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回門,溫如韜看到新婚的小夫妻成雙成對地回來,瞬間便將女兒出嫁的離愁別緒丟去了九霄雲外,高興得合不攏嘴。吩咐張叔將他們帶回來的禮物安放好,自己則引着女兒女婿到堂上說話。
對於兩人婚後的生活,宋懿行編得那叫一個天花亂綴,說他們兩人朝夕相伴、晨昏相對、吟詩對弈、琴瑟和鳴,可謂是天上地下頂頂恩愛和美的一對神仙眷侶。溫如韜聽得連連點頭,撫着新蓄的山羊鬚笑得那是一個老懷安慰,真正是得婿如此、夫復何求啊爲了最大程度上的表示對岳家的親近之情,當晚夫妻倆自然是要在孃家留宿的。一家三口高高興興、有說有笑地吃過晚飯,又坐着聊了會天,待到天色差不多了,方纔各自回房歇息。
小夫妻倆被安排在了溫玉出嫁前的閨房,桌椅擺設都保持着原樣,但被褥坐墊什麼的,一應全部換了全新的。看來爲了溫玉的回門,溫如韜也做了很多準備。想到自己出嫁後,溫如韜就是孤伶伶的一個人了。就算宋溫兩家走得再近,她終是不能天天回家,無法再像以前那樣可以晨昏陪伴在父親的左右了。他早年喪妻,守了一個女兒過日子,如今女兒又出嫁了,剩了他一個,會不會寂寞?
溫玉洗過澡,坐在熟悉的臥房裡,輕抿着杯中茶,不由地再一次想起溫如韜之前曾鬧騰過一陣子的續娶之事。她還記得當初他與樑大小姐是互有情意的,只是那時候情勢複雜,就權且拖着。後來她身上又發生了很多事情,溫如韜忙她這邊的事都來不及,自己的事情一直就沒再提起。溫玉還記得當初來提過親的幾位小姐,其中陳妙柔已經被陳夫人遣送回了老家,那位白小姐的作派,她實在是不敢恭維。倒也還是那位樑大小姐靠譜一點,只是這麼多年下來,樑大小姐已經有二十多歲了,或許早就已經出嫁了吧?
溫玉一邊輕啜着清茶,一邊暗暗決定明天告辭離開前,一定要好好問問父親的意思。如今她的事情基本上已經算是大定了,也該開始考慮他的事情了。正想着,聽到開門,擡起頭,便看到沐浴罷的宋懿行披散着半溼的長髮信步進了來。紫菱見狀,取了乾布巾迎上前去。宋懿行接了過來,示意紫菱退下,他自己來就行。
“夫人在想什麼?”宋懿行一邊用乾布巾絞着洗澡時沾溼的髮梢,一邊關切地詢問。
溫玉轉眸望了他一眼。這傢伙平常時候,不論是頭髮還是衣裳,都是打理得一絲不苟。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看到他披散着頭髮的樣子。然而他將頭髮放下來的話,氣質倒也會柔和許多,不再那麼“面目可憎”。想到他似乎與樑玳雯有些交情,便問道:“你可知建平侯府的樑大小姐,出閣了沒有?”
宋懿行絞頭髮的動作微微停了停,說道:“沒聽說,應該是沒有吧?”
“……哦。”溫玉若有所思地應了聲。
“怎麼了?”宋懿行問道。“突然問起樑大小姐?”
“沒什麼。”這事並不着急,問過溫如韜的意思之後再作打算也不遲,但溫玉卻發現了眼前必須面對的一件非常嚴重的事情。她回眸望了望宋懿行,問道:“你晚上睡哪?”
宋懿行似乎這會兒纔想到晚上睡覺的問題,目光在房裡掃了一圈,發現除了牀之外,就別無其他可以用來睡覺的東西了。“只有一張牀誒,夫人……”宋懿行爲難地將問題丟回去給溫玉。他並不是個沒有主張的人,只是他知道自己此時想要的,與溫玉的想法是相悖的,所以就不說出來討罵了。
溫玉也將屋子裡所有的擺設都重新打量研究了一番,說道:“睡地上吧,被子歸你。”
“……夜裡寒氣重,睡地上會生病誒,夫人?”宋懿行一臉爲難外加委屈地說道。
溫玉心平氣和地說道:“那你想怎麼樣?”
宋懿行往牀上看看,笑盈盈地說道:“夫人,其實這牀挺大的……”話音未落,便見溫玉的目光橫了過來,宋懿行連忙解釋說道。“夫人不要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覺得,或許我們可以效仿古人,同牀分水而睡……”
“分水?”溫玉反問了聲。
“就是我在外,夫人在內,然後我們中間擺上一排盛滿水的水杯,這樣就不怕越界了,對不對?”
