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行那日天氣極好,天高雲淡,春日陽光暖融融的,園圃裡的杜鵑盛開,紅火了一片。
顧婼側過頭瞥一眼顧妍,又回身看看後頭空蕩蕩的,除了幾個丫鬟再沒其他,不由問道:“衡之沒跟着一道?”
難得他身子有起色,又是這樣的好天氣,踏青郊遊最是合適了,怎會不跟着一道來?
顧妍搖頭道:“衡之覺得有點不舒服,就不出門了。”
說得含糊其辭,顧婼卻跟着一驚。
自從上回那位大夫來看過,母親的身體大有起色,幾日調養下來,已恢復到前兩月的模樣,她也相信,繼續下去,母親定可以康復的,因而她對那位大夫的醫術很是信任,既然衡之也已經由他看過了,又爲何還會反覆……
然而細看顧妍的神色,卻未曾見她有何憂慮之色。
若衡之真有不適,怕顧妍早已坐立難安了……
顧婼想到近來接二連三的事,心裡對顧妍雖有諸多疑問,但也已經意識到,似乎這個妹妹比自己着實能幹許多。她說不出心裡究竟是失落或是欣慰,抑或是其他。
二人一路去了角門,幾輛青帷馬車已經候在門外,她們竟也見到了多日未曾露面的顧婷。
她看起來似乎消瘦了些,穿着件容黃色滾邊蝴蝶紋小襖,墨綠色繡寶相花湘裙,綰着雙螺髻,皮膚白嫩剔透,早看不出一絲被燙傷的痕跡。盈盈站在那裡,還有幾分弱不禁風的美感。
見到顧妍顧婼二人過來,她揚了笑便上前請禮。
顧婼仔細瞧了瞧顧婷,微微笑道:“六妹都恢復了,那就太好了,前幾日還提到了你呢,可不知什麼時候痊癒。”
顧婷心中嗤之以鼻。
提到她?提到她幸災樂禍吧,當真關心她,這段時間也不會不見她們去看望!
“勞兩位姐姐掛心,已經好全了。”她半垂着眼眸徐徐說道。
這時。安氏於氏顧妤和顧修之都來了。秦姨娘也在素月的攙扶下緩步走來,對着諸位都依次行了個禮,安氏就笑着招呼衆人上馬車。
顧修之頗有些不情不願,全程黑着一張臉。顧妍拽了拽他的衣袖。讓他別太在意。
此次去普化寺。雖說是去祈福燒香,但多多少少什麼目的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安氏還約了沐恩侯府的沐二夫人和沐七小姐。自然是爲了給二哥相看。
前世在去途中,因爲出了驚馬的事所以最後不了了之,這回她好說歹說將衡之勸了下來,去途雖能順利,但八字還沒一撇,真要是破壞的法子也多得是,何必急於一時。
再說……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沐雪茗,是嫁了夏侯毅做信王妃的,後來還是昭德帝的沐皇后呢。
她的眼界高的很,哪裡看得上眼下的二哥?
顧修之是懂這個道理的,所以他沒有跟安氏硬碰硬,除卻臉色差了些,其他的一律配合。
擠出一個笑容,顧修之搖搖頭讓她安心。
於是大家便陸陸續續上了車,顧修之則跨上了一匹毛色雪白的高頭大馬。
他坐在馬鞍上,愛憐地撫了撫那匹馬的鬃毛,眼裡這纔多了幾絲明亮的神采。
秦姨娘這廂纔剛剛往車裡坐下,外頭便響起了一個尖利的聲音:“大伯母這便準備走了?也不等等我們?”
顧妍聞言不由皺眉,掀了簾子往外看,就見顧媛跟賀氏一前一後走了出來,二人俱都打扮地花枝招展,賀氏神色雖然有些許憔悴,施補上妝粉,倒也顯得明麗動人。
安氏蹙了眉,“二弟妹昨日不是說,這幾日身子不舒坦,便不去了嗎?”
賀氏微揚起下頷,哼一聲,“昨日不適,今日卻不錯,能去燒個香散散心自然是好的。”
賀氏近來是越發按着自己的性子來了。
她看了看,一共四輛馬車,三房兩個丫頭坐了一車,顧妤和顧婷坐了一車,安氏於氏一車,那剩下的那輛定是她的了!
賀氏拉了顧媛便走過去。
安氏忙攔着道:“二弟妹,這會兒沒準備你的……”
她無奈極了。
前一日分明說好了不來,她按着人數準備車馬,算着好的呢,如今臨走了賀氏卻又硬湊上來,還得重新去套車,耽誤了時辰,讓沐夫人沐小姐等着,可是多麼失禮的事!
