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早晨,陽光掃蕩了一切陰霾,什麼前生冤孽,今世情債,在這溫溫熱熱的燦爛裡,不過是揚起飛落的塵埃。再怎麼撲騰,也不是主角。
申藍裹上睡裙飛奔出臥室,見秦天閉目在沙發上端坐,心頭大喜,多怕他又無端消失。調皮地捏住他鼻子,嘻嘻笑着。
秦天睜眼笑起來:“傻丫頭,我又不需要呼吸。怎麼不多睡會兒?”
申藍嘴硬:“怕睡多了變豬啊。”
秦天見她半透的睡裙,微微臉紅,避開眼神:“快換衣洗漱去,陪你出去吃早飯。”
申藍低頭見輕薄的粉色真絲裙裡酥胸半露,連忙抱住身子,嬌羞瞪目:“壞蛋。”小跑進臥室。
站在換衣鏡前,申藍癡癡看着鏡中女子。緋紅的臉頰,粉嫩可人,微啓的雙脣,嬌豔欲滴,雙目水盈盈,眉間繞紅光。即使不識相面之術,也看得出這就叫面泛桃花了。
她自顧自傻笑着,捧着臉,心花放。
昨日種種,恰解了她心頭怨。宿命的糾葛,卻讓她徒添了一個勇字。如果命運不在自己手中,那麼,在自己可以掌控的今天,隨心所欲,不問明朝。
她曾怕了愛,任一人曾用生命愛過而遭慘痛的背叛,必定也會怕吧。但她不甘的已不是那段感情,而是自己內心的強烈渴望,不管明日如何,她要真真切切去愛,甘心爲了一人,背棄全世界,哪怕自己的命運。
沒有秦天的日子,也許有一天還會再來。但他在身邊的時候,她不想再蹉跎。哪怕終有一日孤苦老去,也不負此生。
破釜沉舟般下了這個決定,申藍笑得比陽光還燦爛。
秦天看着眼前的女人,怔住了。向來淡定的眼中,涌着深沉而複雜的情緒。終於,還是笑了。
申藍將長髮鬆鬆挽成髻,斜插古樸的綠檀靈火簪。棉麻的米色鬆身改良短旗袍,碎花圖案,恰到好處點出丰韻玲瓏身材,雪白筆直玉腿。面不敷粉而泛玉色柔光,脣點淺桃紅,眉目含情,星光點點。
迎來,清清茉莉花香,令人心馳。
一身溫婉古典的韻味,恰到好處。
秦天轉念間,也換上了匹配的衣衫。淺卡其的麻制合身唐裝襯衫,水洗仔褲,襯出利落的高大身形,平添幾分儒雅。
申藍讚歎地上下打量,自然地上前挽住秦天的手臂:“走吧。”
這算是他們的第一次約會吧。申藍偷笑。
開始兩年,她如行屍走肉,常常不見天日,而後開始看風水,每次一起出去都是和那些無聊鬼魂打交道,加上她的死灰眼神,秦天的不苟言笑,簡直就是一部陰暗的哥特電影。
如今,他們坐在一間裝修奢華的二層小樓,靠着通透的落地玻璃窗,品嚐精美的港式小點,陽光在二人身上投下金色光暈,在匆忙爲生計的路人眼中,好一幅狗血偶像劇中風景。
申藍心滿意足地大啖金黃誘人的榴蓮酥,一邊給秦天夾去一隻粉紅剔透的蝦餃。
秦天雖不知其味,但看着申藍不亦樂乎的陶醉模樣,也覺得口中是世間珍饈:“呵呵,厭食症的病人看到你吃東西都會食慾大增的。”
申藍不解,噘嘴撒嬌:“說我貪吃麼?”
秦天拿起紙巾替申藍擦去嘴角的碎屑:“你吃得特別津津有味,讓人覺得這些食物美味無比。”
申藍只覺得那一瞬全身一顫,酥軟的感覺從手指到腳尖,眼中也迷濛起來。愣愣看着眼前的男“人”,窗外的行人,店內的客人,乃至光線中飛舞的塵埃,都彷彿停止了運動。
手中的筷子幾乎落地,申藍才醒覺過來,臉被太陽曬得通紅:“因爲我很尊重每一道食物啊,欣賞它們,感謝它們,它們就會回饋給我最美的滋味和品嚐的心情了。”
說得那麼文藝,讓申藍又覺得自己矯情,玩笑道:“它們遇到我,也算死得其所了是不是?”
秦天大笑:“連吃東西都說得生生死死,看來你很快就會成爲一個優秀的天師了。”
賴到中午,申藍嚐遍了各種點心,也接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電話。
趙巍之打來,邀請申藍晚餐,說有事相求。
申藍看了看對面的男人,微微一笑,語氣堅決:“不好意思,今天我有很重要的事,明天吧。”
秦天問道:“有生意麼?”