溫玉用懷疑的目光瞅了瞅他。宋懿行立馬說道:“我絕不越界,我若是越界了,就和離,怎麼樣?”見溫玉的神情中有了一絲的猶疑,宋懿行連忙又軟聲說道。“僅此一晚,夫人就將就一下吧總不好真讓我睡地上,萬一生病了,明天早上岳父大人問起來,咱們不好回答啊”
提起溫如韜,溫玉這才遲疑着應下,說道:“好吧,你可記着你說的話,規矩一些。”
“當然。”宋懿行自然是滿口應下。
作好協定之後,兩人一起將屋子裡的碗和杯子集中到一起,全部倒滿茶水,然後在牀上一字排開。楚河漢界,將牀分成裡外兩個半邊,然後兩邊各一牀被子。做好這一切後,宋懿行非常禮讓地說道:“夫人睡裡面吧,裡面寬敞一些?”
溫玉想了想,說道:“你睡裡面,我要睡外面。”
宋懿行也不堅持,二話不說,就上牀小心翼翼地跨過三八界,到裡面躺好了。躺了一會,發現溫玉還沒有上來,回過頭看了看,見她還坐在燈下看書,便出聲問道:“夫人,還不睡?”
“你先睡吧。”
宋懿行當然知道她遲遲不上牀是在提防什麼,也不再說什麼,暗自抿抿嘴,顧自先睡了。溫玉無聊地翻着書,等到宋懿行熟睡的鼾聲輕輕地起來了,纔打着哈欠合上書,輕手輕腳地上得牀上。和衣,裹上被子,拿背對着他,做好隨時跳牀逃脫的姿勢。
不知過了多久,溫玉方纔迷迷糊糊的睡去,還做起了夢來。夢到自己與人相攜出遊,但卻始終看不清身旁的那個人的長相,一會兒覺得是劉宜光,一會兒又覺得是宋懿行……然後來了一個很美麗的地方,青翠的重山,清可見底的湖水,偶爾有小魚在水裡嬉戲而過。溫玉躬下身,伸手探入水中,流水從指縫間流過,絲綢般的觸感,沁涼沁涼溫玉忽然從睡夢中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看着牀頂眨眨眼睛,發了會呆,終於發現不對靜了,身上……似乎有些溼溼的。她睡覺的時候,並沒有將燈吹滅,所以擡擡腦袋就赫然發覺被子已經不知何時被她踹到地上去了,而且她的一條腿正橫在兩個翻倒的水碗上。
溫玉驚得睡意全無,立時翻身坐起來,一查看,發現睡前擺的那些杯碗基本上已經全部都七倒八歪了,倖存的根本就沒幾個。而且從杯子翻倒的方向看來,好像還全部都是她踢倒的溫玉的裙子和裡褲都溼了大半邊,牀單更不消說了,一灘一灘溼漉漉的全是水跡,而且宋懿行露在被子外的褲腿上也被沾溼了溫玉正快速地想着該怎麼辦,宋懿行似乎也被腿上的涼意給弄醒來了,睜開迷濛的眼睛看了看,然後吃驚地說道:“啊,夫人,溼了……”
溫玉的臉倏地一紅,斥道:“你才溼了呢”
“呃……”宋懿行坐身起來,打量了一下現場的慘狀,犯難地問道。“現在怎麼辦,夫人?”
溫玉沒好氣地說道:“還能怎麼辦……就當是你尿牀了”
“……”宋懿行一時有些無語,沉默了半晌,認真地說道。“我覺得,還是說是夫人……比較合理可信……”
溫玉瞪了他一眼,問道:“爲什麼?”
“呃,這個……”宋懿行似乎覺得不好說出口,朝溫玉招招手,示意她靠身過去,得悄悄地說。溫玉遲疑地傾過身去,宋懿行伏到溫玉耳邊低低說了句話,便使溫玉羞得臉和脖子一齊紅了。當即抓過棉枕,朝着宋懿行便是一頓胖揍,一邊罵道:“死流氓”
打鬧了一陣,兩人才起身開了窗,將弄溼的牀單晾到風口。現在還是夏末秋初,這樣晾上一晚上,估計明天早上就能幹了。明天早上早些起來,將牀單鋪回去,就可以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了。原本被排起來做三八線的水杯也被全部撤回了桌上,兩人各擁着一條被子坐在板牀上,發愁。
“睡吧”宋懿行說道。“我自來說話算話,說不越界,就不越界,剛纔若不是夫人……”
見他又提起那件糗事,溫玉連忙開口說道:“好啦,睡覺啦羅羅嗦嗦的”溫玉嘀咕着躺下,又過了好久,才重新睡着。
這晚宋懿行倒還真是老實,溫玉第二天早上起來,發現自己還是保持入睡前的姿勢,而宋懿行也乖乖地在裡面睡着。溫玉鬆了口氣,起牀梳洗。
小釵幫溫玉梳頭的時候,發現溫玉頸側和後頸有好幾個紅紅的印子。小釵年紀小,不知是什麼,便天真無邪地問道:“小姐,你長痱子呀,還是被蟲子咬了?”
溫玉驚了驚,取出鏡子往小釵指的地方一照,不由地一聲河東獅吼:“宋——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