賀氏奇怪地望一眼安氏,“大嫂說的什麼話?這輛難不成不是給我的嗎?”她指了指秦姨娘坐的那輛車。
秦姨娘聞言心中一緊,緊緊蹙着眉望向素月,素月無奈搖了搖頭,“姨娘,二夫人的性子……”
後面的話不好再說,秦姨娘卻明白了。
那日她初初來府上,賀氏就闖進來對她又打又罵,她腹中的孩子險些不保,心裡對賀氏自是怨極氣極,卻也明白賀氏橫衝直撞蠻橫得很,真惹怒了她,又會很麻煩。
眼下不讓步是不行了……
安氏也爲難啊,賀氏一撒潑她攔都攔不住,關起門來也就算了,在大門口丟人,最後她也落不着好。
安氏正要開口勸一句,顧媛卻像是發現了什麼,厲色問道:“裡面什麼人!”
素月這時就下了車,對二人福了一禮,“二夫人三小姐,對不住,裡頭是秦姨娘,跟着一道去普化寺的。”
顧妍聽着這話就不對勁,這麼指名道姓直接報上來,怎麼都有點像是故意的呢。
另一輛馬車裡的顧婷卻順勢露出了一抹微笑。
她挑開一道簾子細縫,靜靜看着外頭髮生的事。
果然賀氏和顧媛聞言便像是胸口中了一箭,賀氏一瞬臉都皺起來了。目光怨毒又陰狠。
顧媛心裡則是被火狠狠燒了個徹底。
她和母親一起去賀家,住了沒幾天,倒聽到不少下人在那嚼蛆。
說什麼母親被一個來路不明的貨色鳩佔鵲巢了,爹爹孃親這些年夫妻情生分了,她們在賀家多呆一日,興許爹爹就和那狐狸精多逍遙一天,最後連妻女都不要了……她聽着都像是真的!
孃親和爹爹從前感情多好啊,怎麼就突然竄出來一個下賤胚子,定是這不要臉的狐媚子勾.引的爹爹。
孃親爲了這件事流了多少淚啊,這個罪魁禍首。還懷着她的弟弟或妹妹。這麼大搖大擺!
不對,是不是她的弟妹還說不準呢!誰知這種賤人都是做什麼的……
顧媛側頭看着自己孃親痛苦的模樣,一雙眼都如淬了冰晶。
恰好秦姨娘正要下來將馬車讓給賀氏,顧媛也不知怎麼想的。泄憤般的上去就對着馬車輪子踢了一腳。
微微的震動讓秦姨娘站立不穩。她連忙扶住車轅。這才鬆了口氣。
然而,變故就在這時發生了。
素月將將走上前兩步,想扶一扶秦姨娘。那匹棕黃色的大馬卻突然高高擡起了後腳,一下將素月踹倒在地上,隨後,便如脫了繮一般,又像是被捏了尾巴一般狂奔起來。
九彎衚衕口前一道里巷,雖然不算寬敞,卻筆直平坦,那馬沿着里巷一路毫無阻礙地衝了出去,秦姨娘被甩回馬車裡,左右顛來倒去。
顧媛傻眼了,怔怔地望了眼自己還未收回來的腳,一時間回不過神。
而其他人也俱都愣了一瞬。
在他們的角度,看到的就是顧媛走上去了,然後……馬兒發狂了……
顧妍睜大了眼,對着顧修之喚了聲:“二哥!”
顧修之立馬會意,夾緊馬腹趕緊追上去,安氏後知後覺,也命馬伕和隨從牽了馬趕過去。
素月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哀嚎了幾聲,轉而看見早已不見蹤影的車馬,牢牢抓着顧媛的手痛哭流涕,“三小姐,三小姐!您爲什麼要這麼做,姨娘還懷着身孕呢!那是您的親弟弟啊!您怎麼可以……姨娘身子受不住的啊!”
這話似乎是在證實顧媛方纔確實是做了什麼,才導致這個結果。
素月哭得涕泗橫流,跌跌撞撞直要去追。
顧媛瞳孔一瞬縮了縮,而後,尖聲叫了出來:“我沒有!我沒有!我什麼都沒做!”
怎麼可能呢?
怎麼會這樣?
她只不過踢了一下車輪,又沒踢到那馬!
