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一帶大雨滂沱,北邊荊城、漢津一帶飄落零碎小雨。
漢津,關平已親率千騎抵達,休養馬力。
騎兵後面,是丟棄盔甲輕裝奔襲跟進的龍驤軍,這是原平難軍更易的新軍號。
也就在昨日,劉備的使者走上庸房陵至襄樊戰場宣詔,以關平進獻靈帝玉璽之功,拜龍驤將軍。
夏侯平鎮守漢津輜重,此刻陸續動員來的各屯輔兵正分頭搬運物資,要麼往北邊宜城縣,要麼往西南當陽縣。
夏侯平擔心龍驤軍軍心士氣:“曹軍可會遷南陽、南陽吏民去中原?”
就怕曹操再來一次漢中那樣的大遷移,將南陽平原變成漢中、淮南一樣的無人區。
一旦遷移,關平、夏侯蘭及南鄉郡守郭睦所部兵馬萬餘人頃刻間就軍心崩散難以再用。
“不會。”
關平言辭肯定,手裡抱着溫熱茶水:“曹軍已無糧秣、徭役遷移南陽吏民。父親也不準備干涉二郡,以維持短暫和睦。”
漢中強制移民,已經險些讓曹操控制區域崩潰,又連續在漢中、襄樊被大刀子放血,現在已經沒有那個心氣、物力維持移民。
維持荊北現有格局不變,就成了短暫停戰的前置條件。
曹操得南陽,關羽得南鄉,等各自理順身後的問題,明年再一決雌雄。
關平略有遺憾說:“彼軍糧匱乏,孫朗攪動潁川使魏軍糧道堪憂,南陽、南鄉二郡俱乏糧,難支大軍用度。徐公明、曹仁正拆毀樊城,就等毀城後撤歸宛城駐屯。孫朗也將率部從潁川撤歸,只恨吳軍背盟,不然……唉。”
現在限制魏軍從合肥調集精銳來荊北參戰的已不是集結在建業、濡須的吳軍,而是中原崩潰的後勤體系。
先是連續三年的漢中百姓遷移,沿途郡縣儲糧告罄,爲遷移百姓、戰爭運糧而徵發徭役繁重,這又影響了糧食生產。越來越多的百姓逃避徭役,引發新的治安騷動,造成新一輪的軍事虛耗。
於是今年年初時,關中、中原的地方儲備、民力、民心都已耗光。
之前曹操稱王、使用天子旌節、儀仗連續引發漢室老臣舉兵,隨後又是魏諷案,前後牽連誅殺數千家。
這數千家多是官吏之家,或與其他官吏有姻親、友誼,誅殺數千家,已經動搖基層控制力。
打到現在,曹操雖然已經率軍離開雒陽即將抵達潁川、南陽之間,可已經沒有支持大兵團遠征的積蓄,也缺乏有效的糧秣轉運體系。
劉備需要休整,曹操也需要休整。
本就是趁你病要你命的關鍵時刻,始終按兵不動的孫權卻在這時候背盟襲奪荊州,估計曹操做夢都會笑醒。
而今年荊州形勢也不好,所有人目光集中在漢水暴漲水淹七軍的豐功偉績上,卻沒幾個人注意到這一輪超強降雨引發洪水後遺症。
洪水過後新的瘟疫已開始擴散,可又因爲吳軍背盟將要舉傾國之兵來襲,這種時候哪有人力、物力去防治、阻隔瘟疫?
