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秦開始後勤調動,似乎在備戰,南楚國得到了消息,但沒有重視。
李牧年年南下練兵,張若和蒙武也看得眼饞,也常常以打獵爲名,南下去羣山中尋些百越蠻夷練手。
嬴小政成爲秦太子後,雖只是吳郡郡守,若朱襄蓋印,也有調動三郡軍隊之權。
他讓三郡軍隊輪換,輪流給李牧帶着南下練兵。
王翦見狀,也摻和了一手,時不時地離開大別山三關,去楚國南楚國逛一圈練兵。
佔據了江漢平原和大別山商道,能自給自足就是這麼硬氣。
南楚國和楚國最初在南秦頻繁調動軍隊的時候惴惴不安。神經繃久了,就像是“狼來了”喊了太多次,現在他們難免鬆懈下來。
再者秦國已經與韓國和趙國兩面開戰,哪來的兵力和糧食與楚國開戰?
他們卻不知道,經過對江漢平原、雲夢平原(兩湖平原古稱,即洞庭湖-洪湖平原)、彭澤平原(鄱陽湖平原)、長江三角洲平原等地的持續開發,沼澤荒草瘴氣密佈之地已經有三成變成了稻田。
雖只是三成,也足以讓南秦三地自給自足,還能反哺秦國。
楚國內亂的大量楚國流民和李牧南下掠奪的越人戰俘,補充了南秦三地的青壯,南秦兵源也很充足。
王翦和李牧一個往東一個往西,已經將長江北岸被項燕摧毀的城池重建。大量被迫北遷的楚人悄悄回到了故鄉。
嬴小政在支援朱襄守城時曾見到一處被項燕剿滅的士人故地,收集了不少未被完全焚燬的家傳典籍。
朱襄將項燕和南楚國軍隊趕跑之後,嬴小政下令秦軍儘量收集這些被焚燬的士人故宅中的書籍,給予上繳者豐厚的獎勵。
這些書籍被跟隨朱襄的學子們謄抄後,分類歸檔,根據原本屬地放在了新建的城池中,張貼告示請南歸的士人前來領取。
嬴小政這一手精妙絕倫,原本猶豫的長江北岸楚國士人家族就算不回來,也要派人前來看看秦國有沒有收集自己家的傳書。
即使有些家族已經覆滅,但親朋好友總還是有幾個。
他們南下尋找故舊族親的遺物,看到秦人保存的不僅有竹簡木牘,甚至還有宗祠牌位,都泣不成聲,連連對着東面秦太子政和長平君朱襄的方向磕頭叩拜。
南楚君和楚將焚燬他們的宗祠,秦人卻幫着他們護住了族人最後存在的痕跡。他們那顆尊楚的心動搖了。
楚王昏庸,南楚國是叛逆之國,楚國有識之士本就對楚國很是失望,只是一直被“楚人”二字束縛。
秦太子政對楚國士人的仁慈高義,讓他們紛紛對秦太子政歸心,願意南下投奔秦太子政。
至於朱襄,他已經在長江北岸屯田分地。
南楚國立國之後,立刻就要大肆分地給功臣,才能讓這個從楚國分裂出來的叛逆之國穩固。
幾次人爲造就的饑荒後,自耕農的地被吞併,大量楚人要麼淪爲佃農,要麼南逃。
只是長江天塹,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
當項燕將長江北岸原本的勢力摧毀,秦國以廣陵城爲據點輻射,徹底掌控長江北岸之後,楚人再南下逃荒,就不需要跨越長江天塹。
於是長江北岸幾座城池也不缺青壯勞力了。
長江北岸都是一年兩熟。一兩年過去,長江北岸各座城池都囤積了大量的糧草。軍械作坊和紡織作坊也開辦起來,每日熱火朝天地開工着。
秦兵悄悄地從各個城池運糧聚集,明明相隔不遠,南楚國卻毫無知覺。
白起已經來到了長江北岸。
此次出兵,王翦單出一路,蒙武給白起當副將。
李牧會在長江三角洲練兵,吸引南楚國和楚國的注意力。
當一切準備妥當後,秋收開始了。
……
北邊,張良已經來到了陳都,但楚王並不接待張良。
雖然張良的父親沒有死幾年,李園已經不給張家面子了。
何況李園鐵了心要趁着韓國之死吃點屍體,擴大自己的封邑面積。
張良一個黃毛小兒,別說楚王接見,他自己都不屑接見。
張良等候了幾日之後,冒險買通了一位爲楚王煉丹的出身韓國士族的方士,扮作方士的童子前往楚王宮中。
張良來到楚王宮中時,楚王正跟着宮殿裡的巫婆亂舞。
據說他在與神靈溝通。
屋內煙霧繚繞,薰得張良頭昏腦漲。
他用袖子掩住口鼻,看向那個狀似癲狂的楚王,心中悲哀。
楚王繼位後雖然被秦國奪去了許多土地,但聽曾經出使過楚國的父親說,楚王還算個不錯的君王。
楚國衰落,非楚王之錯,只是因爲秦王是虎狼之君。
現在的楚王和父親口中判若兩人。
這僅僅是因爲逼死了春申君嗎?
