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聽到這話,眼珠子都差點給瞪了出來。他知道時局如何,但想過最壞的可能,無非是損失些土地、牲畜、奴隸。可現在神侍居然告訴他,連生祭都阻止不了接下來的厄運,這實在是讓他難以接受。
“這話是怎麼說的……”己強作鎮定,他忽然轉頭指着空蕩蕩的祭臺,“神女不是到了我們的部族嗎?那是神女啊,你不是說緣於我們世代的供奉,所以才感動了神明現身賜福……”
“以天象所示……”老神侍結巴起來,心裡的驚疑,令他語氣難以平順下來,“以,以天象,所示,怕是,只怕是,連神女……連神女,也,也不能倖免……”
己還沒來得及接話,宮廟的門又被推開了,兩個少年侍從慌慌張張的奔了進來,他們上氣不接下氣的對神侍與己說道:“妖星!妖星出現了!”
這沒頭沒腦的話,讓己顧不上思考,他一把扶起了老神侍,幾乎是拽着他,幾步跑到宮廟外。都不用刻意擡頭,就已經能看到天空中,彗星拖着長長的尾巴,由西向東的移動着。
老神侍再次被眼前的這一幕給驚呆了,一連三個兇險的天象,都出現在同一個夜晚,他所積累的知識,早就無法解釋其中的原委了。
一片厚重的烏雲飄過,遮住了月亮,如此一來,使得熒惑與心宿顯得更爲觸目。然而,比這兩顆血紅的星,更加讓人膽顫的,是那顆灰白色,拖着長尾的彗星。天空尤如是被一柄鈍刀,給分割了開來,而刀鋒還在向着那兩點紅芒劃去。
“這,這這……這又是什麼預兆?”己都不知道應該問些什麼了,他活了幾十年,還是頭回看到彗星,雙腿都又點發軟了。
漸漸的,響起了零碎而驚恐的呼喊聲,有蘇氏的族人們,也被劃過天際的彗星給驚到了。他們三三兩兩的從家裡跑出來,開始時,很茫然無措。接着,不知道是誰跪到了地上,於是越來越多的人跪了下去,雙臂伸出匍匐在地面,卑微無助的情緒迅速漫延開去。
最終,彗星消失了,連同那條看着就不祥的尾巴,消失在心宿的附近。人們還沒有從那詭譎的天象中回過神來,趴在地上,彼此間無聲的交換着猜測與疑問的目光。
宮廟外的鼎中,又被投入了大量的香料,焚燒起來,香氣在黑夜裡也變得詭異了。
白瑂獨自呆在卜星崖上,她也看到了彗星,不過卻絲毫不害怕。當然了,那些傳說中兇星,在她眼裡,都不過是夜空中的點綴罷了。就像是草地上的花朵,或者河灘沙地上的貝殼。她突然很想知道,老神侍會怎麼去解讀今夜的星相,從熒惑守星到三星合月,再到彗星襲月。這人世間,可是當真有什麼鉅變會發生嗎?
靜默中,一陣衣袂碰擦的細碎響動,打斷了白瑂的思緒。她循聲看去,居然是下午時,出現在沙河邊的那個女人。她從容不迫的走到白瑂身邊坐了下來,擡頭望着天空,繼而說道:“這一晚上就能看到這麼多異象,真是很難得啊……”
白瑂不自覺的皺了皺眉頭,沒回應她的話,並把頭偏向了另一邊。
“你覺得這個世界有趣嗎?”女
人自顧自的說着,也不管白瑂是不是想聽,“在這個世界呆得越久,我就越喜歡,那些人啊,可真是有意思極了。”
“你到底想要說什麼?”白瑂一邊問,一邊站起身來,不願跟這個莫名的女人,有過多的糾纏。
“我是說,你覺得這裡好,還是青丘好?”女人笑了笑,對白瑂的冷淡無動於衷,“如果我有辦法讓你回青丘呢?不單是你,還包括你的哥哥……”
那個女人的話,無疑是直直的刺在了白瑂的心口上。她不得不再一次認真的、仔細的,將女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
那個女人換了一副打扮,不似下午見她時那般華貴,頭上沒有了赤金耀眼的首飾,衣服是極簡的褐色寬袍。一頭長髮簡單的束於腦後,連那條先前系在腰間的金銀絲絛,也換成了素色。但唯一不變的,是她豔麗的容貌,哪怕沒有任何的修飾,仍然美得動人心魄。
“你到底是誰?”白瑂沒有接她的話茬兒,而是開門見山的質問道。儘管她缺乏與人相處的經驗,但心思轉得很快,並不會輕易相信別人的說辭。更何況,她們兄妹倆來到這裡,自然是有不足爲外人道的理由。
那個女人笑起來,望着白瑂的眼睛裡也滿滿都是笑意,可是那種笑意,帶着一絲高傲,“我也有一個哥哥,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帶着我來到了這個世界。只是沒想到,我們一呆,就已經是幾千年了……”
幾千年……白瑂愣了愣,對於妖怪而言,這雖不算是漫長,但也不是一眨眼就流逝的時間。在青丘的時候,她對時間沒有明確的概念,因爲那是一段無憂無慮的時光。可是,自從來到這裡,她覺得一切都不一樣了。
有蘇氏的族人對她很好,而那種好半是敬畏、半是討好。因爲在凡人看來,她就是神仙,理所當然要供奉她。至於哥哥……白瑂的心情又變成沉重起來。她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也不知道他去做什麼,只知道自己得留在這裡等着。