申藍無謂隱瞞:“剛認識的朋友,說有事要我幫忙,晚上談。”
秦天卻出乎意料沒有相勸,倒是淡淡笑道:“推了也好,今天想你陪我一天。”
申藍心中一陣柔軟,卻又恍惚覺得秦天眉間有些憂慮。只當他是小小醋意,更加甜蜜起來。
二人悠閒乘車至近郊冷清的公園,離開城市車水馬龍,夏日的豔陽似乎收斂了些。
園中有一人造湖,圍着垂柳,造着石椅,彷彿回到前陣去過的山區小村,時光的腳步也緩慢起來。
湖邊漫步,申藍自然而然挽起秦天的手臂,秦天深深看她一眼,沒有拒絕。
行至陰涼處,秦天忽然停住腳步,申蘭擡頭望去,前方不遠楊柳下一名女子窈窕的身影吸引了她注意。短髮齊肩,清爽的白衣仔褲,利落高挑。
嗔怪地掐了下秦天的胳膊:“很漂亮吧?”
秦天好笑又好氣,不作聲。
那女孩步步走近湖邊,眼看就要墮入水中。
申藍欲快步衝過去,卻被秦天拉住。
“你今天怎麼了?是人是鬼都看不出。”
申藍定睛一看,才覺出女孩身邊陣陣陰氣,身影虛浮。果然,她走入湖中,水沒頭頂,水面卻無半點漣漪。
嘴硬辯到:“我以爲它們只在半夜纔敢出來。這麼大太陽,也太誇張了。”
“水,柳,加上這裡原本就是老墳場改造,陰氣過剩,又不怎麼見生人。新魂逗留幾日,也是正常。”
女鬼又一次出現在湖邊,而後繼續重複投水的動作。
申藍不忍:“我們能幫她麼?”
秦天搖頭:“你能幫得了多少?這是輕生的懲罰,時間到了,她自然會走。”
申藍少見秦天漠然的樣子,畢竟平日裝作冷漠的應該是她纔對。
說罷,秦天轉向申藍,眼中辨不清楚擔憂還是疼愛,微微皺着的眉有種讓人心軟的味道:“幸好你還活着。”輕輕用手指撥開申藍額頭的亂髮。
申藍紅着臉,還是直直看向秦天的眼眸,堅定,倔強,一如從前:“幸好身邊有你。”
秦天卻扭過臉,轉身要走。
申藍拽住他:“不要再逃了。”
“不行。”
“不準說不行。”
“我不是……”
“你不是人,那又如何。現在你在我身邊,這就是事實。明天如何,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放過今天,我明天一定會後悔。”申藍已鐵了心。
秦天狠心冷言:“明天你痛不欲生,又有誰能救你。”
“我不是從前的我了,不需要人拯救。就算這次再遍體鱗傷,我也不會放棄自己了。”申藍堅定道。
秦天嘆口氣,再不言語,也不再堅持。
申藍轉而調皮一笑:“哪怕今天是最後一天,那我就想把這一輩子濃縮起來。一小時當作三年五年,十小時就當相守五十年,多好。”
說着,申藍貼近秦天,瞪圓眼睛。
秦天清楚見到她的執著和肯定,眼中如火又如磐石,終於還是輕輕擁住了她。
申藍聽得到自己的心跳,卻感受不秦天的溫度。那又如何?此刻,實實在在的,她的生命,她的存在,她的依靠。
如同任何一對湖邊的戀人,創造出只屬於自己的小小天堂,渺小的兩個生命,驕傲地忘卻整個寰宇。
靜靜坐在湖邊的長椅,倚靠着。申藍還有着許多疑惑,但什麼都不想問。只怕一開口,眼前這奢侈的幸福感就化作泡沫。月下黑影憧憧,逡巡着各樣的遊魂。這靜謐的遊魂派對,如同一場後現代默劇,成爲二人甜蜜愛情的見證。
秦天柔聲問:“餓了麼?”
“嗯。”申蘭這才意識到已這樣坐了整個下午,可能真是有情飲水飽。
秦天示意申藍向不遠處的香樟林望去,只見樹林掩映下,透出星星點點暖黃的燈光。站起,申藍忽然好生不捨,拉住秦天的手。
秦天輕啄了下她的額頭:“傻丫頭,怎麼了?”