還是說秦國奪南秦與南楚國分裂兩件事,徹底打垮了這位楚王的心智。
楚王看着一位童子直愣愣地看着自己,自覺不對。
他晃了晃有些昏的腦子,問道:“你是何人?”
張良拱手道:“小子張良,韓相張平之子。”
楚王一屁股坐在地上:“韓相張平?”
他想了許久,想到了這個名字。
對於張良扮作童子來見他,他沒什麼反應。
張良見楚王發呆,恭敬道:“請楚王出兵救韓國。”
楚王道:“韓國爲何派一童子來?”
張良道:“因爲韓國已經想要投降秦國,成爲秦國的屬國。”
楚王嗤笑:“韓王既然要投降,你爲何來尋我?”
張良道:“韓王不想降,只是韓國士人想降。如令尹李園得了秦國的好處,想要坐實韓國被滅,好擴展封邑;如南楚君趁着秦國壓迫自立,無視楚國和楚王利益一樣,韓王如今也陷入如此絕境。”
楚王猛地擡頭,死死地瞪着張良。
張良毫不畏懼地直視楚王:“楚王,脣亡齒寒。若沒有了韓國抵擋秦國的進攻,秦國大軍可在韓國屯兵屯田,直接南下攻打楚國。那時楚國危矣!”
楚王沉默良久,道:“世人都言寡人已經被令尹奪權,你爲何不去尋令尹,要冒險入宮尋寡人?”
張良道:“因爲良相信,春申君寧死也不肯背叛的君王,一定是一位有爲之君。即便受了他人蠱惑,只要楚王願意,就能立刻重新掌握楚國。”
楚王響亮地嗤笑了一聲,然後仰面朝天躺到了地板上。
張良沒有繼續催促楚王,只是保持恭敬的姿勢,垂首等候楚王做決斷。
半晌,楚王道:“好,寡人出兵。”
張良緊捏的手心鬆開,手心全是汗。
楚王搖搖晃晃站起來,派人去傳李園。
“張平有你這樣的兒子,一定會很欣慰。你師承何人?”楚王問道。
張良本想說自學成才,又想到還未謀面的韓公子非。
但他張口時,卻低頭道:“我暫無師承,只是在咸陽受過長平君幾月指點。”
楚王微愣:“是長平君?”
張良道:“是。”
楚王深深嘆了一口氣,道:“又是長平君。這個長平君啊。”
楚王擺了擺手,道:“你目的已達到,趕緊走吧。若你不走,李園必不可能放過你。”
張良聽着眼神時而清明,時而渾濁的楚王對他關切的話語,心中有些疑惑。
但楚王說得有道理,他立刻喬裝離開了陳都。
果然如楚王所說,張良前腳離開陳都,後腳惱羞成怒的李園就派人前來追殺。
李園派人攔住北上的要道,想要把這個破壞他計劃的黃毛小兒留在楚國,然後扮作是強盜劫道。
他殺張良還有一個理由。
如果張良死在楚國,那麼韓國肯定會斥責楚國。
這時他再義正辭嚴地這和楚國沒關係,明明是你們自己不小心。楚國都出兵幫韓國了,韓國還出言不遜,撤兵!
李園想得很好,卻沒料到張良沒有北上,而是南下。
楚王料到了。
他還送給張良一塊令牌,可以扮作楚國使臣,順利通過南楚國地界,前往南秦拜見朱襄。
扮作楚王使臣的當然不是張良,而是張良帶去的家僕。張良扮作家僕的書童。
坐在馬車內,張良把玩着楚王賜予的令牌,神情惆悵。
楚王現在的表現,可不像是一個昏君。
可楚王如果不昏庸,爲何會逼死春申君?
張良想不明白。
張良還想不明白,魏王因爲信陵君魏無忌的死病倒,現在似乎快病死了。既然魏王對信陵君感情如此深厚,爲何在信陵君生前卻不好好對待信陵君?
還有韓王。
韓王聽信外臣的話,內不修政治,外不整備軍務。韓國宗室應該是韓王最信任的人,但韓公子非的勸誡,韓王一句都聽不進去。
這又是爲何?
張良在父親辭世前,都認爲自己天資聰慧,才華不比成年賢才差。
現在他被迫成長了,過早成熟了,真的可能算得上賢才了,心中疑問卻越來越多,越來越不知道該如何當一個賢才。
“公子,前面就要過南秦的邊防關卡了。”駕車的家僕有些擔心,“若秦人攔住我們該怎麼辦?”
張良道:“我有秦太子的信物,不須擔心。”
家僕應了一聲,繼續駕車。
他摸了摸橫放在腿上的長劍,長嘆一口氣:“太子政若見我來投,定會嘲笑我。”
小張良腦海裡浮現出太子政那面目可憎的嘴臉,心裡就有一股火氣往上冒,想立刻調頭回韓國。
可惡啊!爲何太子政不留在咸陽?真是不想見到這個人。只想一想,小張良就想拔出劍砍點什麼!
……
“阿嚏。”嬴小政揉了揉鼻子,道,“舅父,我一嘲笑張良就打噴嚏,他肯定正在詛咒我。”
朱襄無語。
嬴小政聽聞韓國國都被圍,大笑三聲“豎子張良一定嚇得瑟瑟發抖”。
張良怎麼你了?不是你一直在欺負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