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守衛東門的指揮僉事齊峰來報,流賊大軍已至,孫伯綸立刻邀請綏德知州周士奇與自己一道視察城防,周士奇自知推脫不得,穿上官袍,在孫伯綸的陪同下,直接去了東門。
衆官將登上城樓,極目望去,一片焦土,滿目殘垣,城外無一百姓,入眼所及,除了遠方几處升起的烽火,就是一片荒涼。
綏德城位於大理水和無定河交匯處,出城不到三五里,便是無定河邊,此時流賊已經用搶來的船隻木板搭建浮橋,孫伯綸等站在城樓上,只見流賊蜂擁過河,渡河之後,在城東一土丘紮營,那裡有一破敗廟宇,本是河神廟。
河神廟已經有了年頭,雖然年久失修,卻因這盛夏時節,樹木鬱鬱蔥蔥,遮擋住不少流賊的勢頭,忽然,城樓上,一百戶喊道:“知州大人,快看,賊首的旗幟。”
周士奇擡頭望去,只見一三丈高大旗在風中肆意飄揚,純黑緞子所制的旗面上有一巨大的王字,大旗隨風飄蕩,周圍俱是騎兵來來往往,人聲鼎沸,足有千餘衆,定然是流賊三十六營盟主,紫金樑王自用的老營。
紫金樑全身罩在黑袍之中,防止傷風,饒是如此,仍舊咳嗽不止,好不容易進了河神廟,臉上菜有了些血色,廟裡擺了幾把椅子,紫金樑居中而坐,下首皆是麾下各營頭首領。
見人都到齊了,紫金樑沉聲道:“諸兄弟都到了,俺便先說說,這綏德城不好打呀。”
此話一出,便定下了調子,衆人皆是相互看看,不敢言語,紫金樑道:“這城周長七裡,高三丈二尺,全部包磚,四門皆有甕城,圍城一週有敵臺一十八座,馬面就不用說了,城外護城河寬三丈,深兩丈四尺。新上任的守備徐白雲,練兵打仗不行,這修城挖溝倒是好手,倒是麻煩的緊。”
“盟主,諸位哥哥,革裡眼送來的信兒,城中只有綏德衛一部和巡防營,一千三百餘人,但不知何故,城中縉紳出錢出糧助守,從饑民中募集數千丁壯,而且所有饑民都被有序安置,咱們裡應外合,突襲奪城的想法怕是廢了。”一年輕頭領臉色不悅的說道。
“早知道不聽革裡眼的了,回陝西這窮山窩窩幹甚,不如南下漢中咧,俺聽說那裡冬天也不甚冷。”當下就有流賊頭子表達不滿。
紫金樑知道此時已經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道:“革裡眼也是好心,幫咱跳出官兵的合圍圈子,只是眼下騎虎難下,打綏德,不好打,不打吧,軍中無積蓄。”
對於去過中原的流賊來說,是不願意回到陝西,特別是陝北的,現在這股流賊數千人,又裹挾了近萬丁壯,若在富庶之地,攻城略地,不到一月便可聚衆數十萬,但是陝北貧瘠,綏德左近百餘里罕見城池,少有的諸如青澗、米脂之地,也是民少糧乏,都是雞肋之地。
沖天柱一拍大腿,站起來:“不管咋說,咱們義軍到了,先圍城填壕,官兵什麼德行咱們還不清楚嗎,許見咱們便散填壕完就一鬨而散呢,再者,就算打不下來,革裡眼和幾百個弟兄在城裡呢,盟主說還有啥身居要職的內應在呢。”
此時的農民軍起義雖然有了規模,但因爲主要頭領都是泥腿子,與正規軍作戰又是輸多勝少,對於攻城這等高超戰術更是一無所知,在場又多是臭皮匠,商量了一陣也沒有法子,只得按照老路子來。
紫金樑也是老行伍,圍三缺一,主要兵馬放在東、南兩側,西側出城便是溝壑黃山,只派少數兵馬騷擾,至於最容易被綏德選擇退路的北面,則未立營寨,卻埋伏精銳騎兵到了無定河一帶。
此時東門城樓,周士奇眼見流賊大軍無邊無沿,浩浩蕩蕩向河神廟兩側鋪開,又有其餘城門來報,流賊在城外立寨,做出圍城之態。
東門面對正是流賊主力,紫金樑親自壓陣,督領千餘精銳向前逼近城牆,最前面是從吳堡一帶裹挾來的流民,正扛袋擔土,作勢就要填護城河,望着流賊密佈平川,宛若蝗蟲一般,周士奇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壓力,臉色變了不說,全身都開始發抖。
不光是他,其餘官將也是面帶膽怯,竊竊私語,這種怯懦的情緒很快傳染開來。
綏德衛的官兵本就少見戰陣,見上司們都慌了,身上也是沒了膽氣,孫伯綸忽然站上女牆,拔刀在手:“綏德城防,皆繫於我等,誰再敢妖言惑衆,定斬不饒!”