“對了……”那女人擡手,掠開幾絲被夜風吹得揚起的烏髮,彷彿是不經意的繼續說道:“你哥哥叫白鈺對嗎?我見過他,在很久以前,還有他的那個朋友,好象叫做……是了,叫玄昤。”
“你真的見過他們?在哪裡?”白瑂不由自主的接口問道,神色起了些許的變化。
“當然是在你們青丘。”女人的語氣聽上去很平淡,就好象是在說,前些天去哪時串了門兒似的,“不過你們啊,太驕傲了,根本看不上這裡。我還以爲,你們決不會到這裡來。”
白瑂不太明白她話中的意思,安處一隅,只是不想被捲入沒頭沒腦的紛爭,她從來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況且,這個世界上的人們,還很矇昧。
見白瑂又不說話了,女人幽幽的嘆了口氣,收起了笑意。恰逢一顆彗星劃過天際,她伸手指着彗星,又說道:“彗星襲月,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哦。”
“這些天象,不過是哄人的瞎話。”白瑂平靜的表示,她纔不會把這些鬼話當真,所謂妖言惑衆,這就是最好的例子。
“你知道爲什麼我喜歡呆在這個世界嗎
?”女人又開始自說自話起來,“你難道不覺得人類很有趣嗎?他們簡直就是我所見過的,最脆弱的生靈,可是他們又最有野心和慾望。都不用我們去說什麼謊話,他們自己就會用故事,把理解不了的一切,當做是現實。”
她的這番話,白瑂曾經聽玄昤說起過,但也僅僅就是一笑而過。玄昤去過很多地方,每次回到青丘,總會說些新奇的見聞給白瑂聽。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白瑂對於人類的想象,只都是由玄昤的話中勾勒出來的簡單影像。
如今白瑂身在其中,卻並不覺得人類的做法有多可笑,他們的確很脆弱、的確總是在自欺欺人。可是,白瑂從來也沒有輕視過他們,因爲她覺得能在這個險象環生的世界裡生息繁衍,已經是很不得了的本事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在胡說八道?”女人彷彿是看穿了白瑂的心思,她一揚手,鋪在腳下的玉磚立即起了變化。如鏡面一般的玉磚上,不再有天空的投影,而是出現了山川河嶽,甚至還有風雲舒捲。
起初,能看到妖怪們來來去去,大約是太過空曠,沒有使他們停佇下腳步。慢慢的,在一些平原上,開始有了一些黑點,並且越來越多。仔細分辨,就能看出那是數不清的人,他們無一例外的赤裸着身體、披散着頭髮。然後,妖怪們也多了起來,他們將這裡當做了餐廳,把人類當成是可口的食物。再後來,妖怪們打鬥起來,昏天黑地、飛沙走石。
白瑂胃裡涌起一陣噁心,她實在不知道人有什麼好吃的,而且,爲了搶食拼鬥的妖怪們,看來跟獸類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她別過頭去,不想再看玉磚上的景象……
“很血腥是不是?”女人嘆了一聲,揮揮手,玉磚又回覆了原樣,乾淨得不染一絲塵埃,“可這就是規則,你以爲人類聚到一處、建立城廓是爲了什麼,無非就是活得更輕鬆一些。”
白瑂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卻找不出理由。
“不過妖怪也有累的時候,一天到晚爲了點吃的,爭個你死我活,太可笑了。”女人撇了撇嘴角,很有幾分不屑,“所以,我們找到了更簡單、更便捷的方法。”
“圈養人類嗎?以自稱是神明的方式?”白瑂終於說話了,她想起自己看到過那些被人類圈養起來的牲畜,覺得很無奈。
“是呢!”女人輕拍了一下雙手,話語輕鬆起來,“妖本不是這個世界的生物,而人類總有一天會變得強大起來,所以,與其到了未來互爲敵手,不如大家選擇一個雙方都可以接受的辦法。”
於是,白瑂聽到了一個甚爲清晰的故事。故事裡的妖,不約而同的爲自己,在人類世界裡選擇了一個代言者,使其成爲統領一方的首領。他們先是部族、而後建起了國家,把弱肉強食的那一套,原封不同的演繹了一遍。
在這個交易裡,妖被奉爲了神明,並簡化成一個個或具體、或抽象的圖騰,心安理得的享受起了人類的供奉。爲了換取這種易得的供奉,他們又爲人類所利用,在部落之間的吞併廝殺中,爲部落首領們提供幫助,直到這個世界出現了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王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