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周太子慶陽宮。
“依愛卿所言,此番南下差事並不順遂,卻是有御刑監插手其中?”
周太子年二十又四,面容方正,五官隨文王居多。生母乃早逝的賈昭儀。昭儀娘娘病逝之後,爲王后朱氏養在膝下,視若己出。
當朝周王后自誕下平安帝姬,元氣大損,再無所出。後宮之中,不若文王寵姬巍昭儀得勢,亦沒有顧昭儀身後國公府撐腰。
朱氏乃後族,前朝丞相又是王后叔父,如此前朝後宮一家獨大,實乃君王大忌,反倒極大掣肘了王后於六宮之中的權勢。未免引來文王對朱氏如芒在背,片刻也容之不下,朱家甚少摻和後宮事,能給王后的助益,可謂寥寥。
如此,周太子處境頗爲尷尬。文王於太子無甚寵愛,只因他養在王后名下,依仗嫡長身份,勉強冊立其儲君之位。若非太子十二歲參政,於朝中多得丞相大人點撥,十餘年來勤政賢德,根基已穩。恐怕文王早廢儲另立,冊封皇三子公子成,爲大周儲君。
正因如此,太子殿下欲拉攏國公府世子顧衍爲其臂助,特意派遣江陰侯世子賀幀前去做說客。奈何那人氣性頗高,輕易不肯折服。
慶陽宮中,周太子撫須沉吟,頭上玉冠襯得其人面容威嚴,頗有些煌煌之象。
賀幀拱手應是,此刻面上再無外間嬉笑放浪之態,沉靜跪坐下首,行止間輕佻一掃而空。黝黑的眼眸中,目色沉凝,頗有睿智。
“不單如此。當下已能查實,此番行刺公子成事敗,實乃安插密探,爲世子顧衍識破。這才使得公子成毫髮無損,安然返回燕京。”賀幀垂眸沉思,尚有一事不明。
“只是叫微臣想不明白,卻是顧衍身在麓山,周準片刻不離他左右。此人又是如何得知太子殿下您佈下殺局,欲全力一搏,除去公子成。彷彿他早已料到,實在蹊蹺。”
四下謀士低聲交頭接耳,經了此事,對那位智謀更爲忌憚。
“世子顧衍如此行徑,莫非是向殿下表明,他心中屬意,從始至終,依舊是那不成器的公子丹一人?莫不然,何以阻撓殿下除去公子成。這分明是怕了殿下您事成之後,儲君之位再無人可動搖。”底下坐着的一老邁謀士神色極其忿忿,佈滿皺紋的面孔,漲得青紫。
“張公莫急。這卻是不然。”賀幀搖頭,擺一擺手,朝上首周太子看去。“微臣欲啓奏第二事,卻是顧衍一反常態,已然應下殿下招攬一事。”
聽他此言,堂下頓時一片譁然。
太子早於幾年前便有意拉攏趙國公府,對顧衍此人極爲看重。可每每欲行招攬,總被他客套,巧妙推搪了去。何以在壞了殿下大事之後,反倒堂而皇之,答應了招攬?
那老邁謀士瞠目結舌,瞪着渾濁的眼睛,脣瓣一張一合,兩憋八字須顫顫巍巍。“這,此事豈非荒唐?他顧衍是何秉性,在座衆人皆知!普天之下,以他最是恃才傲物。怎會一夕之間改了心意,心甘情願對人俯首帖耳?莫不是以爲如此淺陋的謊言,我等也會輕易信了他?!”
大殿內嗡嗡聲驟起,諸人連連頷首,交相附和,對世子顧衍應下太子招攬一事,只覺匪夷所思,委實不足信。
“賀大人既挑了如此場合承稟此事,莫非覺得那位所言非虛,有可信之處?”又一謀士出聲相詢,此人卻是冷靜許多,未曾跟着旁人,人云亦云了去。
賀幀拂袖起身,整理一番儀容,從容應對,負手而立。
“那位的意思,不久之後,他會親送殿下您一份大禮,以示心誠。之於他投效一事,只需太子您應下一事即可。依微臣看來,公子玉樞雖狡詐若狐,然其允諾卻是重若千斤,絕非兒戲,當可信得。”
周太子挺身端坐,兩手搭在寶座扶手上,修長的手指微微握拳。半晌過後,一掃肅穆,暢快笑出聲來,撫掌讚了三聲“好”。
“愛卿且說來聽聽,孤倒是好奇得緊。能叫他所求,所爲何事?”
索性繞過桌案,幾步立在大殿中央。賀幀躬身向兩側同僚告了罪,“此事非同小可,還請殿下允微臣私下回稟。”
衆人三三兩兩退出殿外,心頭雖不痛快,奈何江陰侯世子乃殿下心腹重臣,也就無可奈何,只能作罷。搖着頭,遺憾嘆一口氣。議事已畢,相邀同行往宮外行去。
兩刻鐘後,周太子凝目望着賀幀告退的身影,透過大開的殿門,望着門外長長的白玉石甬道,嘴裡字斟句酌,反覆琢磨那人用心。“昭和七年,小選……單就此事,便能應下孤的招攬?所圖爲何呢……”
同樣懷着莫大疑惑的,卻是跨出殿門,一步步走下石階的江陰侯世子賀幀。
此番他執禮前去,那人不屑一顧,一口回絕,分明是不耐。之後他接到暗報,察覺行刺敗露,親赴探查,回來路上遇上大雨,於破廟暫且一避。一日啓程,半路“碰巧”遇上國公府一行。彼時已懷疑事敗與他脫不了干係,只是令他始料不及,卻是在泥濘不砍的土埂道上,那人淡漠着一張臉,應下他早已不報念想的招攬。
想到那人與常人截然不同的行事,其城府之深,着實叫人難以揣測。
“小選麼?”賀幀腳下疾行,衣袍招招,俊朗的臉上,一片肅然。若然他沒記錯,昭和七年小選,各地女學學生必得****入宮。如此,姜家那姑娘,必是囊括在內。
說不清爲何,一念至此,他竟覺那張素淨溫和的面龐異常真切,彷彿在腦中留了印記。這還是除幼安外,獨一個見他一見難忘的女子。非是爲着她出挑的容貌,卻是緣於她這麼個人,竟叫他生出蠢蠢欲動,止不住深入探究的心思……
冥冥中似有所感,那人應下太子招攬,換取朱氏小選中諸多佈置,不說他旁的是否另有所圖。單隻此事,爲的,怕是那迄今爲止,唯一能近得了他身的姜家七姑娘,一人而已!
趙國公府世子顧衍,何時肯爲女子費心?相交經年,竟是越發看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