申藍不知哪來的勇氣,抱住他,吻向他的脣。
柔軟的脣有些涼,申藍努力想讓它溫暖些。秦天亦抱緊了懷中的女人,感覺到她微微顫抖着,藏着不爲人知的恐懼,心下一陣疼,更深深吻下去。
脣舌糾纏一世紀,愛人的瓊漿是永生的靈藥。也許太久沒有這切實的幸福感,申藍的淚打溼了兩人的面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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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捨還需舍,放開了對方的懷抱,心中越發放不下。只默默地將愛人的手握在手心。
二人循光而去,直至發現一間長方體的全玻璃小屋,燈火通明下,童話般通透美麗。
牽手走進去,恰如水晶的宮殿,閒散放着兩組歐式古典沙發,吊着雨簾一般的豪華水晶燈,屋子不大,處處都是鮮花裝點和水晶擺飾。
驚詫間,一個如水晶般玲瓏剔透的女孩彷彿憑空出現在兩人面前,笑盈盈地招呼二人坐下。
秦天眯着眼打量眼前這個自稱龍胤的女子,半晌,拉了申藍坐下。
申藍尤欣賞着美人,一向自豪自己的如雪肌膚,而龍胤的膚色以不能用雪形容,散發着柔和的霧光,眸如清潭,發似長瀑。更吸引人的是那沉靜的氣質,彷彿融入空氣中般無物。
龍胤離開去爲他們準備食物,申藍輕語:“你這樣看着人家,我都要吃醋了。”
秦天笑道:“我知道你不會。”
當然不會,這世上,申藍會懷疑一切,唯獨不會懷疑秦天的心。
申藍明白龍胤不是凡人,也沒有鬼魂的陰氣,反而有着不可侵犯的神聖感。有些像秦天給她的感覺。
龍胤很快送上了飯菜,精緻的水晶餐具,家常的菜式卻香味逼人。
一道清蒸白魚,一道涼拌蕨菜,一道龍井蝦仁,一道西湖牛肉羹。
龍胤又送來一個小瓷瓶,兩隻水晶小酒杯,說是私家釀製的好酒,讓二人慢用,靜靜退去。
申藍爲秦天斟上,香味已四溢。入口清甜,再品卻有淡淡鹹味,最後只餘不可名狀的香氣。
菜餚亦好,清淡而不寡,自然的食材鮮香不需太多點綴。
申藍突然笑出聲,秦天追問,她臉微紅:“我想,以後如果能親手做飯給你吃就好了。”
秦天卻沒有回答,只是轉話題:“再喝點吧。”
申藍好奇道:“你不是不讓我喝太多酒麼?”
秦天方纔說出:“這不同。龍女所釀的龍淚仙釀,對你的修行和身體都大有好處,能喝到,是造化。”
“龍女?”申藍想起龍胤的脫俗氣質,恍然大悟,“柳毅呢?”
秦天已沒有笑容:“神話畢竟是神話,柳毅終究是凡人,逃不脫生老病死。只剩下龍女千年百年無望的等待。”
申藍心一沉,想及自己,看着自己死去,對秦天是否太過殘忍?捨不得他承受,但更捨不得放手:“你會等我麼?”
秦天認真道:“會。”
申藍粲然笑道:“我一定會回來,人會死,可是有來生嘛,來生,你一定還要找到我。”
秦天伸手握住申藍的手,眉間卻鎖緊。
告別了龍女,二人又回到湖邊。
秦天一直沉默着,讓申藍越來越不安。
秦天突然停下腳步:“藍,以後你一定要堅強開心活下去。”
申藍的眼淚奪眶而出:“不要說。”
秦天扶住她顫抖的肩膀:“沒有時間了,今天是我最後一天。明天開始,秦天就不在了。記住,不要再記掛我,忘了我,找個好男人。”
申藍只是無聲地落淚,這一天是遲早的,卻偏偏在她最幸福的時候。也許,今天就是秦天給她的最後禮物。
秦天不忍還需忍,繼續道:“我會跟你回去,會在你身邊。但你看到的我已經不是我,你以後會明白。只要記得,忘了秦天。”
申藍彷彿在黑暗中捕到一絲光明,他在,那什麼都不重要。即使不再愛,只要能見到他。其他的,一定,一定會有辦法。
兩人各懷心事,默默回到申藍家裡。秦天進了客房,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申藍看着緊鎖的房門,深深呼吸對自己說,堅強,一定要堅強。
很久沒有這樣睜眼等天明,申藍躺在黑暗中,神經始終緊張着,唯恐聽見隔壁客房房門打開的聲音。又覺得自己可笑,他真要走,何必打開房門呢?
他說過,會在她身邊。申藍反覆回味着,天微亮,才沉沉睡去。
一早又驚醒,急着進客房看秦天。他靜靜躺在素色牀單上,雙手放在胸前。
申藍跪在牀邊,小心地觸摸秦天的手,冰冷。
她的淚又涌出原本已佈滿紅絲的眼。
獨孤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丫頭,哭什麼,他不是凡人,沒有呼吸沒有溫度不代表死亡。讓他靜靜待着吧,我們能做的只有等待。”
申藍訕訕地回到客廳,帶上門。
守衛乖巧地在沙發上給她讓出位子,她坐下,兩“仙”安慰似地呆在她腿上,同樣烏黑的眼珠靜靜看着她。
申藍勉強笑了下:“沒事的,我只是不習慣。他昨天已經告別了,不管他是不是還在,我都要聽話,好好開開心心生活。”
獨孤似有不忍:“小藍,別再爲他掛心了。就如人有生老病死,他雖非人,但這一劫避無可避。醒來之後,也不復爲原來的秦天。就像人的轉世再生。”
申藍料不到會是如此,心念一轉,那又如何?他們可以重新開始。
獨孤看透了她的心思:“再生的秦天對你是禍不是福,千萬不要再留情愫,苦的是你自己。這也是秦兄弟所擔心的。你要當心。”
申藍追問下去,獨孤也不肯再透露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