會兒跑後,性情不穩的仍像過去那個孩子。
倒是藍澈比以往更加沉穩,幾乎整天都沒有話,即便說了也是對着初見這個不是好賴的傢伙。
索性旁人已經習慣,懶得再**心費力了。
反正愛情這種事,都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的。
又到日暮時分,眼看着前面就是名不見經傳的樗城,趕路的兩人便安下心來。
周圍白色的野花分外燦然,風吹而動,環境卻也清幽。
“你到底怎麼知道玉宇城入口的?”初見騎着白馬忽然擋住藍澈的路。
藍澈淡笑:“我曾見過一個姑娘使用青風劍法,便懷疑她的來處,幾度派人追蹤她,終於見了那姑娘進了玉宇城,也是機緣巧合。”
初見以爲他又故弄玄不講,沒想到竟然如此乾脆,準備好的威脅之詞沒有用上,便哼道:“真是閒的,去糾纏個丫頭片子。”
藍澈輕聲道:“娘子不是急於回家麼?”
初見立刻瞪眼睛:“別那麼叫我,噁心死了。”
藍澈彎着嘴角回答:“每次這麼喚你,你都會臉紅,很可愛。”
再說下去就有點打情罵俏了,初見在旁邊立刻梗了梗脖子安靜下來。
藍澈騎着馬不緊不慢的向樗城走去,還很正經的說道:“我爲你做這個是要代價的,你得感謝我纔可以。”
初見皺眉:“怎麼感謝?”
藍澈伸手挑了下他的尖下巴,微微笑着問:“你能怎麼感謝我呢?”
初見頓時惱火了:“不是說做夫妻的不只牀上那點事嗎?!”
藍澈微怔,而後滿意的點點頭:“原來我們是夫妻。”
說完就往前騎去。
初見跟咋後面怒吼道:“你早就打算騙我這麼說是不是!”
大美人背影筆挺,英姿颯爽,根本就不去理睬這中歇斯底里的罵聲。
狐狸沒趣,只好耷拉着尾巴跟上。
原來玉宇城靠的是山峽與外界聯繫,但後來被莫青風用巨石阻死了,只能從地下來來往往。
當年夏笙出來的地道便是個現成的路,雖然也被其關閉,但是這兩年卻頻頻有人在那附近活動。
藍澈很早就注意到了,知道他命人新近跟蹤的姑娘露了餡。
所以想進玉宇城,絕非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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