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永遠是全天下最威嚴的地方,它有着美麗卻不輕浮的大殿高粱,宣告着一個高貴姓氏所掌控的秩序。
紅色的牆,黃色的瓦,雕刻的龍顏鳳姿皆爲無暇的純白大理石。
空空蕩蕩的腳步迴響能讓人無端的生出許多豪氣來。
但每日朝聖的官員並不會這麼想。
他們往往心墜而不安,彼此臉上笑着暗自卻腹誹不已。
曾經也是出口成章的才子劍冠天下的武士,不知怎麼被那官帽一壓,硬生生地便矮了一截。
好在宇清帝選賢納良,在這幾年逐步培養出了自己的勢力來,畢竟也多是些心高氣傲的年輕人,從前那股窩中自斗的政治氣漸漸少了許多。
肖家三公子肖巍就是個很好的例子,他從小便做皇子的伴讀,能文善舞又受家族薰陶深諳爲官之道,早幾年曾率軍擊退過西域蠻人的進攻,頗有將帥之才,二十五歲不到,便被宇清帝封爲朝中一品五官,很受寵愛與重視。
巴結的人不少,詆譭的人也很多。
但將軍之位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巍然不動。
很多老官都評價,這孩子絕非看起來那麼溫良恭順,效忠朝廷定當絕世名將,如懷二心也爲一代梟雄,當然,也就是關起門來的閒言碎語罷了,畢竟肖巍是每天陪着皇上談論國事的紅人,風言風語的不注意,掉腦袋絕非難事。
這日照例早早的上了朝,安然先回復了一些緊急的奏摺,便端坐皇椅上聽起大家的進言進策來。
林喻嵐也是近年被提拔的新任宰相,不過三十歲出頭的年紀,長得斯斯文文,說話巧舌如簧,卻也是心懷百姓,在民間很有聲望。
他見無人吱聲,便抖了抖官袍出列道:“皇上,臣有一事稟報。”
“說。”
“前日東洋送來信箋,說是要派他們的公主來訪我□□,臣以爲…”
“這件事朕知曉,而且拒絕了。”安然淡漠回答:“東洋人不斷侵擾我國東海域,殺害漢人無數,簡直是狼子野心,還有何臉面來我中原。”
“正因如此,臣以爲恰恰要大張旗鼓地接待。”林喻嵐狡猾微笑:“想那公主一屆女流之輩,若來京城,必震驚於我朝的繁華強大,對東洋未嘗不是個警告,二來她若身在京師,東洋人是不可能突然來襲的,無形間也爲我們贏得了備戰時間,一舉兩得之事,何樂而不爲?”
安然沉默半晌,問道:“肖巍,你怎麼看?”
肖將軍是極少侃侃發言的,即便在男人中也屬於深沉的字字珠璣型。
他思索後,才緩緩走出回話道:“回皇上,這東洋公主來京師不過是耀武揚威,林大人確實有理,但也不能忽視百姓會對此產生的逆反心理,畢竟我漢人與東洋仇深似海,不過一切全憑皇上裁決,臣等認真奉命便是。”
安然的雙目在那高遠的地方顯得那樣飄渺,有些深不可測。
他已經習慣了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在左右這這個國家,因而也變得更加謹慎。
朝堂上靜了很長的時間,安然才道:“那邊聽喻嵐的,准許東洋公主入京,不過規格從簡,我朝文化武工都博大精深,並不只靠金銀才能取勝,只需帶那公主走訪民間市井,將其感化便是。”
“皇上英明。”林喻嵐笑得很滑,又擡眼瞟了下肖巍小聲道:“謝謝啦。”
肖巍面無表情,淡漠回列。
待到散朝後,各個官員都開始三三兩兩的交談,肖巍便想趁機離去。
如今是備戰的關鍵時期,大大小小的事情能讓人焦頭爛額。
沒想身後又被人猛拍了下,回首,果然是古靈精怪的林喻嵐。
“還有事嗎?”肖巍簡單問道,兩人私交甚好,自然也不用再大人長將軍短的。
林喻嵐打開摺扇笑嘻嘻:“沒事,想請你喝杯酒,以答謝今日之恩。”
“我只是說實話,再說又不是我決定這些事情。”肖巍道。
“皇上信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林喻嵐撇撇嘴,很快又恢復了笑容:“其實是很久沒聚了,不要推辭嘛。”
“好,等我辦好事就去找你。”肖巍頷首。
“那就晚上酒館見吧,我可有好東西給你看。”林喻嵐擠擠眼睛。
肖巍哪能不知道這人的那幾個小心眼,不是春宮圖就是江湖小說的,白費了那學富五車的名號。
他冷言罵道:“猥瑣之人。”
說完就步履生風的離開了。
旁邊好事之人伸脖問:“林大人,將軍何以如此惱火?”