衆人皆不敢再出聲言語,見孫伯綸動了真格,周士奇低聲說:“孫大人啊,若是軍中無了膽氣,怕你英雄蓋世,也守不住這綏德城啊。”
孫伯綸久經戰陣,當然知道士氣的重要性,微微點頭:“知州大人提點的是,各位大人也且看着,先讓我綏德衛虎狼給這些流賊一個下馬威。”
說罷,他對身邊的幾個親衛提點了幾句,親衛抱拳而去,不多時,東門大開,十餘騎兵奔馳而出,過了護城河,傲然列在流賊陣列一箭之地。
一親衛縱馬向前,他一身精良鐵甲,身披紅色披風,腰配弓箭、胡祿,一把長刀在手,此人本是榆林衛中一把總,聞孫伯綸營中軍餉不缺,待遇優渥,特來投效,其武藝嫺熟,幾次考驗,得以進入親衛隊,此時孫伯綸命其出前挑釁,與流賊單打獨鬥,正合其心意。
親衛勒馬高呼:“三十六營的賊人聽着,雖說官兵與賊勢不兩立,但某以爲,爾等多是陝西鄉黨,本無仇怨,何苦戰陣廝殺,平白傷亡無數,知州大人讓某前來,與爾等較量軍中戰技,一對一,以武藝決出高低,某身邊有勇士十人,若爾等勝得五陣,知州大人願意獻出綏德,州衙現銀十萬,盡歸爾等,也少了一場兵戈之禍,豈不美哉?”
這親衛聲音極大,聽者甚衆,流賊之中起了騷亂,不少人高聲呼和同意。
不多時,消息傳到紫金樑口中,紫金樑對諸首領道:“我等大軍圍城,兵鋒極盛,麾下又數倍於敵,此等陣前單挑,若是不應,有損軍心士氣。”
“盟主說的是,俺願意前去迎戰!”沖天柱第一個站出來。
紫金樑知道沖天柱本就是技藝嫺熟的老兵,微微點頭:“好,就辛苦老弟,各營選出幾個善戰勇士前去迎戰,告知弟兄們,勝一陣,俺賞紋銀三百兩。”
如此重賞,自然有人願意,不多時,沖天柱帶着幾十騎衝出陣列。
“看來官兵也不全是沒有卵蛋的,你叫什麼名字,俺是義軍三十六營首領,沖天柱!”沖天柱高喊。
“哼,若能從某刀下存活,再告知姓名不遲。”那親衛喝道。
“無名小輩,你去會會他。”沖天柱自恃身份,對身邊一騎灰色戰馬的小頭目說道。
那小頭目應了一聲,打馬向前,親衛亦不退縮,驅動戰馬迎了上去,小頭目弓馬嫺熟,一根短矛在手,便擲了過去,親衛低頭俯身,如鷹之眸死死盯住,忽然探出右手,竟然抓住那根短矛,隨手揮擊,打翻另外一根,右臂伸直,短矛前刺,兩馬交錯之間,鋒銳矛尖刺入那小頭目嘴中,從後腦鑽出。
咣噹一聲,流賊落地。
親衛翻身下馬,斬下頭顱掛在腰間,雙手舒展,高聲問:“還有誰?”
高潮來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