戰爭會加速瘟疫傳播速度,可能會傳播到益州去,也可能會蔓延到揚州去。
兩人談話間,關平的四千輕裝急行而來的龍驤軍陸續抵達漢津,當即開始接受武裝。
江陵地區大雨導致吳軍無法發起進攻,上游宜都郡的戰爭則迅速敗壞。
郡尉詹晏守衛夷陵城戰死,郡守樊友逃入秭歸,匯合文布、鄧凱募集的三千餘夷兵守衛秭歸,但缺乏水軍護衛,又是孤軍,已被堵死在秭歸,毫無重返荊州戰場的機會。
僅僅次日十月初一時,武陵郡見西邊夷陵城,東邊公安城先後陷落,聽信謠言認爲北岸江陵城已被吳軍佔據,武陵郡易幟。
最爲不可思議的是零陵郡守郝普,作爲上一戰中的堅守者,被騙投降後依然被劉備官復原職的郝普在十月初二時宣佈易幟。
夷陵有秦國修築的靈渠,以便向嶺南運輸物資。
此次徵南中郎將步騭率兵五千餘在交州邊境候命,等待參戰信號。他們還未參戰,郝普就帶着泉陵城易幟。
作爲一個投降過吳軍的郡守,劉備對他不計前嫌委以重任。
可關羽那裡就沒那麼好說話,同爲郡守的糜芳、孟達日子不好過,郝普也好不到哪裡去。
只有零陵北部都尉、裨將軍習珍積極備戰,死守昭陵城等待援兵,而武陵、零陵二郡立志反抗的官吏、豪強、土夷酋長紛紛向習珍這裡匯聚。
田信分出的摩崇、陳鳳這左右兩營夷兵也發生譁變,陳鳳所部千人流亡走失大部,僅率三百餘人匯合武陵郡從事樊胄向昭陵城移動。
摩崇卻迅速斬殺意志不堅者,領着幾乎沒有減員的左營夷捨棄近處的昭陵,決定橫穿武陵郡返回北岸參戰,並裹挾沿途起兵的土夷部族武裝,而漢豪強武裝則向南邊的昭陵集結。
荊南形勢變化迅速,三位郡守沒有發揮本該承擔的職責,反倒是土、漢豪強、酋長紛紛舉兵。
至十月初二時,江陵地區的大雨停止,孫權率領的後續大軍約近六萬抵達,孫權本人入駐公安城,軍隊亦在油江口一帶紮營。
吳軍主力行進迅猛,田信只來及將舊城軍營中的降兵遷移到城中軍營安置。
約至中午時,吳軍使者再次來到江陵城下,端來一盤沉甸甸的官印,武陵郡守、郡尉官印都在其中。
這回吳軍使者沒有饒舌,放下東西就走了。
大雨之後驕陽格外明媚,于禁匆匆來到城樓,就見田信懷裡抱着一面小鼓,另一手握鼓槌反覆敲打樂在其中,敲出零零碎碎的鼓樂旋律,皆是于禁沒聽過的。
見於禁落座,田信停下:“老將軍,天意在我。城外泥土鬆軟溼滑,沒有三天時間,吳軍無法攻城。”
于禁微微拱手:“小將軍可是要徵發降軍助戰?”
“不,我現在正猶豫。江陵若失,漢室三興將成夢幻泡影。我在想是否盡誅城中降軍,以絕心腹之患。縱然今後漢王、君侯殺我典肅軍紀,然三興漢室,復我宗族之仇有望也。”
田信把玩懷中腰鼓,彷彿在玩一枚頭顱:“老將軍,我左邊是萬餘降軍性命,右邊是三興漢室偉業及父母大仇,左右不可兼得,該如何選?我曾聽說官渡之役時,曹軍火燒烏巢,俘獲斷糧袁軍七萬。”
“曹操無糧,盡殺降軍。”
“我又聞曹操以父仇侵攻徐州時,殺人盈野,以至於浮屍阻塞泗水。”
田信語氣幽幽面帶笑容:“那時候,想必曹操觀望泗水浮屍心有所感,即興做賦詩一首,曰《蒿里行》。此中名句朗朗上口,我亦有所聞。乃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于禁面露哀求之色,嘴脣隱隱發白:“將軍?”
田信扭頭看向旁處:“我若保江陵不失,漢王誅我,我服。漢王若奪我官祿貶爲臣隸,我之幸也。”
這時候一名軍吏闊步而來:“將軍,吳軍有所舉動!”
田信起身走出城樓,就見吳軍正在溼滑地面鋪設蘆葦、草束,或直接將竹筏拖到岸上組成快速通道。
他挑眉露笑:“賊軍焦慮,看來援軍將至。”
寒冷的秋雨泥濘裡作業,這批吳軍有幾個能健康?
跟隨田信走出城樓的于禁趕緊說:“將軍,老夫願率吏士襄助!”
田信聽了哼笑,伸手從懷裡取出帛書遞出:“此曹操手書也,老將軍應識得曹操字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