林喻嵐拿着扇子搖搖晃晃,奸笑道:“處子之身~”
非常不錯,又一個關於肖巍的神奇消息傳遍朝廷內外了。
肖巍從小就認識林喻嵐,總覺得他是個奇怪至極的人。
明明就是才華橫溢的青年俊秀,但平日裡總愛搞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當消遣。
說起話來油腔滑調,但爲人處世滴水不漏,似乎和誰都能說到一起去,卻又喜歡追着對他最冷淡的肖巍叫知己。
說起來的確是莫名其妙。
這日肖巍特地把事情早早的編排好,便一襲便服騎着馬來到城裡二人常去的酒館。
等了好半天,半壺酒都不知不覺地下了肚,又跌跌撞撞的跑進來個林府的小廝,很眼尖的看到肖巍,上來悄聲彙報說:“將軍,我家大人被老夫人叫去訓話,一時間也來不了了,他說不要您再等,這就算是賠罪。”
說着便掏出個精緻木盒。
也不知道是第幾次了,爲了不守信用這事肖巍積怨已久,真不知他三十幾的大男人了,這麼怕母親幹什麼。
有些惱怒的打法了小廝,他也起身想走。
沒想身後竟然一聲不確定的輕喚:“大哥?”
帶着南方氣息的溫軟腔調。
肖巍詫異的回頭,看到一雙嫵媚的眼眸,和一張還寫滿清澀的少年的臉。
白衣布料柔軟,伴着溫柔的褶皺花瓣似的垂到地上。
竟是那個有過兩面之緣的小男孩。
莫初見本來是從那可怕的訓練中逃出來大吃大喝的,沒想到竟然能遇到這個男人,想都沒想便打了招呼,而後卻又忘記要說什麼。
“是你啊,許久不見。”肖巍微笑。
他長得並不像初見接觸的男人們那般精緻,但英俊的臉龐和炯炯有神的雙眸,總是讓人覺得大氣而可靠,很湊巧這就是莫大爺從小嚮往的氣質,所以他最恨別人罵自己女人臉。
要是這位大哥這樣,就沒誰會拿長相調侃了吧。
見這男孩表情奇怪的走神,肖巍便問:“怎麼,你來這裡喝酒嗎?”
“不是,我餓了。”莫初見摸摸肚子,掛在腰上的長劍搖搖晃晃,和他並不高的個子很不搭配。
“這裡的飯菜很一般,只不過酒水釀的好纔有很多客人。”肖巍解釋。
莫初見訕笑:“我對京城不熟,我是從江南來的。”
“看的出來。”肖巍點頭,又想起那次在那大街上錯把他當成南方考生的事情來。
莫大爺的性格就是從來不見外,他特別喜歡和這個爽快的男人說話,便大大咧咧的拉住人家的胳膊說道:“那哪裡的飯好吃,大哥你帶我去吧。”
肖巍接觸的都是老謀深算的官員和粗心大意的士兵,家教甚嚴,還沒人這麼跟個小動物似的對他拉拉扯扯,他看着莫初見白細的指尖有剎那的走神,轉而又不易察覺的收回了手臂,淡笑:“好啊,你隨我來。”
“哇,真好吃。”
莫初見激動地把餃子嚥下去,舔舔嘴脣感嘆道。
沒想到這樣不爲人知的地小店也能把餃子做得皮薄餡大,香而不膩,比起那些大酒樓有過之而無不及。
看他這麼孩子氣的動作,肖巍不易察覺的翹了翹嘴角:“小時候和我爹吵架離家出走,我總是到這裡來吃,不過地方小了些。”
“沒關係,好吃是最重要的。”莫初見只要在穆子夜不出現的地方,動作便又開始沒規矩了起來,他總是很憤憤不平,爲什麼夏笙沒人管,自己卻要事事小心。
肖巍卻沒初見那麼活潑,他開始琢磨這個人到底是做什麼的。
爲什麼武功極高又總是一副心無城府缺心眼的樣子。
如若是江湖上的世家子弟,斷然不可能做事情是這麼個姿態。
可小門小戶,又怎麼能會如此上乘的心法。
“初見,你來京師是有事情嗎?”肖巍看似無意的問道。
“沒有,來玩。”莫初見吃着餃子含糊不清的回答,他練了一天劍法滴米未進,早就餓得不像樣子了。
“玩?”肖巍哭笑不得。
“嗯。”
“你這麼小,父母不擔心嗎?”
“我沒爸沒媽,擔心什麼,再說我師父也在京城。”莫初見擡眼奸笑道:“你想打探我是吧,別問我師父是誰,我就不告訴你。”
肖巍無語,只得默默的往他碗裡夾了個餃子。
正巧小店又前呼後擁的進來一大羣男人,走在前面的見了他們這桌竟然熱情地打招呼:“肖將軍,帶妹妹來吃飯啊~”
將,將軍...莫初見差點噎着,轉念又拍案而起,怒道:“你說誰呢?!”
少年的聲音還是很分明的,一羣男人傻在了那裡。
其實也不怪人家,今早夏笙很無聊的非要給他把長頭髮梳好,又穿着禦寒的厚衣服,就那張狐狸臉真是七分像季藍,不被人當成女的纔怪。
肖巍覺得好笑,伸手拉了拉初見:“算了,他們都是營裡的將士,不會說話。”
這回初見可像觸電似的躲開了,穆子夜給他立下死規絕不可以和朝廷中人來往,更何況一個將軍,他面色一會兒青一會兒藍的瞅了瞅肖巍,說道:“我走了,你別說你見過我。”
說完便拿起劍逃之夭夭。
莫大爺天不怕地不怕,被逐出師門還是怕的。
留下肖巍坐在那裡倒覺得很納悶。
說錯話的男人小心翼翼的過來問道:“將軍,是不是壞了您的好事?”
