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角聲再次響起,六個步兵方陣加快速度,踩着鼓點繼續前進,在距離壕溝不到百步的時候,便開始遭到流賊弓箭與火器的攻擊,只是流賊中鳥銃着實不多,能依賴的遠程打擊手段只有弓箭,但弓箭手還在壕溝、柵欄與長矛手之後,算上這幾種阻擋物,距離官兵前鋒就更遠了,所以箭矢大多稀稀拉拉的落在陣前,待方陣靠近到距離壕溝五十步的時候,箭矢稀疏了許多,而孫伯綸部的銃手頂着不斷落下的箭矢,終於在五十步開外,打出了第一輪齊射,便開始停止隊列,裝填子藥。
白色硝煙還未散盡,馬一鳴的野戰炮再一次推到了步陣前面,在沒有任何威脅的情況下,野戰炮可以肆意揮灑它的能量,只是這一次,野戰炮換了彈種,各炮位依據面前的工事,改用了葡萄彈或者鏈彈。
葡萄彈便是大號的霰彈,每個半斤,共有九枚,用來對付流賊工事中的胸牆和車營,而鏈彈則是兩枚用精鐵鏈連接起來的小型炮彈,原本是海戰中,火炮用來撕扯敵艦船帆乃至切斷桅杆的,卻因爲殺傷範圍大,破壞力強,被馬一鳴用來毀壞流賊安置在陣前的柵欄或拒馬。
兩種炮彈的精準度不高,但在百步的距離上,這個缺點很好的隱藏了,只是對炮膛的毀壞力卻是實心彈的幾倍,讓摯愛火炮的馬一鳴頗爲肉疼。
火炮與火銃接連開火,壓制着流賊的火力,將張獻忠費盡心力構築的工事一點點的敲碎扯爛,但被撕扯掉的可不止那些木頭、土牆,還有躲在後面成片的生命,幾輪開火,受到重點打擊的區域流賊被橫掃一空,只留下滿地血肉,無論張獻忠如何帶領老營和騎隊彈壓,都有些控制不住局面。
張獻忠躲在一塊大石後面,藉着空檔觀察着前面的情況,周圍已經是鉛子亂飛,不斷在腦瓜頂發出滲人的呼嘯,原本蠟黃的臉此時一片煞白,豆大的汗珠滾滾而落,忽然,他發現官兵各步陣之間的空隙裡,忽然出現了數十輛載滿溼柴的大車,那些大車裝載的柴捆很高很長,被人推着向前移動,張獻忠恍然明白,官兵這是要填壕溝。
“頂上去,馬隊頂上去。”張獻忠高聲下令,率領老營的精銳,用拳頭和刀背驅趕馬隊上前,此時他已經完全拼命了,張獻忠心裡很清楚,官兵氣勢已經壓倒了己方,若是再擋不住這一輪攻擊的話,便是死路一條了。
推車的是從郝世祿的營伍裡招募的死士,這些膀大腰圓的傢伙在最後十步發力狠推,直接連車帶柴直接推進了壕溝之後,接連推下去三輛,深深的壕溝便淺了許多,這時又有數百扛着柴捆和木板的好漢衝了上來,用柴捆填補縫隙,待壕溝填的差不多的時候,在撲上木板、門板,不多時便製造了兩條通往賊營的大路。
龍虎眼瞧着填壕完成,原本該派出跳蕩手出擊的,但他眼瞧着流賊頂上來的是數百騎兵,龍虎立刻變換了計劃,下令:“甲隊和丙隊長矛手先上,跳蕩再衝。”
衝鋒之前,野戰炮用霰彈與銃手一道在缺口處打了最後一輪齊射,不等煙霧散盡,如林長矛越過壕溝,長矛手分列兩旁,手中丈二長矛斜指天空,結陣前進,鐵盔之下,這些百戰老兵眼神兇戾,不斷齊聲戰吼,那鋒銳的矛鋒也帶來攝人的殺氣,雖未與流賊精騎結陣,卻壓迫着其緩緩靠後,待佔據了一片可以廝殺的場地,跳蕩隊終於開始了衝鋒。
統領跳蕩隊的是在綏德一戰中立下大功的李如龍,在這個綏德老軍的駕馭下,跳蕩隊不再只是悍勇鬥狠,也多了些章法,剛剛越過長矛戰陣,便有數十人投出了第一輪擲矛,而持有八尺長矛的跳蕩頂着賊人箭矢,衝殺上去,當胸刺向賊人,把這些被張獻忠看重的精騎挑落馬下。
李如龍並未只讓跳蕩發力狠殺,而是同時命令長矛手放平長矛壓上,逼迫流賊後退,而不少跳蕩手鑽入長矛之下,藉着敏捷的身手,劈斬賊騎馬腿,惹出更多的騷亂(在長矛下作戰需要的很強的地蹚功夫,事實上,在西方長矛陣大行其道的時代,這個工作是由高價請來的專職僱傭兵承擔)。兩相結合,推出了大片的空地,讓更多的步隊越過了壕溝,待四個步隊過了壕溝,官軍便佔據了優勢。
“孫兄,該是咱上了吧。”曹變蛟見步隊打的厲害,忍不住問道。
孫伯綸搖搖頭:“不是時候,快,讓丁壯填壕加固!”
