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幹部就要善於用氣勢,用氣勢把他們壓倒,不能以罵聲損人,更不能用拳頭服人,知道了不?”
杏花撅着嘴嘰咕道:“我看你也沒少罵人,還有臉說別人。”
黃順昌笑着說:“是啊,我是沒少罵人,可你看到有人罵過我嗎?這就叫氣勢,就叫權威,打老祖宗那兒就留下了這樣的規矩,有權就有力,有權就有威,只要你手裡攥了權力,那你身上就自然而然有了威風。”
“這不就是嘛,我沒有權力,哪來的威風?”
“現在是還沒有,可你得慢慢歷練呀,這樣對罵撒潑可不行,只能敗壞你的名聲,損傷你的形象,到頭來弄得人家瞧不起你。你看我老黃,儘管他們心裡恨我恨得要死,可他們也只得默默忍着,明裡屁都不敢放一個!”
杏花耷拉着眼皮,嘲弄道:“可不是,要不你把人家老婆給耍了,人家卻連個響屁都不敢放一聲!”
黃順昌嘿嘿乾笑兩聲,說:“你還不趕緊把蘭子叫進來。”
“我纔不叫她呢,瘋狗似的!”
“看看……看看,白教你半天了,當幹部就得有胸懷,就得有度量,就算是裝也得裝得像一些。”黃順昌說着便到了門口,衝着已經蹲在了地上的蘭子說,“蘭子,出啥事了?你進屋跟我說。”
蘭子擡頭望一眼,站起身,慢吞吞走過來。
見蘭子進了屋,杏花往後挪了幾步,一屁股坐到了沙發上,扭頭看着北邊的窗戶。
“蘭子,又出啥事了?”黃順昌問道。
這時候的蘭子反倒安然起來,期期艾艾地說:“家裡的羊丟了,五隻……五隻羊,一隻都沒剩。”
“啥時候丟的?”
“昨天夜裡?”
“聽到啥動靜了嗎?”
“沒有,門窗都關得結結實實,一點動靜也沒聽到。”蘭子說着,轉身望了杏花一眼。
“這次好在只丟了羊,沒傷着你的人,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你說是不?”黃順昌別有用心地安慰道。
蘭子卻嚶嚶哭起來。
“你就別哭了,只要人沒事就好,羊丟了可以再養,可人毀了就一切都完了,你說是這個理不?”
“可那羊……那羊是俺男人的命根子,俺把……俺把他的命根子弄沒了,等他回來還不……還不要了俺那命啊!”蘭子抹着眼淚說。
“操,有那麼嚴重嗎?不就是幾隻羊嘛,他就要你的命了。再說了,丟羊的又不只是你一家,剛纔西衚衕裡房豐裕家娘們兒在路上截住我,說是昨天夜裡也丟羊了,丟的比你家還多,足足六隻,你說人家心疼不?可人家比你想得開,我勸她幾句,她就回去了。”
“那還能……還能就白白丟了呀?你們就不管了?”
“管,誰說不管了?”
“那咋個管法?”
“還能咋個管法?只能報案唄,讓派出所來人查。”
“都查了好幾回了,不是連根賊毛都沒抓着嗎?那些丟了的東西還不是白丟!”
“蘭子,我可實話告訴你,就算是破了案,你那羊也不一定找得回來,你可別指望太多。”
“只要賊抓到了,那羊不就交回來了嗎?”
“交個屁!你以爲那羊還拴在賊家裡呀?早就出手給賣了。”
“那賣的錢呢?”
“錢?錢被他們花光了呀。”
“那不是白抓了嗎?”
“沒白抓呀,賊被判了刑,
關進了大牢裡,他就不能再繼續偷了。”
“那還管啥事呢?我家的羊全都丟盡了,讓他偷也沒得偷了,這不是白費勁了嗎?”
“那你還想咋樣?”
蘭子突然又哭號起來,一邊哭一邊叫嚷道:“你說……村裡養你們這些幹部幹嘛呀?連個賊都管不住……連只羊都給看不好……管不好就該……就該村裡給賠償……賠償……”
黃順昌一臉平靜,不溫不火地說:“蘭子,我你放明白些,我們當幹部怎麼了?我們又沒拿你家一分錢,我們吃的是集體財政,你懂不?再說了,當幹部的也不可能每家每戶去給你們把守羊圈吧?也沒那個義務。你還想讓村裡給你賠?那不是做夢嗎?我看你呀,就別在這兒胡攪蠻纏了,該幹啥幹啥去!”
“我看你就是覺得我沒文化,就欺負我,嚇唬我是不?道理我也不是不懂,你們當官的不就是爲老百姓服務嗎?我們的東西丟了,那就是你們沒服務好,就該賠償我們……”
“好啦……好啦……你就別在這兒鬧騰了,再沒完沒了地鬧騰下去,那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啊!”黃順昌變着臉吼道。
“我是來說事的,是來講道理的,誰跟你鬧騰了?你不客氣還能怎麼着我?還把我槍斃了不行?”蘭子梗着脖子,血紅的眼睛瞪着黃順昌,擺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勢來。
“你再跟我耍橫試試,我就打電話讓派出所的人來把你抓了去,你這是在妨礙公務,破壞公共秩序,你知道不?這是犯罪!是犯法!”黃順昌面色鐵青,義正詞嚴地咆哮道。
蘭子高高昂起的頭瞬間垂了下來,抹了幾把眼淚,嘟嘟噥噥地說:“我也不是……不是成心來搞破壞的,我是丟了羊,來……來說事的……咋就成犯罪了……咋就成……成犯法了?”