“什麼好事?”肖巍皺眉。
“大家都傳林大人說您是個...是個...斷袖。”男人嘿嘿的笑起來,又爽朗的摸摸頭:“不過我們覺得是不可能啦。”
肖巍頭上三道黑線,只好沉默不語。
這個林喻嵐,非要把他所有的秘密抖出來才能睡得舒坦。
被個一品官銜嚇得三魂丟了七魄,莫初見十分不雅觀的翻牆回到宅子的後院,還沒來得及喘口氣,身後響起沒有語氣的問候:“吃飯了?回得這麼晚?”
莫初見扭頭,見穆子夜動作優雅的坐在亭邊。
白衣垂下,修長的手指看似無意的玩弄着自己的一縷秀髮。
他那種冷豔的長相正是因爲穿戴過於簡單,而顯得更加傾國。
不過相處的日子久了,莫初見早知道外表越美好的人,通常都有着越狠的心。
當然,他那個沒心眼的小師父除外。
“嘿嘿,師父,您別在這裡待着,凍壞了可怎麼辦?”初見侷促的走過去。
穆子夜忽然擡眼,輕聲說:“站直了。”
莫大爺趕快撫平衣服,挺胸擡頭的立在他面前。
“把劍掛好。”
初見又立刻照做。
美眸上下靜靜的大量了他一番,穆子夜帶着笑問:“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莫初見耷拉下故作精神的眉眼,果然。
“今天劍沒練足時辰,跑去吃飯了...”
“還有呢?”
“吃飯的時候遇見個幫過我的大哥,他請我吃的餃子...”初見沒出息的坦白完,又解釋道:“不過我知道他的身份後,可是立刻跑掉了,話都沒多說,也沒炫耀過您!”
不料這次穆子夜並沒有罵他,只是淡淡地說:“過來。”
初見猶猶豫豫的靠了過去。
穆子夜擡起手來擦掉他臉上因爲爬牆而弄上的灰土,微笑道:“我並不相干涉你交朋友的自由,不過朝廷...”
“我知道,江湖和朝廷是兩個世界,不是被他們絞殺,就會淪爲工具。”莫初見趕緊說,他忽然被大師父的溫情弄得有些受寵若驚。
穆子夜收住笑,沉默了許久。
“師父您怎麼了?”莫初見覺得他今天不對勁。
“我一直想讓你成爲我這樣的人,纔可以不受別人欺負才值得放心,可是你沒有。”穆子夜的眼神很空靈,微涼的指尖握住初見的手道:“可是你要答應我,不可以成爲夏笙那種人,知道嗎?”
“爲什麼?”莫初見不明白。
“答應我。”穆子夜又重複了一次。
莫初見對他的崇拜簡直要氾濫,自然什麼都會相信,很快便點點頭:“我答應您,絕不像小師父那個樣子。”
“他是什麼樣子...?”穆子夜頃刻又笑得很好看。
“單純啊,總是長不大,總對誰都好,我想...我想如果大師父有危險,他都肯毫不猶豫地爲您去死的,也不是說這樣不好,可我覺得,人還是要先考慮考慮自己,不然不得一輩子吃了虧還要笑嗎?”莫初見狐狸眼裡泛着狡黠。
穆子夜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莫初見小心翼翼的問:“我能走了嗎?”
“恩,明日不練劍了,記得帶新陽到外面玩玩去。”穆子夜點頭。
“真的嗎?”莫初見瞪大眼睛,不知道怎麼會有這好事落在自己身上。
結果還沒得到回答,就有一陣亂七八糟的叫喊聲穿了過來。
竟然是夏笙和顧新陽小丫頭追着只胖乎乎的小狗滿院子飛跑,其熱鬧程度和打仗無意。
見到他們夏笙停下來,摸着頭不好意思道:“初見回來了啊?”
新陽早就飛奔而來,也不管初見哥哥了,一撲就撲到穆子夜的懷裡撒嬌。
那條小狗扔下嘴裡的球,朝着他們汪汪的叫了兩聲。
莫大爺默笑起來,看着大師父那張糾結的美臉還真是件好玩的事。
難怪要把他們都趕走,原來某人的愛妻被霸佔,也不幸淪爲單身漢了。
“別鬧了,明日讓初見帶你到街上玩,反正要過年了,有很多小攤,熱鬧的很。”穆子夜實在不喜歡小孩子,輕輕的把新陽抱到地上說。
“啊!太好了,太好了!”小丫頭不知愁的滿院子歡呼。
夏笙眨着大眼睛站在旁邊,很羨慕的說道:“子夜...我也要去。”
初見差點噴出來,生怕大師父因爲崩潰而動怒,趕緊一手抱着小姑娘一手夾着狗逃之夭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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