她只是,只是太生氣了,所以要找個東西發泄一下,她明明很輕的……
接受到四面八方投射過來的懷疑驚懼的眼神,顧媛覺得怕極了,心裡一瞬涼颼颼的。
秦姨娘都有身孕了,不管她怎麼想,那孩子名義上都會是她的弟妹。馬車顛成這樣,別說是個孕婦了,就是普通人都極其兇險……
她回過身抓住賀氏的手,聲音都哽咽了,“娘,我什麼也沒做,明明是那匹馬,是它自己犯了病了……對,一定是這樣的。”
顧媛渾身都顫抖起來,豆大的淚珠撲簌簌往下掉。
賀氏忙攬了她到懷裡,“沒事沒事,媛兒不怕,與你無關……”她看着周圍那些不可思議還有無奈悲哀的目光,大聲叫道:“都看什麼看,那馬自己出問題了,和我媛兒有什麼干係……那就是命,她生來就是這個命,只怪她自己沒投好胎!”
賀氏護短是極厲害的,爲了顧媛,她自能將黑白顛倒了來說,只要將顧媛摘乾淨了,她纔不去管別的人是怎麼樣。
顧媛在賀氏懷裡渾身戰慄,母親鏗鏘有力的聲音迴盪在耳畔,她也在盡力說服自己事實就是這樣,本來如此。
這兩母女的所作所爲府裡頭的人都不陌生了,可正是因爲如此,他們才更加懷疑,方纔根本就是顧媛故意惹了那匹馬,然後出了事。
小小年紀,怎麼就這般窮兇極惡,何況,秦姨娘腹中還有顧二爺的親骨肉,她的親兄弟啊!
安氏閉了閉眼,手指有些抖。
九彎衚衕出去,那就是長興坊,住的都是在朝爲官的讀書人家,都是重視規範禮教的,這樣一匹馬奔出去,定然會引起一陣不小轟動,到時候隨便一打聽,什麼事不都清楚了?
長寧侯府的小姐,心腸歹毒,殘害庶母和未出生的親弟,這樣的名聲一傳出去,顧家的臉往哪放?
安氏覺得自己眼前一陣陣有些發黑。
她這是正想着要爲顧修之說一門親事,今日必要爽約了不說,本是門當戶對的,可日後顧家名聲有垢,那沐恩侯府哪還能看得上他們?
她辛辛苦苦經營的一切,就都這麼毀了!
安氏差點忍耐不了,抖着帕子深呼吸了好幾口氣,纔算壓住火氣。
她現在可不能倒下,又有一堆爛攤子要收拾,她走了,誰來管!
想到這裡就恨恨地瞪向賀氏母女。
一直知道這兩人是害人精,破事一籮筐,全是她們搞出來的。
不讓她好過,她也不會讓她們好過,這次不好好收拾她們,她就不姓安!
有你們瞧的!
安氏又呼吸吐納幾回,強打起精神來,差了貼己可靠的婆子,拿着帖子親自跑一趟普化寺去與沐二夫人沐七小姐說一聲,家中突然有事,去不了了。
趕緊讓人將馬車全部卸了,外頭的人都回屋裡去,這麼成羣結隊在外頭,回頭被人問起來,可要如何解釋?又狠狠敲打目睹了的門房馬伕丫鬟婆子,膽敢透露出一個字,一家都討不了好果子吃!
吩咐完這些,安氏就要領了賀氏和顧媛要去寧壽堂。
說實在,老夫人最近身體不好,如非必要,她也着實不想叨擾,可今日這禍事,必得那作妖的人出來,有一個說法和章程才行!
賀氏還百般不願意,“大嫂,都說了和我們媛兒沒關係,你帶我們去娘那兒做什麼?我不去!要去你自己一個人去!”
安氏霎時就氣笑了,冷冷看着她說:“二弟妹,這次可不是由你說去不去的了,凡事都得有個交代,就算與你無關,咱今兒個也就我們兩個大人說話,你還想要小娘子們跟着去老夫人面前說道說道?”
賀氏百般不情願。
她眼睛又往衚衕口瞥了瞥。
縱然再痛恨那秦姨娘,這一回,她也希望秦姨娘不要出事的好,若是大人自是沒關係,最要緊的,還是腹中那孩子……
“二弟妹!”安氏冷聲叫道。
賀氏緊緊摟着顧媛,“去就去,不過媛姐兒受了驚嚇,還是回去休息得好!”
安氏脣角不屑一勾。
以爲這樣能躲得掉?現在回去,被叫回來也是早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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