“怎生還填?”曹變蛟不解的問。
“變蛟兄,那些柴捆木板那裡經得住萬千騎兵的踩踏,再說炮車沉重,不可孟浪啊,變蛟兄莫要着惱,我軍已在賊營佔據一席之地,賊營大破只是時間問題了。”孫伯綸微笑說道。
在孫伯綸的左翼已經打開局面的時候,處於中軍的曹文詔也已經陷入了鏖戰,他面臨的流賊中軍寬度不大,然而有足夠兵力的高迎祥卻可挖掘了更寬更深的連續壕溝,圍繞這條壕溝,兩軍對壘而戰。
關家峁上的紅夷大炮不斷開火,因爲大陣在前,炮手怕誤傷,只得調高炮口,吊射流賊大營,好在紅夷大炮身管長,用藥足,射程很遠,給高迎祥造成了不少傷亡,但曹文詔卻無法打開局面,雙方在前沿都有大量輕型火炮,炮手水準半斤八兩,誰也奈何不了誰,曹文詔只得命令車營前出,爲填壕丁壯遮蔽箭矢,頂着賊人火炮,用土袋、柴捆填壕,傷亡很大,卻也打的很是熱鬧。
相對於左翼和中軍,官兵的右翼就安靜的可怕,兩軍隔着壕溝兩百步對壘,不發一炮一矢。
原本李自成這面佔據優勢,壕溝並未挖斷,留有幾個出擊通道,但李自成還未上陣,就被暗算,傷了一隻眼睛,無法上馬作戰,流賊無人指揮,竟被官兵藉着通道攻入答應,李自成連忙調集三堵牆,趁着官兵立足未穩,便打了回去,官兵遺屍數百,倉皇后撤,立下車營,才穩住陣腳,被這麼一伏擊,官兵右翼再無進攻之心,只與賊人對峙,護住中軍側翼,同時調動精騎,列於車營之後,流賊一進通道,便是開炮,繼而精騎出擊,擊敗賊人也不追,來往幾次,李自成也沒了法子,總不能自己填自己挖的壕吧。
因爲流賊本身兵力就多,又有那麼多丁壯,當初紮營的時候,各家按照高迎祥和曹操立下的規矩,立下三道連營,外面是馬隊和步卒的,內側是丁壯、流民的,最後纔是老營的,而隨着步隊越過壕溝,越來越銃手加入戰鬥,與長矛手遞次前進,一輪齊射後,長矛手上前掩護其裝填子藥,然後再行變陣,這簡單的配合好像一個手藝精湛的鐵匠,用固有的頻率一下一下重錘着。
流賊從未面對着這種等對手,各種出身邊軍、衛所的流賊頭目更是看的驚駭,戰時變陣乃是大忌,而眼前官兵卻變換自如,好似等閒之事,很快便攻入第二道營。
羅汝才騎着馬匹終於找到了正在督戰的張獻忠,把他拉到一旁,說:“張老弟,官軍的騎兵開始越壕了!”
張獻忠拍了拍身邊一個少年人的肩膀,那少年爬上旗杆,看了一眼,說:“義父,官兵騎兵很多,足有三四千呢,正在列陣整隊。”
“定國,可看清那支鐵甲騎兵在何處?”張獻忠伸長了脖子,問道。
“義父,他們都用披風遮蓋衣甲,看不清,前排盡是些持弓矢的騎射手,想來那些鐵甲騎兵在後陣。”張定國沉聲說道。
“羅老哥,敵騎衝陣,該如何是好。”張獻忠低聲詢問,滿臉焦躁。
雖說他與羅汝才的騎兵在流賊之中亦是出挑的,平日與那些官騎打仗也是贏面很大,但都不如李自成的三堵牆厲害,但那日一戰,連三堵牆都被擊潰,己方的騎兵又如何阻攔那些甲騎呢,靠那些握不住長矛的丁壯?
羅汝才見四周只有幾個近人,低聲說:“爲今之計,只有撤退了,在這裡抵抗,只能一死!”
“曹大頭領,俺平日以爲你以信義爲先,最是仗義,想不到竟是個背棄兄弟的狗賊,兩軍對壘,各安天命,大不了一死,怎可拋棄其他義軍不顧,自己逃命去,俺真真是瞎了這雙眼!”張獻忠還未說話,年輕氣盛的張定國已經破口大罵,一把短刀攥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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