“說事有你這樣哭哭鬧鬧的嗎?我看你就是動機不純!我給你提個醒,你再這樣鬧騰下去,後果很嚴重,讓你不但丟了人,丟了羊,還得去蹲大牢!”
蘭子不再回嘴爭吵,嚶嚶哭了幾聲之後,就轉身離去了。
直到蘭子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外,黃順昌纔回過身來,對着杏花燦然一笑,說:“怎麼樣,幫你出氣了吧?”
“還說呢,你都快把人家嚇尿褲子了。”
“我可沒像你那樣屎臭尿臊的跟人家對罵,只跟她擺事實,講道理,還不是手到擒來就把她給嚇退了嘛,這就是工作方法,這就是爲官之道!這回長見識了吧?”黃順昌洋洋自得地說道。
“這也叫工作方法呀?我看你這是拿着大x子嚇唬小孩子。”
“這可不是嚇唬,這就是威嚴!這就是能量!”
“對了,你說蘭子是不是真的發神經病了?看上去跟平常一點兒都不一樣了,罵罵咧咧,胡言亂語,跟個瘋子沒啥兩樣。”
“啥呀,她就是想耍賴,想着讓村裡陪她錢唄。”
“也不像,她那眼神就不對。”
“我一番道理把她給嚇的吧,這些人吧,你就不能跟她婆婆媽媽,就是要用氣勢壓倒她,讓她心服口服,乖乖離去。”
杏花心裡很亂,根本沒心思聽他吹牛,面色蒼然地說:“昨天夜裡,沒人往你家扔死雞嗎?”
“沒有呀?咋就突然問這個?”
“我家又丟雞了,丟了兩隻,還都是老母雞,並且還……還……”
“還咋着了?麻痹滴,看你吞吞吐吐的,就跟死了沒埋似的。”
“還在我家就地把雞給殺了,
血淋淋撒了滿院子的血,打眼一看,就像殺了人似的,我出門一看,差點就被嚇死了。”
黃順昌望了望杏花,禁不住唏噓道:“這就怪了,夜裡那麼安靜,我們竟然連一點點聲音都沒聽到,這人的手段也太厲害了,會是啥人乾的呢?高手,一定是高手!”
“屁,高手能單單偷只雞?”
“倒也是……”黃順昌面色凝重地低下頭,從兜裡摸出了香菸,抽出一支叼在嘴上,點燃了,猛勁抽起來。
兩個人心事重重,滿臉憂思地坐在面對面坐着,突然聽到門外有人聲嘶力竭地喊起來:“不好啦……不好啦……蘭子跳井了……蘭子跳井了……”
兩個人一聽,立馬毛了,二話不說躥出了屋。
當他們火急火燎地趕到村南的大口井邊時,蘭子早就被打撈了出來,被放置在了井邊的柳樹下。
撥開圍觀的人,杏花隨着黃順昌走了進去,打眼一看,心就涼了半截——人已經直挺挺了,雙眼緊閉,面色烏青,哪兒還有點兒活人的影子呢?
“快去把胡大海喊來!快去!”黃順昌對着身後的人喊着,讓他們趕緊去喊赤腳醫生。
有人就說:“已經打他電話,說是去縣城藥材公司提藥了。”
“打120了嗎?”黃順昌瞪眼扒皮地問道。
後面的人鴉雀無聲,蹲在地上的杏花卻說話了:“甭打了,沒救了,已經過去了。”
“你是說已經死了?”黃順昌問她。
杏花點點頭。
“你確定?”
杏花又伸手摸了摸蘭子的胸口,說:“呼吸沒了,脈搏沒了,心跳也沒了……還咋救?”
黃順昌急了眼,喊起來:“過來幾個有身體棒的,倒提過來,給她控水,快……快……快點兒!”
“她肚子裡沒水,控不控還有啥意思?”杏花懨懨說道。
黃順昌一愣,問:“沒水咋死的?”
“會不會……會不會是跳進井裡後,一口水就給嗆死了。”杏花謹慎地推理着。
“不可能那麼簡單就死了吧?來,來,孫猴子、李良、張紅宇,你們三個趕緊過來。”黃順昌手指着後面幾個看熱鬧的人,大聲說,“抱起來,往外倒……倒……”
三個棒小夥怯生生走向前,一個抱腿,一個摟腰,另一個用胳肢夾住了蘭子的上身,倒提了過來……
控來控去,足足控了十幾分鍾,卻只是從嘴角流出了一點點口水。
“別白費那個勁了,她壓根兒就沒喝水,肚子裡空空的。”站在一旁的杏花搖搖頭說。
“杏花,你不是能耐嗎?你不是說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嗎?你還愣着幹啥?快點……快點啊……”黃順昌赤白了臉喊着。
杏花望他一眼,無言以對,呆滯地站在那兒。
黃順昌似乎還是不肯承認蘭子死了這一現實,又點名問過幾個上點歲數的圍觀者,見他們也都搖頭晃腦,嘴裡說着沒治了,不行了,這纔不得不接受這一現實。
三個年輕人重新把蘭子放下來,閃到後面去了。
杏花蹲下來,把蘭子身上皺巴巴、溼漉漉的衣服抻平了,再從兜裡摸出了一塊乾淨手絹,搭在了蘭子那張因恐怖的臉上。
起身之際,杏花淚水潸然而下,落在了板結的土地上。
此時此刻,她的心情波瀾迭起,五味俱全——唉,人的生命咋就這麼脆弱呢?脆弱得就像一陣風,一滴水,甚至是一個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